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远去,大秦犹在。法家商鞅以其铁的意志,留下了一个咄咄逼人的秦国。由于秦国国力逐渐强大,秦惠文公在处死商鞅13年后,由惠文公晋升为惠文王,共在位27年。这位小时候对商鞅大不敬的太子嬴驷,绝非头脑昏庸之人,当时他给商鞅变法添乱算是一个青少年的叛逆行为。而当他登上君位、思想逐渐成熟后,就清醒地意识到:商君之法,决不可废,新法与商鞅本人的荣辱其实没有什么必然关系。 就这样秦惠文王在不动声色中,逐渐疏远了老世族,延续商鞅的各项变法政策,继续开疆拓土的大业。同时秦惠文王本人也是一位杰出的君主,他慧眼识珠、任贤用能、甄拔人才。不仅重用赢华、异母弟公子疾(樗里疾)等秦人,也重用了大量的外籍能臣。诸如公孙衍、张仪、甘茂、魏章、司马错等人都能为秦国重用。 秦惠文王五年,秦国任命魏国人公孙衍(别名犀首)为大良造,在此期间公孙衍积极谋划,助秦攻魏,歼灭魏国数十万大军,收复整个河西这个战略要地,而且此时秦国正值商鞅变法成型之时,整个秦国国力异常强大,魏国由于国事衰微,还要面对齐、楚等国的压力,一时间没有抵抗之力。只好举投降旗,向秦国割地求和。之后魏王派人去寻公孙衍,并给予重金贿赂,公孙衍毕竟是魏国人,也许动了恻隐之心,他便向秦惠王提议,说现在魏国会老老实实的臣服,我们现在可以先去进攻别的国家。其实如果公孙衍当时真的为秦国考虑,应该要大举伐魏,因为魏国现在四面树敌,孤立无援,而且国力衰败,现在不攻打等他强大了就难对付了。但是公孙衍已经被收买,所以要保全魏国,出此下策其实是耽误了秦国的前程。就在这时,著名纵横家张仪来到了秦国。他告诉秦惠王,魏国四面受敌,正是伐魏灭魏的良机。公孙衍顾私利而忘公义,让秦国进攻其他方向的国家甚至是游牧民族的义渠,实属误国之举。魏国原本就有霸主的根基,如果让它缓过劲来,秦国恐怕就很难对付了。秦惠王被说得如梦初醒,便立即起用张仪为客卿。公孙衍因此而逐渐遭到排斥,到后来不得不离开秦国另谋出入。 秦国凭借变法所充实的国力,夺取魏国全部河西之地并接连打败韩国楚国,这时已经在战略上渐渐形成对山东各国的一种进攻态势,山东各国开始有点恐慌,过去是“诸侯卑秦”,现在是“以一强对众弱”。六国在惶惶不安中,都开始考虑应对秦国的策略。这时候提出应对策略的人就是离开秦国的公孙衍。不知是出于对秦惠文王和张仪的憎恨还是为了展现出自己无双国士的能力,公孙衍提出了“合纵”战略,虽然比他晚半辈的苏秦“合纵”比他的声势浩大,但真要论起版权来看还应该属于公孙衍。而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私人关系上都作为公孙衍死敌的张仪,则争锋相对的提出了“连横”战略。 何为“合纵”? 用后来韩非子的话说,就是“合众弱以攻一强”。小伙伴大家一起抱团对付大坏蛋。之所以叫“纵“,是因为秦之东方六国在地缘位置上,几乎都在函谷关以东,由北到南排成一个纵向依次是燕、赵、魏、韩、楚,再往东边是齐国。合纵,就是把这几国成一个大大的羊肉串。为了与这个策略相抗衡,秦相张仪也提出了一个“连横”战略,即韩非子所说的“事一强以攻众弱”。这个战略,是秦国给六国中的任意一国一些好处,让它与秦国互(狼)相(狈)合(为)作(奸),攻击其他各国,从而一起获得利益。 对于“合纵”,笔者认为,这个方略本身就有着知易行难的特点,甚至是难以协调操作。首先东方六国中,燕国和齐国与秦国并不接壤,因而这两国与秦国没有主要矛盾,齐燕两国倒是和楚、魏、赵之间领土纠纷严重,矛盾重重。因而对于燕国齐国,秦国可以“远交近攻”。