云中子:办公室的一天 办公室的一天 某单位八点半,上班铃长鸣。 一个小伙子急匆匆地走到809办公室门前,开了锁,推门进来。小伙子没有任何特点,属于走在大街上立刻就淹没于人海中的那种大众人。他进门就开始忙碌起来,推开窗户,换换室内的空气,找出抹布浸湿,开擦各办公桌的浮灰,又小跑到洗车间,拎起一根拖布回到办公室。 这时,同事“两条人命”王姝慧才无精打采地地走进来,看到小伙子正在上下翻飞地挥舞拖布,笑道:“小李子,你天天上班来这么早啊?”小李子呲牙一笑:“我的大姐!今天该您老人家值日打扫卫生,怎么才来呀?咱们不是前儿订好了吗,谁值日就该谁提前十分钟来拖地嘛。你看看,今天还得小弟我为姐效劳吧?” “两条人命”翻翻白眼,撇撇嘴,随口编个理由:“我说小李子,这几天我家孩子她奶有病住院,昨夜伺候她去了,所以今儿上班迟了几分钟——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嘛。”看到小李子头顶腾腾冒汗,手忙脚乱地拿着拖布东划拉一下,西东划拉一下,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她坐在办公椅上,又拿出大姐的架式,训道:“你这个小伙子,不是大姐乱给你起外号,真是典型的‘无事忙’。还没开始办公呢,你就又忙得四脚朝天了,看你这样我这心里就闹腾。”小李子擦擦头上的汗,好脾气地嘻嘻一笑,没有言语。只是心里暗道:还给我乱起外号,你还不知道你那含金量颇金的“两条人命”外号呢,要是知道准得把你气哭。 “两条人命”王姝慧其实不算丑,身段还相当苗条,就是五官基本都没在原位置,猛一看貌似有些面目狰狞,其实有时心地还是蛮善良的。“两条人命”这个外号是“模范丈夫”大张暗中给起的,意思是从身后看想死个人,从正面看吓死个人。小李子嫌其太直白,不够含蓄,重新根据王姝慧的身材、容貌,又编了两句“后面看想犯罪,前面看想撤退”。这王姝慧也太不争气,譬如今天上班,这脸就擦得“局部地区有霜冻,零星有小雪”。钱钟书曾说过一句俏皮话: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所以这些年同事都对“两条人命”不忍细观,多采以虚视或斜视。 办公室的地刚擦净,女小李和大张这时推门就进来了,未干的地面上立刻印上了一对小脚印和大脚印。 小脚印的主人是老龄少女——二八公岁的女小李,她长得娇小玲珑,长发永远披肩,声音永远发嗲。她一向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局百十号来人,谁的绯闻、秘史、艳遇、隐私、传奇、家斗、家丑、家暴等,她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某些细节的掌握程度比当事人还一清二楚,且主动担当起夸张、演义、散布、传播的宣传工作。她还是信前因的,她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一只黄鹂鸟转世。于是她人走到哪里,哪里就不停响起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那大脚印自然是“模范丈夫”大张印上的。别看大张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外表长得颇有大男人风范,却是一个外强中干、严重惧内的人。隔三差五的,大张的削瘦的面颊在老婆手掌有力度的爱抚下,就变得丰满红润,偶尔脸上、脖子上或是手臂上还有一些纵横交错的挠痕抓痕。为了掩饰他老婆对他的家庭暴力,大张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摆了一张十六寸他怀里抱猫的生活照片,他这番自作聪明、欲盖弥彰之举成为全科室的笑炳。 