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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工老陈

 大美洛宁 2020-07-21

校工“老陈”,一因耳陈——聋得不行;二因年事高,思想守旧老派。故名曰老陈。他是个瘦老头,微驼的脊背总是佝偻着,像一个地道的农民父亲。头发界于白与黑之间的灰色,眼睛里总是布满血丝,他耳朵是聋,可他眼睛好使,脸上的皱纹忠实地记录了他这一生的沧桑岁月,七十一岁的年纪,身体还倍儿棒,常年不吃药!

老陈总是夸我是个才女,文章写得好,字也写得漂亮。当然我不这样认为,人家是一种鼓励!我怎能不知?记得年年学校办元旦特刊,老师们都写文章展示自己的才华,或沉郁委婉,或低吟浅唱。当然其中也包括我,每次我都精心去构思去组织,也常常获得不少的赞誉。记得那年我遭遇了一场不小的挫折,心中郁积着太多愤世嫉俗的感慨,文章也写得慷慨激昂,现在回想文章具体什么题目,什么内容倒不记得了。只有这么一句 “十年之后再论风流”老陈时时提起,当时我也是一种书生意气,灵感偶得,因措词需要而写,并不表什么心迹,也不算豪言壮语。还记得特刊文章全是老陈用毛笔工工整整抄下来后,再加以装饰,张帖在校园墙壁上的。那次,我们仔细阅读和品评谁写的不错,老陈看见我,也不掩饰对我的褒扬,微笑着对我竖起大拇指:“好啊,我倒想和你这个年轻人比一比,“十年之后再论风流”啊!”我想也许不会有人还记得我的文章,唯独他,也可能是看我这些年太默默无闻了吧,提起是一种善意地批评,而或也是对他自己的一种勉励!

转眼十年,生活没有改变!他一直做着他的校工,修剪花草,看守大门,敲钟整厕所。我呢,就一直做着班主任,教着语文。一茬茬地学生来了走了,唯独我们坚守在这片美丽的百花园里,朝朝暮暮!

转眼十年,改变了的却是我们的容颜和心志,他明显老了许多。我也用十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换来了今天的青春不再,和随波逐流。为了讨生活,我变得越来越现实,关于梦想的点点滴滴,总是在晚上升起,早上又悄然隐去。我爱好文学,可是我喜欢的书还没时间读,放了十年,尘灰满面;我要写的文字还没动笔,也已经锈了十年,搁浅在梦的彼岸;十年,光阴一瞬间啊!生命中还有几个十年容我去搁浅?然而这个老头,却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他了!

他除了一年四季,守护校园;他除了浇花剪树,洒扫楼梯;他除了开辟小片菜地,自给自足;他除了人情往来,起草文书,写写对联。所有能用的时间,他就坐在自己的一方阴暗的斗室里,写他的文字!那些柳颜欧赵的书法珍宝,那些隶篆行草的点撇横捺,书法文字里的起转承合、人心万象,他都演绎得气韵生动,挥洒自如。中国汉字的美质美韵,在他的笔下灵动地飞舞旋转升腾!有时在校园里会遇到他,看他总是一脸倦意,问他是不是又熬夜了,他总是笑呵呵地说“又到两点多了,不过白天可以多休息一会儿的。”我知道他是在和时间赛跑,用曹操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来形容他,一点都不为过。他喜欢晚上熬夜,他说“夜静,是读书学习的好时候,白天太吵,总有人来打扰。到了夜间,可以看看书,学点东西,写点东西”,已年愈古稀的他,数十年如一日,酷爱书法艺术,白天在守校门时也手不释卷地钻研着书法艺术,他喜欢当代书法家上海籍周慧君的书法,有关她的楷书,行书,和行草作品老陈这里都有。有的书县城买不到,他还特意托人帮他在网上买。这些年他一遍遍练写过的报纸足可以拉上几卡车那么多,这报纸都是从老师们那里要来的,有时不够,他就重复使用。就连学校每年学生教材的包装纸,他都仔细地拣回来,抻平压展了,练字用。写得满意了,他常常用书夹子夹了挂起来,欣赏比照,自娱自乐!学校每年的光荣榜了,奖状了,有活动写横幅了,都找他,因为他干的活啊,细致认真!

