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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微力  第七回 天安贩牛置家业 李师傅忙说塑料布仓库里有，以前包书用的，我全部都折好了。曹老师又说:人手也不够啊！我说知青队有一帮哥们姐们，叫他们过来帮忙，加个夜班换了吧！ 说干就干，晚上一帮哥们姐们赶过来。男同胞叮叮咚咚钉窗户换油布，女同学嘻嘻哈哈扎彩带折纸花。三下五除二，四去六进一，把个破庙堂弄得结结实实漂漂亮亮。乍一看，像是乡间结婚新房似的，喜气洋洋五光十色。 我又拿出看家本领，写了两副当时最流行最时髦的对联。左边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右边是: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鲜红的对联，确实很喜庆，怎么看都顺心顺眼。 曹老师左看看，右瞧瞧，不住地点头赞赏。一会给哥们敬烟:多谢多谢！一会又自言自语: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李师傅也没闲着，煮了一大锅红薯，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一人一大碗，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一进教室，个个都惊呆了:啊，太客气了，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哦！大家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嘻嘻哈哈笑成一片。乡下土话，客气就是漂亮，嘎嘎就是鸡蛋，当闹就是上街。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路上行人几欲断魂。在学校，尤其是小学校，你感觉不到死亡衰老悲伤痛苦。那些活蹦乱跳的小生命，总让人感受新生和希望。 成年人则不同。随着岁月流逝年龄增长，生老病死见得多了，慢慢的就变得沉默甚至麻木，容易沉缅在往事的回忆之中。这几天李师傅有点不在状态，要么是低头沉吟若有所思，要么是答非所问不知所云，要么就是面对青山喃喃自语。 曹老师说:老保又想老婆孩子了。我向来好奇心很重，总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有老婆孩子吗？曹老师指着前面雾气蒙蒙的一带青山:以前有，死了。喏，就埋在前面那个山窝窝里。 李师傅在村小看门敲钟做厨子，名义上叫老师，其实是五保户，简称老保。那年才50出头，但在农村就算是老人家了。再加上整天黑衣黑裤蓝围裙，话语少而慢，动作迟且缓，更显出老相。我第一眼见他时，还以为他快七十了。 老保是三代单传。李长贵这个大名，是他爷爷取的，自然是希望他能继承家业富贵长久。几代人下来，长久富贵没有实现，长寿大德倒是做到了，稍后再说。 爷爷的名字响当当，叫李天安，在当地绝对是个人物。据说最早也是穷伢子，靠给人放牛为生。也许是长年累月同牛打交道，他对牛特别有兴趣，特别喜欢琢磨研究。一眼就能看出牛的品种，牛的优劣。 那时候，农业不发达，交通也不方便。牛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农忙时耕地拉犁，农闲时拉车运货。等牛老了，还可宰杀卖肉换钱哩。 当然，牛的价钱也不便宜。晚清那会，三头牛就可以换间房。农家要买一头牛，那得小小心心慎而又慎。自己又看不明白，不知那头好那头不好。这就得请专业人士来帮忙挑选。这一行叫作牙人，专门给人看牲畜。 不光买家要请牙人，卖家也要请牙人。有点像是现如今的形象代言人，牙人说好，那就是好，就是最高权威。你连牙人都不信，那你还信谁?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其实后面还有一句，就是行行出骗子。牙人这一行，也是泥沙俱下。有些人不懂装懂，忽悠买家。还有人串通卖家，以次充好，获取高额回扣。 李天安凭本事吃饭，依良心办事。一就是一 ，二就是二，从不含糊。用他自己的话就是:人在做，天在看。天理良心，赚钱心安。 乡下人做生意不靠广告，靠的是口碑。一传十十传百，李天安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有些牙人在牲畜市场上，一整天都未必能找到委托人。他呢，有时不用去市场，双方委托人牵着牛，到他家里来看。 看得多了，便摸到了门道。最赚钱的不是牙人，也不是养牛的人家，而是贩牛卖。从河南河北贩牛到江西卖，利润大的有点吓人。每贩四头牛，就可以净赚一头牛。 又有看官朋友提出疑问:既然贩牛赚钱这么容易，大家都去贩牛得了呗!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个生意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请听我细细道来。 先说硬件。首先是要有本钱。进货都是现大洋，不赊不欠，钱货两清。没有丰厚家底，这个生意根本就做不了。其次是要能吃苦。那时贩牛都靠两条腿，长途跋涉上千里地，跑一趟前后得几个月。没有一个好身体，那是绝对不行的。 再说软件。首先你要懂得牛，会选牛。其次是懂兽医。遇上牛生病，你还能给它治病。最关键的是，能够把牛快速顺利卖出去。同时符合这几个条件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李天安的聪明就在这里。严格说起来，他其实也不完全符合要求 。比如本钱就不够，兽医也不是很懂，经验也没有等等。咋办?凉拌。别人不好办，李天安好办。 那些要买牛的农户，先交一半的定金。其他的费用，等牛到了再给齐。作为回报，一免牙人费，再打95折。庄稼人都很实在，实惠好处看得见摸得着，谁不乐意呢? 