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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献民 || 早耕(小小说)

 艺笋 2020-07-22

     

早 耕(小小说)

原创作品  独孤秋枫

太阳还瞌睡着没起,地下一片漆黑,黑得两个人鼻尖对着鼻尖都看不见对方的眼。碌碡掰开媳妇肉乎乎的手,溜出被窝,披上夹袄,提溜着大裆裤,挱着鞋,出了屋门。

天上星星眨着眼,门外的冷气把碌碡冻得缩成一团。走吧,地还得套早犁。不早点,天黑都犁不完。拾掇好索头,背上犁,赶上牛,碌碡端直直到了东崖垴,摆弄了老半天,总算搭上了套。

“嘚儿!一一”

大老犍头一低,屁股一蹶,四蹄抬起一溜风。碌碡扶着犁,屁股后头一条黑浪可冒着热气像一条大黑蟒被甩到了一边。

“嘚儿!一一”

“咧咧,咧咧一一”

“胆胆一一”

隔沟,也有人在犁地。声从沟那边儿传过来,经空气里湿漉漉的露润过,那声音也不再干巴了,圆圆润润,在耳边转了几圈儿,才光溜溜地钻进耳朵,“叽扭扭”滑进了碌碡的心窝,碌碡的心就像他媳妇那熨斗熨一一美滋滋的舒坦。今年白豆收成不赖,那一颗颗圆滚滚的豆子,个个长得都像他媳妇那圆滚滚肉乎乎的手指头,美!几仓豆,卖不了多钱,要是做成软乎乎白嫩嫩的豆腐,咋着也能摆治他好几千块。老光棍儿娶大闺女儿,人逢喜事儿爽那个神儿。

呼啦啦,转过来。呼啦啦,掉过去。犍牛真不含糊,扑扑踏踏不停蹄都犁了七分地,该歇歇了!碌碡不舍得把牛累坏了,一声“我——”吆喝住了牛,扎住了犁,才磕净了鞋里的土,从前怀摸出俩生鸡蛋,掂起牛头,小心放进了牛嘴里,像看儿子吃东西的样子看牛吃干净了,才抚摸了几下牛头,走向地沿圪蹴下来歇息。

东边的天像鱼翻起了白肚子,东边山上的树林也像人头上支愣起的一根根头发,灰朦朦的地上有好几处儿冒着白汽,白汽里影影绰绰有弯着腰摇着鞭子犁地的人。浓浓淡淡的白汽,像掉在水里的白纱,摇着,飘着,浮动着浮动着就渐渐消散了。新翻起的土,像炒过的芝麻轧过了油的油饼,泛着芝麻酱的颜色,飘浮着泥土的香。一层层的地,飘摇着一层层的白雾,白雾里头,传出来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咧咧咧咧一一 胆胆胆胆一一”,起起伏状地声音,像玉珠子一样滑溜溜地滚进碌碡的耳朵里。抚着脸的风蹭过来,空气也像明净的秋水在颤动,远处的已经能看清的树、草、地沿、村寨、远山,也在明净的空气中微微跳动,摇飘。地里、高沿上,柿子树乌黑的干枝在冷冷的天空恣肆着,彤红彤红的柿子还一串一串在枝儿上滴溜着,散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老鸹在柿树上起起落落,争着抢着围着红柿打架、围着柿树聒噪,把冷得吃不住的清早吵得有点热闹。碌碡听着声,看着景,看着鼻子喷着白汽、身上冒着白汽的牛和牛屁股后头一动不动立着的犁,脑子里头就蹿出了《犁天》的画面:白云上头,牛、犁、扶犁的他,威风凛凛,真像天神。他天神一样,犁下翻出白云朵般的棉花,翻出浪一般涌动的麦粒,翻出河石一样多的肥猪,河石一样多的鸡……想着,他笑了,从口袋里拽出一根烟袋,捻出一捏儿烟叶,往烟锅子里一捺,往嘴里一戳,“哧拉”一声擦着一根洋火,"梆哧梆哧",他自己就飘在了白云里。

“喂一一!毛儿他爹呀,喝汤了一一。赶紧过来接接呀一一”

碌碡的神仙梦正做得美,却被他媳妇“毛儿他爹”一声给叫出来了。他立起来,拍拍屁股拍拍手,向媳妇蹿了过去。

媳妇一手提着饭罐,一手拿着碗筷,腋下夹着棉花头手巾包着的薄漩子馍,从下边小路袅袅娜娜地上来了。

碌碡老够远都问:“毛儿他妈,啥汤?”

“小蒜面片,滴有芝麻油。”

看着媳妇那红苹果一样的脸,碌碡的眼美得像东山刚出来的日头。他赶紧接住媳妇手里的饭罐,脸呲到媳妇的脸上,闭上眼睛,抽抽鼻子说:“哎呀,真香!”

“啥香?”

“媳妇香。”

“媳妇也吃也肚饥,你赶紧喝汤吧!”

“我都想吃。”

“赶紧塞饭吧。娃子还没起,我还得发落他去学。”

两钵子面片、一个大薄漩子馍连灌带塞可兑进了碌碡肚。媳妇在碌碡脸上盖了个章,麻利地拾辍了碗筷,飘呀飘呀在小道上飘成了一个点。

“嘚一一     叭一一”一声吆喝,一声鞭响。

“李世民登龙位万民称颂,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

高嘹而粗犷的嗓门破空而起。一条条扭动的土龙又在碌碡的身后延展。

【作者简介】杨献民,网名独孤秋枫。经历复杂:做农民,当小工,做过业务员,车间操作工,营业员,管理过商店,做过教员。喜读书。涂字无方,鲜有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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