女小李是大张隔了两条街的近邻,所以她对大张的家事最有发言权,而且可信度还颇高。据她向局里同事透露说,大张的老婆长得横眉立目,有着雄纠纠气昂昂的腾腾杀气,叫人望而生畏从不敢直视。大张老婆还有一身无师自通的好功夫,腾挪跳跃扑纵滚,一点都不逊于现在那些女打星(如果年轻时遇到功夫片导演,她也许会成为第二个杨紫琼)。现在他老婆四十多岁了还是身手敏捷,功夫不减当年……总而言之,大张的老婆特别凶悍,大张只得包揽了家里和岳母家的所有家务活。有好事者继续向她打探:“大张老婆只会散泼,不会撒娇?”女小李一声喟然长叹:“她若撒起娇来比撒泼还吓人,更让人起鸡皮疙瘩。”于是,大张“模范丈夫”这个外号便很快冲出科室,向全局扩散,渐有向整个系统漫延的趋势。 大家坐定以后,照例进行了一翻废话交流。“两条人命”和女小李交流了一下昨天晚上吃的什么菜,以及孩子学习成绩等等;“模范丈夫”大张正在对小李子趾高气扬地谈论股票及世界政坛风云的变化,俨然一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气吞万里如虎的政评家姿态。 这其间勤杂工小黄送来了当天的几份报,大家又纷纷翻起报纸,边看边评论这报纸刊登的新闻,这个讲几句情感小屋的故事,那个再念念某个名人的绯闻,突然小李子响起了一阵嘎嘎的非银玲般的笑声,“两条人命”不满地:“我说小李子,甭出那半夜鸡叫的动静儿,怪吓人的。 小李子向大伙抱抱拳,清理一下嗓子,抖了一下手中的报纸:“诸位,听我念念这个小笑话。一个男子来到心理诊所对医生说,‘医生,我妻子心理有病,担心她的衣服被偷,有一天我提前下班回家,居然发现她雇个男人在衣橱里给她看衣服。’”大伙哗地一下全笑了。 女小李打趣道:“哎呀,昨天我还听见你跟杨处长请假,说要领嫂子看病,原来嫂子病得这么严重啊。” 大张放下纸,拍了两下巴掌,把注意力集中过来,笑道:“我也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一对夫妻皆有外遇,有一天夜里,这对夫妻正睡着觉,忽然妻子说了一句梦话:‘不好了,我丈夫回来了。’他丈夫睡得迷迷糊糊,听了这话,急忙跳窗子就跑了。”大张话音未落,这个科室的人都笑得直不起来腰了。“两条人命”笑得肚子痛,女小李直嚷嚷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于是大张使劲板了板脸,故作严肃地说:“好了,既然这么受欢迎,我再讲一个。有一户人家,妻子生了个小孩,怪得是一下生就会说话,更奇怪的是叫谁一声谁就死了。出生后,叫一声妈妈,她妈妈立刻就死了,叫声姥姥,她姥姥也立刻断气了,叫声爸爸,给他爸爸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了,心想,完了,也活不成了。可没什么事儿,大伙正纳闷呢,忽听外面有人喊:‘不好了,邻居张三死了’”。大家又是轰堂大笑,觉得这一上午过得真是开心,过得真是充实。 这时小李子的手机响了两下,他看了看哈哈地笑了起来。大张忙道:“什么好段子,同乐同乐。”小李子念道:“和谐应该是这样的:家庭不解散,情人不捣蛋;纪委不查案,警察不传唤;下属不造反,上司不反感;男人叫你兄弟,女人叫你坏蛋。”大张翘起二郎腿不屑道:“你真孤陋寡闻,若干年前的段子啦。再说你这笑点太低了,这段子既不可口也不可乐哟。” 女小李看了看表,哟十一点了,过得可真快,说道:“大家准备好,快到午餐时间了。午休好打扑克。一拎水壶空空的,道:“该谁值日,不打水?”,“两条人命”忙拿起水壶去打水,嘴里还说,全局就咱们科室不安饮水机,你看现在哪个科没有?” 打回开水来,“两条人命”对那三人道:“我中午不吃了,减肥,你们去吧。”女小李道:“不胖,减什么肥?你那身材多‘魔鬼’啊。”“两条人命”拍拍腰:“不行啊,你看,胖得都没腰了。”小李子冷不防来一句:“大姐,您这么粗的腰还能说没腰!” 