他也很谦虚,说自己写的不好。我们夸他的时候,他就小孩似的笑,很开心。不过,也有文人相轻的时候,说起熟识的人中,哪个书法人写的字不错的时候,他总也是不屑一顾,一种舍我其谁的傲气,可能他有更胜一筹的资本吧!这资本,想必就应该是他的文笔了。

老陈,不愧是“老陈”——一个地道的“老古董”!因为他最通晓封建礼仪的老套子,什么人情世故了,什么红白喜丧了,什么建碑立言了,什么招赘过继了,全不在话下。早年,他可是近边方的“先生”。写碑文悼词的找他,写合同诉状的找他,偶尔有灵感了,他也会写篇通俗的小文章,报纸上还发表过豆腐块呢!能写能说,他可是村里的红人呢!

即使这些年,他呆在学校里,找他的人确也不少。有时候我去拜访他,讨教一些问题时,也会说些闲话,提起他写的碑文,他便从床下的书箱子里取出厚厚的一个本子来,那是他写过的上百篇碑文和协议,合同和诉讼书底稿等的装订成的集子。其文笔精练简洁,叙事完整自然可见一斑。有些字迹因时间太长显得模糊了,有些纸页缺损,又补订完整的,十分珍贵!他说有一次,为乡里一所小学建校立碑,有一个老教师自作主张改了他碑文里的一个字,结果人家刻碑的人却说他改的不对,非要按他的原碑文来刻,看来不懂的人是不能随便乱改的。说起他现在的生活,他很知足,虽然工资每月只有几百块钱,可是没干太多的活,咱也不能要求的太多。不过好在,自己也有一些额外收入的,以前给人写一篇碑文80块钱。现在得200块,有时候有个人情的话,人家带份礼,做个人情,少收三五十块钱也是常事。他讲起自己一次替人写诉状,主家在县城为他租了间宾馆,他就吃住在宾馆,住了一夜,一篇诉状为他赢得了400元钱的报酬,临走,主家还千恩万谢的。有时村里谁家招了上门女婿了,他给写个招赘协议,喜事自得喜着过,主家送他两条烟,两瓶酒。谁家盖房子封顶了,娶媳妇了,小宝宝满月了,迁新居了,或者逢年过节了,都要写对联,他都会忙好长时间,对联不要钱,人家过意不去了,送两包烟也算个人情。有一次,他神秘兮兮地说给我看一样“好东西”,原来是他珍藏的一幅唐代怀素的草书作品,横长的的字幅,足有十米样子,他告诉我,这是他爷爷的爷爷留下的,曾经有人要出一千块钱买这幅字,他可舍不得卖,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他上高中时,数学好,语文也不赖,还去洛阳参加作文竞赛得过二等奖呢!当时学校校刊都是他一手策划并书写的,他爱好文学,喜欢书法,是个高材生!当时在县城初中有个教师叫何剑南,五十多岁,他家就住在学校门口。他非常喜欢这个十多岁的学生,当时何老师是咱县的书法名人,县城“人民大会堂”几个字就是他老人家写的。后来他被划为右派。他的字当时可是字字金贵,一字难求啊!他曾送给老陈一本自己写的贴,内容是毛主席的“北国风光”(《沁园春雪》),和“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清平乐·六盘山》)两诗,那字帖后来被一个爱好书法的教师借去后不还了,老陈追讨多次,人家按一字一元赔给他一百多块钱,说是让他再去向何老师买一本。七三年高中毕业后,因为结婚他被取消高考资格。没办法,为了养家糊口,心灵手巧的他在家自学了裁剪技术,不出一个月就可以接活挣钱了。再加上他的精细和认真,这门手艺为他带来了极大的实惠,逢年过节的时候,谁家好赖都会添件新衣服,那时候特别忙,晚上还要加班加点地赶活。平时闲的时候吧,他就到各村办裁缝培训班。时间一长,村里有些人就有意见了,生产队那会儿,因为他常年不在家,村里集体下地干活,他每个月不出劳力就不能记功,于是他就交工钱,他说当时木匠们才交十几块钱,而他一个月得交三十块钱,记十个功,一个功才三几毛钱,算算真是吃亏呀!他笑着说,不过交工钱人家队里也不放你走,因为村子太大,事情不好办。后来他就迁回老家去了,相比较好多了,不怕队里不让出门干活。再后来凭着他娴熟的裁剪手艺他去了新安县供销社,带着老婆和未过门的大媳妇,把人家卖剩下的布料加工成小大衣。在当地招了十多个缝纫工做衣服,设计裁剪凭他一把手,当时他和他老婆俩人一个月能拿到工资一千二百块钱,每年他只干十一个月,腊月十五到正月十五在家歇着,那时候谁会想着存钱到银行呢?也不能置业办产,这些钱,要么放家里,要么花掉。每年十一月底,老父亲就去他那儿了,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把钱缝到老爹的贴身的衣袋里,平平安安地带回家里来。那时他家可是小康生活啊!别人家都穷得丁当响,就他家有肉吃有衣穿!儿子们娶媳妇没作难,还都是百里挑一的俏姑娘!