其次国与国之间本身就是奉行利己主义原则:我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我敌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六国集团多少会各怀鬼胎,难以真正协同作战配合。因此破解合纵策略的连横,就有着相当成功的机会。何况是操刀连横策略的大纵横家--张仪。 张仪,魏国安邑人,是魏国贵族后裔(魏国人才流失严重)。早年曾和师事鬼谷子先生,这位鬼谷子绝对称得上是一个神奇的人物,他姓王,名诩,又名王禅、王利,号玄微子。常入山采药修道。因隐居鬼谷,故自称鬼谷先生。不少史书和小说将他描绘的神乎其神:天彻地,人不能及。一曰数学,日星象纬,在其掌中,占往察来,言无不验;二曰兵学,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兵,鬼神不测;三曰言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出词吐辩,万口莫当;四曰出世,修真养性,却病延年,服食异引,平地飞升。当然多少有些夸张,但不少在战国从横驰骋的将相出自他的门下,如孙滨、庞涓、张仪、苏秦等。 张仪从鬼谷完成学业后,就去游说诸侯。他曾陪着楚国国相喝酒,席间,楚相丢失了一块玉璧,门客们怀疑是张仪拿的,就说:“张仪贫穷,品行鄙劣,一定是他偷去了宰相的玉璧。” 于是,大家一起把张仪拘捕起来,拷打了几百下。可是张仪始终没有承认,大家只好释放了张仪。张仪的妻子又悲又恨地说:“唉!您要是不读书游说,又怎么能受到这样的屈辱呢?”张仪对他的妻子说:“你看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他的妻子笑着说:“舌头还在呀。”张仪说:“这就够了。”舌头,辩才也,张仪可谓中国最早的“知识改变命运”之信仰者。 楚国是没法混了,张仪在朋友东周的昭文君资助下成功入秦。 入秦后,也并非一帆风顺。 那时秦惠文公的跟前,已经有很受信任的重臣,就是前文提到的魏国的公孙衍。张仪用他那犀利刁钻的口舌,抓住公孙衍与秦惠文王的目标分歧并给予放大,并告诉秦惠王现在秦国的处境及下一步战略。成功赢得惠文王的信任和重用,并将公孙衍排挤出秦国。 人们通常认为,苏秦和张仪为政敌,分别是合纵、连横的倡始者,彼此相互攻击,为同时之人。《史记》和《战国策》也是这样记载的。但是,据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战国纵横家书》记载,苏秦死于公元前284年,张仪死于公元前310年,苏秦比张仪晚死26年。学者依据此书考证认为,张仪在前,苏秦在后,当张仪在秦国当宰相时。苏秦还是没有登上政坛的年轻人,根本没有和张仪打过交道。甚至不少学者认为苏秦并没有师从鬼谷子,是苏秦为了抬高身价而谎报学历。张仪的真正对手是公孙衍,公孙衍才是合纵策略的倡始者。目前电视剧《大秦帝国》也是按照这个来演绎的。公孙衍离开秦国来到山东诸国后,极力指出秦国乃虎狼之国,有图谋天下的野心。加之各国本身就对西陲的秦国有文化上的鄙夷,且秦国咄咄逼人的东进政策也令东方各国生畏,纷纷支持犀首公孙衍的“合纵”。齐国于是“以事属犀首,犀首受齐事”,燕、赵两国“亦以事属犀首”,接着楚国也“以事因犀首”。魏惠王见4国属公孙衍以事,“亦以事因焉。犀首遂主天下事,复相魏。”此即所谓“犀首”“佩五国相印,合纵连横”的一次“合纵”运动。公元前318年,公孙衍纠集赵、楚、魏、韩、燕五国联合进攻秦国,史称函谷关大战。这算的上是山东诸国第一次合纵对付秦国。但秦国这边也没闲着,公孙衍于公于私的敌人张仪也出马了,他在各国的君主与权臣面前不断用自己的嘴皮子恭维、陈述、贿赂、挑唆、威胁甚至主动去担任外交合作似的住各国大使等,无所不用其极的破坏他们的关系。