午饭后,“两条人命”、女小李、大张、小李子四人分成两伙拿出扑克,开始不见硝烟地拼命撕杀,这其间小李子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后跟大伙说:“刚才看见杨处和他秘儿赴宴回来了,还满面春风春意盎然,脸喝得那个红啊。” “两条人命”把话接了过去:“就跟某种动物的某个部位似的,对吧?”大伙全笑了,直夸她有进步,终于也有幽默细胞了。小李子边扔出一张牌,边逗“两条人命”和女小李,“哎呀,同是一个处室的女士,怎么杨处一有应酬就带那秘儿,你们两位小姐怎么就得不到杨处的青睐呢?” “两条人命”不屑一顾地撇撇嘴,道:“咱们良家妇女能跟那搞三陪的比吗?内功不行呗。”话音未落,大张冷不丁地来一句:“嗨,想学坏都没条件——典型的半夜三更跳人家墙——还让人家给原封不动地给扔出来了。” 听了此言,逗得女小李和“两条人命”都拿扑克拍他脑袋。 小李子说:“听说,咱们杨处他老婆对他可不放心了,对他严加看管,就怕他也弄个婚外恋。你看,哪个女人心理承受能力那么强,找他当情人啊。杨处他老婆也太拿咱们杨处当盘菜了,真不能理解这女人的心态,也许是早更。” 女小李故作神秘地说:“你们是没看到他老婆的长相呢,你要是看到杨处老婆的长相,你就会理解他老婆为什么总是草木皆兵了——长得还不如杨处呢,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丑对丑。” 小李子笑嘻嘻地甩出一张牌说:“那才叫以毒攻毒!”听罢此言,大家皆捧腹。 下 午 下午一点半,局里提醒大家上班的铃,又准时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两条人命”等人便也鸣金收兵,意犹未尽的把扑克收了起来。玩兴正酣的小李子不知是忙的还是兴奋的,又是一脸、一头汗水,大张看着小李子,断言说:“小李子,你怎么老是一头一脸的汗啊,啥事值得你这么激动啊?告诉你吧,你这是体弱发虚的症状,你得治治啊,年纪轻轻的这样下去可不行。”小李子擦擦汗,拍拍大张的肩,笑道:“大张哥,你真能搞笑,谁夏天不出汗呢?夏天不出汗的那才叫有病呢!我身体没病,壮着呢,治什么治啊。”女小李笑嘻嘻地调侃道:“小李子还嘴硬雄赳赳地胡吹呢!你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的,不是倾城倾国貌,却是多愁多病身。”大张接口道:“小李子这人,远远望去,似弱柳,又似修竹,走近了,才发现更像是衣服架子上挂了件衣服。” 小李摆摆手,示意大家注意,他总结今天中午的战局是自己与“两条人命”领先,胜了女小李与大张。四人相约,明日午休再战,一决雌雄。 小李子调侃大张与女小李,说他俩是屡战屡败,大张忙更正说是屡败屡战。大张看大家对他的话没有什么反应,又继续卖弄道:“这几个字排列位置不同,意思也大不相同,你们且听我细细道来……”可一抬头看看大家没有一个人有兴趣且听他“细细道来”,只好心犹不甘地把话打住。一转身,去了别的办公室拿回一大堆《黑龙江日报》、《哈尔滨日报》、《参考消息》等报纸,泡了一杯茶,点了一支烟,翘起二朗腿认认真真一字不落地看了起来, 这下午的时光有点难敖,大伙把该说的废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也没有上午上班的兴奋劲儿,都恹恹的直困,哈欠也一个接一个地打。女小李喃喃地直抱怨办公室不人性化管理,居然也没有一张沙发床可供休息,只好拿起电话开始煲起电话粥。 小李子这时候也无事可做,可是为了对得起“无事忙”这个光荣称号,他只好不停地在在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给人一种忙忙碌碌的假象,可是谁也不知道他来回奔波忙个啥。 