轱辘子 文/商登贵 父亲去世百天祭奠我回到了老家。收拾老屋旧物时,看见窗台上一个被灰尘覆盖的物件,我知道那是母亲用过的轱辘子。我拿在手里,突然意识到,母亲离我们而去已经八个年头了,她用过的轱辘子也在窗台上寂寞地守护了八个寒暑春秋。我突然想起这样的情景:母亲盘腿坐在莆团上,身边是她用了许多年的针线筐,母亲一针一针地缝补衣裳,她扎一针,用轱辘子顶一下,扎一针用轱辘子顶一下,每一针都板板正正,十分匀称。过一会母亲就抬起头向四周看看,再用手背往上顶顶因为不合体总想掉落的花镜,然后在鬓角蹭蹭针继续做活。这些动作也都不紧不慢,我知道母亲是为了缓解由于长时间低头造成的头晕目眩和颈部不适。从前很少买现成的衣裳,母亲又不会使用缝纫机,一家人的穿戴全指望母亲手工缝补。 轱辘子一般用枣木、梨木、榆木等硬木镟成,三四指长的中空梭状柱体,中间用布条穿个袢,做针线活时,把轱辘体握在手里,布袢漫过手背套在中指和无名指上,以防脱落。母亲穿针引线一辈子,不知用坏了多少针多少轱辘子。后来,姐姐从遛乡的货郎挑子上给母亲买回一只铜质顶针,母亲说那么单薄,套在指头上,跟加宽的戒指似的,手里空空落落总觉得使不上劲。母亲做针线活把轱辘子使唤熟了,怎么顶都顺心顺手。顶针在她手里就不行,一根指头使劲,容易打斜使横劲。特别是纳鞋底、绱鞋帮这样费力气的活儿,常常因为顶针打滑扎伤手,顶不巧就会嘣地一声把针折断。这时候,母亲就叹息着心疼一根与她和谐相处并且出了许多活的针。而一根新针用起来就费劲,好几天才能使出来。母亲就会自言自语地说,多好的一根针,都是因为这个不听使唤的顶针给毁了,说着就抹下顶针丢进针线筐,戴上轱辘子继续做活。有时也会因为备用针具不凑手,就得打住手头要紧的活儿。母亲就会因此着急,只怕家里有人因为不能及时换季而受热或是挨冻。 早年间,母亲做针线活,都是凑农闲和收拾好家务之后的空余时间,大多都是晚饭之后,坐在煤油灯下,守着针线筐子赶时间。那时,我们兄妹都小,不知道体谅母亲一天的操劳多么辛苦,常常围在她身边闹腾,油灯扑扑闪闪,灯光忽明忽暗,母亲由着我们任性,从不停下手中的活儿。直到我们困顿而睡,母亲依然赶活,有时就熬到半夜。一年到头,母亲除了参加应时农活以外,还得操持一日三餐,最让她费心的是,时刻都要惦念和盘算家里每一个人的单衣、棉衣、鞋帽、被褥的拆洗和缝补。大约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母亲生了一场大病,手脚不再那么灵便了,精细的活儿自然受到限制。尽管有大姐的协助,母亲还是不愿停下力所能及的家务劳动,没有因为自己落下残疾而耽误一家人的吃喝穿戴。因此,一年到头,母亲也没有清闲的时候,就这样,没头没绪的活儿缠绕了母亲的一生。难怪母亲时常表现出腰酸胳膊疼的样子,甚至不由自主地吁叹一两声。但是,母亲始终没有因此报怨过谁,直到七十多岁离世,也没有让我们伺候过。 抚摸着母亲用过的轱辘子,不免让我忆起过往的艰苦岁月。识字以后,我不止一次地诵读过孟郊的“游子吟”,诗歌也确实能够寄托我们对于母爱的感激之情,直到现在我对这种感激才有了一种刻骨铭心地体会。我把轱辘子带进城,许多知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人不知道它叫什么,也不知道它的用途。我想,随着时代的变迁,必将有更多与我们息息相关的用品,就象轱辘子一样渐次淡出生活的舞台。虽然轱辘子可以失传,针会生锈,线会腐朽,但是,它们曾经承载的殷殷母爱,必将薪火相传,永不泯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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