终于由于楚燕两国各怀鬼胎中途退场,剩下的三晋韩赵魏之间也多有不和。气势汹汹的联军在函谷关下遭到秦国出兵反击,结果竟不堪一击。而三晋东面的齐国也乘机落井下石,自此第一次合纵宣告失败。 又过了一年,公元前317年,韩、赵、魏三国气不过又联兵攻秦。秦国派庶长樗里疾与之大战,击溃联军,俘虏了韩军主将申差,击败赵公子渴、韩太子奂,斩首八万二千。此战中韩国太子奂战死,令韩王极度悲愤痛苦恼怒,加上公孙衍的挑唆,竟然不顾国力悬殊再此拼死向秦国下战书,这也在秦国引发了一场关于战略方向的大讨论。 此时秦之西南,有渐渐坐大的巴、蜀;秦之东方,有想拼死想复仇的韩国。秦国的实力,可以在其中一个方向上来一场大决战了,是先灭巴蜀,还是先攻伐韩?秦惠文王召开会议,问计于诸位大臣。 张仪当时根本不把巴蜀当一盘菜,根据秦与山东诸国争锋的大势,他认为应先伐韩,打掉一个出头的,可以震慑其他诸国甚至可以威胁直接周天子领地,从而开始挟天子以令天下的大业,当然也可以再次驱逐并羞辱死敌公孙衍。 而秦国名将司马错则持相反意见,认为应该先伐巴蜀。司马错的意见是:拿下巴蜀,可以富国广地,并营建攻击楚国的前进基地,而后再图中原。这看似缓慢,实际很稳妥。 秦惠文王权衡再三,采取了司马错的主张,先打扫好后院再说。但他对张仪信任如故,命张仪与司马错同率大军西征。两人不辱使命,并不因见解不同而互相掣肘,而是配合默契,率秦军在葭萌关(今四川广元昭化镇)与蜀军决战,大获全胜,灭掉了蜀国。而后又接连灭掉苴、巴,使得疆土大大膨胀。 不少历史学者认为,完成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虽然在制度建设、组织结构等软件层面上,具备了列国抗衡、争霸的能力,但是秦国的人口、物资两大硬件资源上无法支持其完成一统天下的壮举。而能弥补后者缺陷的一个重要战略便是秦惠文王时的挺进大西南,灭巴蜀。正所谓:“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后世也不断有评价道:“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 在灭巴蜀之后,秦国的土地面积、人口总量、经济实力在战国七雄排行榜中,均得到了大幅提升,为秦国突破发展瓶颈提供了契机。也正是在拥有了稳定的西南大后方后,秦国才能源源不断的有粮食、有士兵、有资本,向其他六国发动一轮又一轮的血战。 从历史的角度回顾,在战国时期,秦地本来已经被看作荒蛮之地,巴蜀更是蛮荒之中的蛮夷之地,四川盆地对中华民族的战略意义,几乎无人认识。如何抵抗、平定“山东六国”一直是秦王朝的既定方针和国防大计,秦惠文王在一片纷乱的形势中抓住机遇,并准确看到了从巴蜀水道灭楚的新思路,实属明君之举。从最后的实际情况看,不但秦国采用了“司马错战略”,以后三国时代中曹魏司马晋国灭蜀灭吴,也是采用相同的战略。 秦惠文王这一系列极具攻击的战略态势令楚齐两大国感到压力和恐惧,尤其秦国此后可以从西南顺江而下来攻击楚国,楚齐两国便以秦国过于强大为由进行结盟。当时天下大势中,北边的燕国一直弱小且受齐国直接威胁,魏国已然衰落,韩国仅申不害时期有所作为,赵国尚未进行胡服骑射改革。剩下的三个主要大国是秦国、楚国、齐国。楚国和齐国结盟,这令秦惠文王坐立不安,因此也一直想拆散他们的联盟。于是便派张仪前往楚国游说当时楚怀王,这就上演了历史上著名的“张仪戏楚怀王”的典故。 张仪游说楚怀王,谎称以方圆六百里土地的商於做为诱饵,骗楚怀王与齐国断交.......后世各种小说电视剧已经将此演绎的非常戏剧化,不断有人说,张仪是史上最大的诈骗犯,而受害者就是那个可怜的楚怀王。