兽医是门手艺，迟早是要学的。在没学好之前，先找懂兽医的人合作。不是请人雇人，而是给他股份。没有固定报酬，大家利润分成。这样就把大家利益捆在一起，谁都把它当作自己的事。 闲话少说。李天安贩运耕牛发家致富，建了宅子娶了老婆请了长工。用乡人的话说就是富的流油，油缸里能淹死几个人。老爷子发了财不忘本，对乡邻很友善。谁家有了三长两短七灾八难，他都慷慨解囊:先拿去应个急吧，有就还，没有日后再说。 村里修桥铺路办学堂，他一个人挑大头。从来没有二话说，十里八乡口碑很好。就说这个村小吧，上一次全面修缮就是他爷爷捐的银子。要说起来，应该是清末民国的事了。 李天安年事渐高，生怕手艺失传。手把手教独养儿子识牛辨病，洽谈生意。并亲自带他远赴河南河北，介绍给新老客户，请他们多多关照。 父亲原本也很聪明，人高马大英俊潇洒，能说会道能歌善舞。不过志不在此，只对风花雪月吃喝嫖赌吹拉弹唱感兴趣。只不过为了顺利接盘，不得已而为之。表面上唯唯诺诺，恭敬得很。 又过了几年，老爷子年事已高行走不便，逐步把家业生意全部交给儿子打理。儿子表面上依旧做贩牛生意，只是心思不在生意上。整天在外抽大烟推牌九，喝花酒逛妓院。 老爷子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说他又不听，反遭他抢白。老爷子心高气傲，一辈子英雄豪爽，富甲一方。最后被这个独生儿子，气得吐血，当场翘了辫子。 老爷子死后，父亲更加肆无忌惮，我行我素。每天花天酒地宿花眠柳，不落家门。母亲几次想劝劝他，看在儿子的份上，收敛一点积点阴德。无奈人都见不到，只好天天念经拜佛，凡事随缘由他去罢。 没几年，父亲就把偌大一个家产折腾光了。牛也没有了，长工也辞了，房子也卖了。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父亲喝得烂醉如泥，歪歪倒倒走回家。过大石桥的时候，脚下一滑掉到桥下，活活冻成了冰砣砣。 李长贵从小到大除了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生意经济大小农活啥也不会。又不会管家理财，经常是饱一顿饥一顿。熬到三十五六，还是光棍一条，连老婆都娶不上。 一直到60年春，河南安徽那边闹饥荒。拉棍讨饭的一拨又一拨，村前屋后川流不息如干渴之鲫。有些人没有活路，只好卖儿卖女换口饭吃。村里以前得过他爷爷恩惠的老人，为了报恩出手相助。出了两斗米，帮他买了个安徽女孩，好歹成了个家。 安徽女孩才十五岁，出身贫寒吃苦能干，犁田挑水插秧做饭样样都行。对李长贵感恩戴德温柔体贴，一年下来，粮食也有了，肚子也大了。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有说有笑。 谁知乐极生悲。安徽女人生孩子时，难产大出血，母子二人双双归了天。李长贵欲哭无泪，变卖家产整了副薄棺材，把母子俩埋在山窝窝里。 经此人生变故，李长贵变得有点痴痴傻傻。一看到人家的孩子，就死死盯着，眼都不眨一下。口中念念有词，时而微微一笑，也不知他说什么笑什么。 村里还是念他爷爷的好，给他评了五保户。村干部问他有什么要求，他什么要求也没提，只是说:让我去村小守门敲钟做饭吧，天天可以看到孩子，离那个山窝窝近一点！ 听曹老师讲完这个故事，我心里想:其实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都是一本活生生的书！我正在沉思，曹老师又说:你不觉得老保很喜欢你么？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把你当作他儿子看呢！ 你还别说，自从曹老师捅破这层纸之后，我发现老保确实是这样。每次看到我都含情脉脉，嘘寒问暖。我呢，也对老保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没事就陪他聊聊天，看他做饭炒菜。有时礼拜天，就陪他去老婆坟前，坐一坐说说话。 老保后来活到九十多岁，无疾而终。这是当年村小学生李南步告诉我的，就是那个生下来用烂布条裹身的孩子。他以前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烂布，是我给他改的名字。 南步南步，后来果然考到南方。华南理工大学建筑设计专业毕业后，在深圳新天地建筑设计有限公司任设计总监。过个一年半载的，就会来看看我。一起吃个饭唱个歌什么的，重温当年师生友谊。 李南步告诉我两件事，让我既为老保的痴情感动，又为世事沧桑而感叹。一是老保几十年来，一直把我当年写的书法条幅带在身边，直到去世。上面写着伟大领袖的两句诗: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二是前些年新农村改造，拆了老保家的老屋。从地下挖出了好多宝贝，总共有几坛金条银元。估计是他爷爷生前埋下以防不测，还没来的及交代清楚，就翘辫子走人了。 老保不喜不忧，心静如水。把宝贝分成了三份:一份捐给村里建李氏祠堂，一份捐给村养老院，一份捐给村小改建。有关老保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我们慢慢说。 作者简介：微力，本名刘伟力。1956年出生，江西新余人。擅长书画，热爱写作。近年来从事教师系列小说创作，写时代写变迁写生活写命运。篆隶古朴厚重，别具一格。草书奔放老到，气势非凡。绘画作品笔墨清新，尤擅画荷。姓名联格调高雅，堪称一绝。2012年为星云大师撰写姓名联一一星耀天外,云留山中。出版有《名句人格与书法风骨》、《现代公共关系》、《到深圳求职》、《人文阅读》等书籍十种。在广州深圳海南香港等地多次举办个人书画展及艺术收藏展，作品被海内外多家艺术机构收藏。2013年《中华国粹》封面人物。《中国收藏》誉其为一一实力派，国学底，文人气，多面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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