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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被男医生内检,我失去了男人的尊严”:女性的身体,到底属于谁?

 日知e5ohgdfqsg 2020-07-27

2020年5月7日,知名女权微博号“恩和-I”转发了一则心理咨询,并附文“来看看大清遗民,老婆被男医生内检,这个男的难受了几个月,甚至想轻生”。

图中显示,这名男子的妻子接近预产期。事发当天,妻子阵痛,前往诊室检查。检查完毕后,妻子告诉丈夫,自己在诊室中仅有一名男医生的情况下接受了内检,虽然心里抵触,但并没有反抗。

事后,该男子表示非常难受,内心隐隐责怪没有做出反抗的妻子,认为“换成任何一个男人心里都不会好受”,并且向准妈妈们建议:“跟自己的老公说一下可能遇到男医生这个事实。提前做好应对策略及对策。尽量让自己的老公做选择,这样对夫妻的感情损伤最小。”

这条微博转发超过6000次,点赞与评论更是达到17.5万之多。网友的评论基本一边倒向对该男子的批评指责,其中不乏极端激进的表达。即使事后有网友解释,医院确实有不允许男性医生单独进行妇科检查的规定,但众多网友认为,这仍然不能作为该男子责备妻子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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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发微博控诉妻子被男医生内检,引发争论

为何一条微博能够引发如此排山倒海的愤怒?仔细思考,或许该名男子口中“男性普遍难以接受妻子内检”的情况并非夸张。

“沉默的女性患者”

历史视角下的女性医疗困境

“哪里来的大清余孽”、“这种事情应该只属于上世纪”……网友对该事件的批评在很大程度上是对该男子思想落后的批评。

部分网友评论

(图源:微博@恩和-I评论截图)

事实上,当我们回顾中国的医疗史,尤其是古代中国医疗史,很容易发现女性在医疗中的窘境。这些窘境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男性对于女性就医的严密管控,以及女性自身对于疾病的隐瞒。

对大部分人来说,中国古代女性在看诊时的种种禁忌并非陌生的话题,许多小说、电影、电视剧等文艺作品都将这种男性医生与女性患者之间的隔阂表现得淋漓尽致。

明代名医李梴在《医学入门·习医规格》中提到,给女患者看病有如下注意事项:“如诊妇女,须托其至亲,先问证色与舌及所饮食,然后随其所便,或证重而就床隔帐诊之,或证轻而就门隔帷诊之,亦必以薄纱罩手;寡妇室女,愈加敬谨,此非小节。

在女性患者面前,医生的“望闻问切”需要依靠亲疏来完成,或是隔着遮蔽物进行诊断。其中,最神乎其神的就是“悬丝诊脉”。

医生悬丝诊脉图

美国南加州大学历史系教授、中国妇女史研究学家费侠莉(Charlotte Furth)在她的中国医学史研究《繁盛之阴:中国医学史中的性(960-1665)》中介绍了女性患者看诊的情况:女性患者的健康及治疗状况往往由一名权威男性亲属来决定。当男性医生给女性患者看病时,要有一名适当的成年男性合法地出现在现场,并与医生讨论治疗问题。

而在男性的约束之外,更加严重且普遍的现象是女性患者自身对于病情的隐瞒。学者指出,宋元之后,女性盛行“有病讳医”。许多女性患者囿于礼教而对自身的病情闭口不言,为医生的“望闻问切”造成了极大的阻碍。正如费侠莉所说:“端庄与稳重保护了亲密的身体,用性别特征加以解释;而且,沉默——拒绝说话,是女性自己控制的行为。”

(图源:豆瓣)

明代医生孙一奎记载了一个在当时具有普遍代表性的故事:一位男子多次造访医馆,却因为不好意思开口而忸怩而去。经过医生询问才知道,其妻被隐疾折磨,痛苦得经常想要自杀,但却羞于说出病情。最后,在男子百般恳请医生不要笑话妻子的疾病后,二人才愿意陈述病情,让妻子得到治疗。

从以上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古代女性在面对疾病时的矛盾:既需要接受治疗,却又耻于治疗。

那么,为什么中国古代的女性患者要将自己的治疗放置在一个时刻被监控的尴尬处境中?为什么她们对自己的病情讳莫如深?

“我的身体属于谁”

从公共视野中隐身的私有化身体

中国古代女性在面对疾病的窘境时,其最关键的目的是“与男性形成区隔”,也就是保证女性的身体隐私不被泄露。从这个逻辑出发,不难理解我国古代许多习俗中保守的服装设计,以及对于女性抛头露面的禁止。它们在本质都是为了使女性的身体隐私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

那么,为什么女性的身体隐私不能被泄露?难道只是出于女性本身对于裸露的羞耻吗?为什么在女性隐私被泄露的时候,男性往往也会感到同等甚至超越女性本人的羞耻?难道是男性对女性的同情使然?