每每说起这些,老陈脸上就显出骄傲的神色,我也常常由衷地称赞他:真能干!

后来老婆有病了,就辞去新安的工作,回到家里盖了新房,儿女们也都成了家,他家的光景让村里人羡慕。商品经济的大潮,让他曾经的裁缝生涯成了辉煌的回忆!没人做衣服穿了。街上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都有,他也成了失宠的弄潮儿。于是上过高中的他便被村里邀请去当教师了。平时看看书,写写文章,有需要去当当“先生”,后来慢慢年龄大了,耳朵也笨了,不能教书了,托人就谋得了这个当校工的差使,不过,现在生活是清苦些,但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学书,写字了!

他拉开抽屉,让我看他的那些作品:有两本硬面抄日记本,里面是他抄录的各种常用的对联,早用得纸页发黄,缺损的地方他及时地用透明胶布粘补完整,还有这些年他为学校起草写的那些奖状了,那些文字又精练又得意思明白,因而他都把底稿留下来了,以便有用到时,不用再费心思去想。那些精致的字条,进步奖了,总分奖了,赛跑奖了,乒乓球赛了,歌咏比赛奖了,诗词朗诵赛奖了,以及学校各种活动的横幅:毕业班的誓师大会了,开学典礼了,总结表彰了,中招考点了,你想得到的,记不起的,他这里都有底稿,写着蓝色的,黑色的,红色的各种奖状用语。全部备粘在一本教案本上,满满当当。一个本子上,全是大大小小方的长的字条,内容有澡堂开业了,沙梨王出售了,寻物启示了,村委通知了,凡是你想到的需要张贴出来的告示,他这里都留有根底,上面还都有落款,有时间。整整齐齐,井井有条,我不禁由衷地赞叹着他心思如此缜密!他桌子上的字帖都又在封面上包了层保护封皮,以免缺损。他的笔墨纸砚,各就各位,有条不紊。他是个怎样的老人啊!一个七十一岁的老头,竟然把他的住室整理得一丝不苟,他的墙壁,他的桌椅、床铺,他的箱柜,再整齐干净的年轻人也是不及他的!  

如今的老陈,生活极其简单。他从来不买一根菜,可他却有吃不完的新鲜蔬菜,那是他在校园偏僻角落里开辟的菜园里种出来的的。什么萝卜了,白菜了,土豆了,番茄了,黄瓜了,豆角了,小青菜了,有时自己吃不完,还有送人的,捎回家里给孩子们吃的,也有的带到集市上卖了换钱花。子侄们有事没事地来看他,知道他喜欢吃肉,总会带了肉来,吃不完的他就煮熟了腌在坛子里,能吃半年!

 “十年之后再论风流”,他再次提起我的“名言”,真让我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十年,我的人生还有几个十年去蹉跎,难道也要在后悔不迭时再去惜时如金?难道也要等到光阴无多时再去“老骥伏枥”?他坚定的意志,他顽强的毅力,他不懈的追求,以及他的仔细和他的简单快乐,真真值得我们这些年轻人学习啊! 

校工老陈,其志,其情,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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