大家都闲得无聊,只有“两条人命”端坐在电脑前忙得不亦乐乎,两手上下翻飞劈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她最近才学会网上聊天,现在正以“清纯丽人”的网名和一个叫“英俊先生”的网友聊得激情四溢。不聊不知道,网恋真奇妙。她就象老房子着火了似的,一头扎进那虚拟的空间,不能自拨,不能自救,心花也怒放了,心头也如鹿撞了。“英俊先生”聊天技术水平那叫一个高,除了甜言就是蜜语,还时不时有几句冷幽默迸出来,古典诗词也似信手拈来,动不动就对“两条人命”深情地说“日日思君不见君——”之类的话,“两条人命”接不上下句(某次差点回对方一句“共饮一瓶矿泉水”),暗叫惭愧,忙提醒自己明天一定要把上初中的儿子正在读的课外读物《唐诗宋词选》拿到办公室来恶补。 按照聊天四部曲“网聊、电聊、面聊、无聊”四部曲,他们的网恋正处在热火朝天的第一阶段。“英俊先生”已经不止一次地要求视频,想看看“清纯丽人”的清丽容颜。“两条人命”听取了女小李的经验——女小李说她某次和心仪已久的网友见面,结果彼此失望得差点大打出手——女小李真是为“两条人命”着想,她想,“两条人命”若真有勇气和对方见面,估计会被对方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于是“两条人命”接受了女小李的建议,按捺着心里也要见面的蠢蠢欲望,就当是欲擒故纵了,调调“英俊先生”的胃口,故作矜持状,还不肯和“英俊先生”视频 …… 当然办公室的电脑也没有视频装备。 四点钟了,“英俊先生”有事,于是和“两条人命”难舍难离聚散两依依一步三回头地说再“再见”,下线了。这厢“两条人命”也依依不舍地目送“英俊先生”的头像暗淡变黑,才眼光迷离、如痴如醉地靠在椅子上稍事休息。 女小李看着“两条人命”那张布满雀斑的蜡黄脸,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她:“我说‘清纯丽人’啊,你别以为你的‘英俊先生’像你想像的那样英俊完美……”“两条人命”哈哈大笑(假如“英俊先生”要是听到他心中的“清纯丽人”这个纵声大笑的嘎嘎动静准会吓一跳):“网上聊天就是打发无聊时光嘛,谁能当真,再说,我都奔四了。” 两人正说着,大张站了起来:“要下班了,我得出去买点菜拎回家。”女小李忙说:“等等我,我也去。”俩人刚出去,这时杨处喷着酒气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 看到办公室里小李子在不停地开关着抽屉,杨处板着脸,努力地对下属想达到一种不怒自威的效果,说道:“小、小李子,抓紧时间,给我写一份上半年工作总结和……扼儿!”他打个响嗝儿,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严肃地说道:“和下半年工作计划。”小李子忙停止手中的乱翻,恭敬地直起身子,连连点点头道:“好,好,马上。” 待杨处走了,小李子打开电脑把去年的那篇调了出来,改改日期,又改了改几个字,打印出来,自己又读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小李子现在终于也长心眼了,不是立刻就把文件交上去,而是决定明天临下班前再交给处长审阅。 大张和女小李二十分钟后回来的,这时候已经五点钟了,单位通勤车要发了,大伙整理一下东西就要回家。门是小李子锁的,他没精打彩地伸了个懒腰,随口说一句“真累呀”,就跟随同处室的人乘电梯到楼下等通勤车去了。 写于1998.5 2007.4略作修改 作者云中子简介(自嘲打油诗): 逍遥自在一散仙, 宽袍大袖走世间; 不曾疯来不曾癫, ——参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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