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文 / 湛蓝   巴蜀之地 记忆里的端午，鲜有晴天。今年的端午节，大清早，红彤彤的太阳便挂在东天。我醒得比平常早，见手机上有ETA发过视频的提示。她像刚开始寄宿时候一样，每周定期给我打电话报平安。现在每周跟我视频一次。 我们在视频里挥手道“下次见”后，因没立即挂断，我刚好听见一个关键词“隔离”。我不否认，这半年来，对这个词过敏。于是，通过群里去了解信息，她们学校都是通过电子邮件向学生发布消息，她们公寓楼有一个确诊病人处于隔离状态，但为了保护人权和个人隐私，详细情况未予通报。大概是ETA怕我担忧，便没与我聊起邮件的事。的确，山高水长，除了徒增忧虑，于事无补。 想起那年的自己。 七月，学生公寓外那条种满法桐的路上，处处充满别绪离愁。我拖着行李箱，再看了一眼公寓楼。楼下，毕业生扔下一摞一摞的书籍纸张，被收荒匠叠在一起，打捆，放进尼龙袋。 离开校园一段时间后，我去了美术馆工作。那天下午，办公室的碳素笔芯用完了，我去美术馆对面的商店买笔芯。在东城根上街与人民西路接壤的红绿灯口过马路时，在斑马线上被一辆呼啸而来的出租车撞伤。交警当即拦下出租车，并走到我身边问：“姑娘，你怎样了？”我回了一个字：“痛。”交警说：“立马送骨科医院。” 那时候，在成都除了同学，举目无亲，跟ETA现在的情形如出一辙。 在养伤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同学和朋友轮流照顾、陪护。我给父母照常报平安，对自己被车撞伤的事讳莫如深，只字未提。后来，委托朋友把出租车公司按照法定程序赔偿给我的误工费带给我父母。我以为这件事瞒得天衣无缝。 直到父亲去世，我才悉知真相。母亲告诉我：“我跟你爸一起生活了40多年，你爸真是宁愿流血也不流泪的铁汉，却在得知你被车撞了的时候，任泪水爬满沟壑。” 那时，我才读懂了父亲的隐忍父爱的深沉。有时候，我觉得父亲是天底下最明事理的父亲，他相信我已经长大，且初衷是不愿他与母亲受牵绊。 现在想来，我和ETA，都在以减少对方担忧的方式让另一方获得更多的安宁。但有一点是我年少时难以体味的，可以肯定，那时的父母与现时的我有着同样的心肠，是打心底愿意跟我一起承受牵肠挂肚的苦楚的。 ZHANGDA  28号，是ETA的生日。东八区与西五区，时差12小时左右。我以北京时间给她送去祝福。当我第二天醒来时，看见她给我拍下的视频，与我分享她的生日会，四个女孩子在家里一起吃烤肉。她们一边烤肉，一边开心聊天。她很有耐心地拍了两段，一边拍一边介绍下面将烤什么。她们烧烤的色、香、味和音，尤其是油脂在炉火作用下发出的滋滋滋声，通过视频跨越千山万水的障碍，直抵我的味蕾，把我的胃吊得老高。我说：“自你离开成都后，我就很少在外面吃饭了，这一年连快餐都极少吃。” 她说想吃了就自己在家做，我给你买一个多功能的锅：有一个蒸格，一个深锅，可以煮汤或者涮火锅，还有一个煎盘，可以烤牛排或者烤肉。用电的，有插座的地方都可以用。 她说买就买，一会儿就把运单号发给我。 我问：“这个多少钱？” “一百多。” “好便宜啊！” 几乎是同时，她说：“有点小贵。” “不是一百多吗？” “我说的是一百多刀哈，不是人民币。一百多人民币，连个电池炉都买不到。” 我是习惯思维下的小白。顿时汗了：“是有点小贵，把你昨天的生日红包都花完了！” 她说：“我用$买的，最近汇率高。”说完发了一个精灵般的表情。 我是欣慰又心疼。欣慰的是她懂得理财。还是心疼着，说：“好吧，以后贵的我自己买，你自己的钱钱存着点。” 她宽慰道：“我平常也不买啥，这锅我早就想买，反正以后我回去也是要买的。现在买好，你先用着。” 大一那年寒假，我踏着一场大雪回到小楼。 换了鞋。吃完母亲端上的热气腾腾的煎蛋面，顿觉浑身暖烘烘的。然后把大大的旅行包打开，将为父亲织的围巾、给母亲和姐姐买的衣服、成都的特产和给自己买的书一股脑儿往沙发上掏。 母亲诧异地问：“一个月没多给你钱，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多东西？”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无尽的疼惜，“下巴都尖了，每次回来长点肉，一到学校就瘦。” “我也没怎么省着。每个月到了中旬后，见宿舍的同学就开始东挪西借，透支下个月的生活费。可能是在外面没了依靠，我深知自己承受不起潦倒和流落街头的狼狈，所以花费比别人有节制。要放假了，这个月的生活费花不完，她们把钱还给我，我将就这无意识中攒下的钱买些东西。” 彼时，母亲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又禁不住叹息：“说到底，买东西的钱还是从你生活费里扣出来的。”养子方知父母恩，此时此刻，我发现面对ETA的反应与当年的母亲不相伯仲。孩子，太懂事，也让人心疼。想必，我从来都不是让母亲操心的孩子。  能真正交换秘密的，都是同类。 我在成都念书的时候，妹便去了广东。我们家几姐妹，从小到大，都让父母省心。妹每个月都把一部分工资寄回家，母亲给她存着。 妹从小不吃猪肉，体质不太好。广东地处亚热带，终年气温都比较高。她不能长时间待在冷气房里，待久了手脚痛得无法行动。为此，最热的夏天，她两个月没法工作。因为妹模样长得乖，性格比我温和，人好相处。同事下班后，就约她打麻将，也不知什么原因，她总是赢。赢的钱不仅够生活费，还有结余。她便照常每个月给家里汇款，对自己独自在外承受的苦楚绝口不提。后来，慢热的她恍然大悟，她们为保全她的自尊和骄傲，故意输钱给她！ 她讲起这一段经历，我深深懂得其中的况味。我们都一样，不希望父母担忧，独自默默忍受孤独。 人类社会学理论说，人类是地球上最具情感的动物。人类情感是决定社会结构形成的力量，它像一条无形的河流，流淌过每个人的心田。由妹到我，由我到ETA，再到千千万万个孩子，想必都有着同样的心肠。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2020.6.30于成都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