商於六百里的笑话,也令楚怀王挂上了二百五昏君的头衔,张仪也因此行骗让不少人抨击为卑鄙无耻不讲信用的小人。但事关天下大争之世,国家利益才是至高无上的。国与国之间的政治、军事较量,并不是契约交易,而是斗智斗勇,不存在诚信无欺原则,只存在利益为本原则。他方如果“兵不厌诈”,你方就要“洞若观火”,光埋怨人家不诚实又有何用呢。 再者齐国与楚国联盟,本身就不是很牢靠,齐国原本就和秦国无领土接壤,因而也就无直接矛盾,倒是齐国和楚国在江淮一带有着不少纠葛,且齐楚结盟不仅威胁了秦国,还威胁了中间的魏韩两国,楚国在地缘上夹在秦齐两国之间,这脆弱齐楚的联盟更需要楚国悉心的维护。楚怀王没能把握维持住原本就过于脆弱的齐楚联盟本来也不能算他的大错,楚怀王真正错在他后来发现上当后,竟一怒之下要用武力攻打秦国以夺取此地,秦国便纠集魏韩两个小伙伴一起跟着打楚国,结果丹阳之战楚国大败而归。主动攻秦结果是不仅没能夺取商於六百里,反而丢失关键汉中六百里,连原本结盟的齐国也来趁火打劫,这也正是楚国灾难的开始。楚怀王及整个君臣上下没能过早的意识到楚国与秦齐两国同为矛盾国的危险境地,更没意识到此时的楚军的战力已不是秦军的对手,先前的函谷关大战各国联合都无法撼动秦国,竟然只因一时之怒而用一己之力来主动单挑强秦,实属愚蠢。在国与国的关系上,两国力量相等,外交就是力量,两国力量不等,力量就是外交。军事上拿不回来的东西,靠外交又怎么能争取到呢。 秦国得到汉中以后,便使巴蜀与汉中、关中连成一体,形成了对东方六国尤其是楚国居高临下的态势,东方各国都难以单独抗秦,在张仪公孙衍之后,也有苏秦、魏无忌(信陵君)等人继续举起合纵抗秦的大旗,但大多数都以失败告终。 公元前298年,秦攻楚,战于析(今河南西峡),歼楚军5万,并占城邑l0余座。齐、韩、魏恐秦继续扩张,对己更为不利,乘秦军久战疲惫,于当年联合攻秦。经三年苦战,终于击败秦军,攻破函谷关,迫使秦归还韩之武遂及魏之封陵等地。 公元前287年,齐、赵、魏、韩、燕五国联军攻秦。五国目的不同,各有打算,进至荥阳、成皋(今河南荥阳境),即互相观望,不肯首攻。秦昭襄王为破坏五国联盟,主动取消帝号,将前占之温、轵、高平归还魏国,将王公、符逾归还赵国。联军遂撤走。 公元前247年,魏、赵、韩、楚、燕五国组成联军,由魏国信陵君无忌指挥攻秦,在河外(今河南西部黄河以南地区)大败秦军,并尾追至函谷关后撤军。 公元前241年赵、魏、韩、燕、楚五国再次组成联军,由赵将庞暖指挥攻秦。秦新占区大,兵力分散,且人心尚未稳定。进攻开始顺利,深入至函谷关内,距秦都咸阳仅七、八十里的蕞地(今陕西临潼北)。当秦集中兵力进行反击时,联军不支败退。 可以看出即使各国联合出击,由于秦国地缘战略的地理优势,加之厚实的国力,只要秦国内部不出大的动乱,都能应付自如。加之秦国名相辈出,名将如云,即使后来因秦武王举鼎暴毙而引发数年内乱,秦国毅然可以重新崛起。 最终,由于六国集团各自心怀鬼胎,时刻把自家利益摆在首位,导致连横一方的秦国取得了胜利,所谓灭六国者六国也。尽管如此,强大的秦国,也在相当长时间内,不敢小视六国的合纵,从一定程度上对抗了强秦吞并六国的野心。 以史为鉴,合纵需要团结,连横需要发展。即:合纵的各方,必须要懂得放弃,运用“舍得”这种精神,大舍才有大得,不舍永远不得。而连横的一方,必须要知道在与别人合作的同时,不断深度发掘自身的潜能,强大自我。秦国,就是在与六国连横的过程中,一方面击破了合纵,另一方面不断深挖本国的潜能,使国家不断的富强,最终取得了统一霸业的胜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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