答案十分简单:因为在传统的男性视角中,女性并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男性的所有物,是附属于男性的“客体”,是整体中的“他者”

所谓的“他者”,是指那些没有或是丧失了自我意识、处在他人或环境的支配下、完全处于客体地位、失去了主观人格的人。在《第二性》的作者波伏娃看来,男性自我的建立正是通过不断确立他者而达成,女性便是最为明显的他者。

在传统观念中,女性是任人摆布的角色,不得不依附于权威话语——男性话语而生存。事实也正是如此。古今中外,几千年来,女性的人生规划往往建立在男性背后,而这里的“男性”也被具象为三个身份:父亲、丈夫、儿子。

这种观念中,男性通常被具象为三个身份

依附于特定男性的女性,为了保证这种依附关系的稳定性,就必须舍弃自己身体在公共视野下的暴露,而转为在私人的隐蔽场合被特定个体所凝视。在这种情况下,女性的身体并不属于自己,而是从属于她所依附的男性

此外,为了保证对女性身体的占有,传统的权力体系往往构建出牢不可破的话语,对女性进行规训。大到礼教大防,小到人言可畏——女性不得不在细密的权力网络中进行自我规训,从而自发地调整自己的行为,以更好地符合男性的要求,成为男性中心权力的“完美对象”

作为私有物的女性身体是遮蔽还是暴露,其实已经与她本人的自主意识无关,却时时刻刻牵动着她的所有者的心——女性的身体被很好地保护,往往体现出男性的有力;而女性身体的暴露,则往往暗示了一个男性的无能。在某些情况下,女性身体凝视权的转移,甚至能够体现出男性权力的转移。

在这里,女性的身体不仅被私有化,还被异化为了一个与男性权力紧密联结的符号。至此,女性的身体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成为了被衡量与交换的“物品”。而作为“物品”的女性身体,无法自己确定自己的价值与意义,只能处在被凝视、被支配的权力体系之中。

“谁动了我的身体”

当代社会的性别观念

让我们把目光转回文章开头的事件。可以看到,当代人的性别观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女性普遍不再将自己摆放在客体或他者的位置,而是以主体地位来看待自身。因此,不难理解许多网友在面对这个因为妻子被内检就羞愤欲死的男性时,表现出的鄙夷与愤怒。

然而,当女性摆脱了对单一男性的依附,转而将自己暴露在公共视野之下,这些被公共目光凝视的女性也自然会面临许多身体规训

最近,纽约曼哈顿街头的Calvin Klein巨幅广告海报引发了广泛争议。不少女性认为,广告中的黑人大码女模特看上去健康快乐、穿着舒适,展现出一种“多元的审美”。然而,不少反对者发出了对于模特外貌与身材的辱骂和嘲讽。

一些评论者认为,这位“又胖又黑”的跨性别模特令人丧失了凝视和购买的欲望。网友的讨论中也不乏对该模特的外貌羞辱和人身攻击。

黑人大码女模特出境CK内衣广告

(图源:Vista看天下)

这其实代表着,在许多女性表现出对于自我身份的积极建构时,部分男性和女性却表现出了较为落后的性别意识。

在女权主义被高度关注与讨论的现代互联网世界,任何一个以往习以为常的情境都可能引起争议与讨论,这是女性意识觉醒的象征。这些讨论代表不少女性为试图走出传统文化规训所做的努力,代表她们对文化的审视和思辨。

性别舆论场中的争锋与博弈就像一场场不见硝烟的心理攻防战,无论有意识或无意识,我们仍然可以从一些评论中窥见传统性别文化的遗留:一些人仍停留在这种凝视中,企图通过话语重新唤起女性对自身的审视和羞耻心。而这些人中,不止有男性,也有将这种凝视内化,被高度规训的女性

“当你的妻子被别的男人内检的时候,没有一个男的可以接受。”

“这个女孩肥成这个样子怎么嫁得出去。”

“她穿得那么少一定不正经。”

久而久之,我们会发现,无论是CK模特、性骚扰、医生内检,不同的社会事件中,这些嘲讽与鄙夷都是相似的,因为背后隐含着一样的性别矛盾:女性主体性意识的觉醒和尚未全面变革的传统性别文化。

作为女性,时刻在心中反思“谁动了我的身体”,在当代仍然十分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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