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二北 几年前，一部名为《人间世》的纪录片首次登陆上海电视台。 整整1000个日夜，导演周全带着他的团队在上海多家医院蹲点拍摄，直面病痛、聚焦生死，最终为全体观众还原了一个真实到甚至有些惊悚、残酷的百态人间。 人间世，人间事，人间逝。 该纪录片一经播出，立马引起了现象级讨论。  《人间世》第一季海报 啼笑皆非的医患冲突、令人恐惧的疑难杂症，以及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生老病死… 纪录片将人世间最棘手的矛盾赤裸裸地摆在大众面前，让人们在感知痛苦的同时，无比清晰地体会到生命在困境中所迸发出的力量。 如今暌违3年，这部豆瓣评分9.5的“国产神剧”再次带着悲悯回归，游走在绝望与希望之间，它又一次给了人们一记暴击。  在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骨科科室里，有这样一间病房：住在这里的患者绝大多数是20周岁以下的青少年。 病历卡上清楚地写着孩子们的个人信息。尽管姓名、年龄、血型这些细节各不相同，但在病因那一栏他们所有人都一样—— 恶性骨肿瘤，也就是人们俗称的“骨癌”。  “得这种病的概率只有百万分之三，相当于你连续抛22次硬币，每一次都是正面。” 这是13岁的杜可萌给这个病的解释，患病两年，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于是她在自己的公众号里写到： “宁愿断腿，宁愿伤痕累累，只要命还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患儿 杜可萌 病房里的故事不像童话，结局有的悲伤，有的美好。比起那些所谓明快的因果，更多人的故事其实并没有一个完美的“全剧终”。 在中国，每年有新发儿童及青少年骨癌患者约1万人，大部分患儿在早期没有被家庭甚至医生重视，很多患儿在发现时已经晚期。 来自江苏的王思蓉和南宁的蔡炫安，便是被厄运选中的孩子。  患儿 王思蓉 几年前，正在准备期末考试的初三学生王思蓉开始感觉到腿疼。 某次与母亲通话时，王思蓉将自己最近的不适告知了她。并没有多想，电话那头的家人只是告诉她：长个子的时候，骨头都会疼的。 就这样忍着，直到腿部的疼痛已经让人完全无法忍受时，王思蓉被家人送到了医院。最后的检查结果显示： 女孩的腿部有肿瘤，已经可以确诊为骨癌。  在准备入院治疗期间，王思蓉的父母放下了羊毛衫厂的工作从外地赶回老家如皋。在与母亲见面的瞬间，女孩体内所有的恐惧与委屈得到释放，她抱着妈妈嚎啕大哭，一遍遍地问着： “为什么你不在家里？”  在确诊后不久，王思蓉被送往医院进行治疗。为了阻止癌细胞的继续转移，医生建议王思蓉进行截肢手术。 回到病房后，母亲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女儿。只见原本还精神百倍的女孩忽然一愣，然后瞬间泪如雨下。  “我不截肢！你们如果敢锯腿，我就申请安乐死，如果（医院）不同意，我就算爬着也要去寻死。” 看见女孩如此坚决，医生只好放弃了原本的治疗方案，而改用保守的刮骨灭活方式。（即：将病变的腿骨整个取出，待把长在上面的肿瘤完全刮掉，再重新放回病人体内。）  决定手术之前的那个晚上，王思蓉躺在病床上和母亲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因为长期两地分离，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那一夜王思蓉对母亲说： “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没有亲自带我，让我好好长大？” 或许这样的话在如今看来是任性的，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忍心去责怪女孩。 因为在这样巨大的悲剧面前，她始终是其中最无辜的那一个。  第二天一早，王思蓉便被推出了病房。临进手术室前，母亲拉着女儿反复叮嘱了许多，却始终不肯放开攥着病床的手。 在那一刻她比谁都清楚：此时自己与女儿的每一次道别都有可能是永别。 当印着“手术中”的红灯亮起后，王思蓉的母亲开始了她此生到目前为止最漫长的等待。 那一天，医院的墙壁聆听了比教堂更多的祷告。 刮骨灭肿瘤。 虽然母亲已经在心里无数次想象过手术室内的场景，可当亲耳从医生嘴中听见女儿所经历的一切之后，她还是会哭到浑身颤抖。 作为一名成年人，她知道所有人都是在跌跌撞撞中长大的，也明白这世间总是有无数的悲剧在上演。只是她还是不懂，为什么噩运偏偏要选上自己的女儿？ 在过去的十几年间，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在熬过艰难、痛苦的初期复健后，一心想着回家的王思蓉终于如愿以偿地等到了医生批准出院的证明。 得知这个消息后，一直在外为医药费奔波的父亲也提前回到了家中，亲手为女儿做了一个可以让腿支起来的轮椅。 因为没什么经验，父亲被繁杂的工序弄得手忙脚乱很是狼狈，可他却仍乐此不疲，他说：“为了我女儿，我什么不能做啊。” 不久后便是春节。在零点钟声敲响前，王思蓉坐着“好爸爸牌”轮椅在自家院子的空地里放了一根“魔术弹”烟花。 看着漫天的花火，一直躲在一边的母亲催着女儿许愿，可王思蓉却说： “不能说！说出来愿望就不灵了。” 女儿生病后，一向只知道忙工作的父母停掉了自己所有的工作。 向来“抠门”的母亲，甚至花了4000块钱为全家买了去鼓浪屿的机票——那是父亲需要熨烫13000件羊毛衫，才能挣回的巨款。 在厦门的那几天，父亲带着女儿逛了逛自己扛过枪、站过岗的连队，母亲张罗着要在海边捡些纯天然海带回家给宝贝做紫菜汤。 晴天白云、碧海蓝天，坐在沙滩之上王思蓉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她想，自己一定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 那一日，一条海岸线隔开了王思蓉与父母的距离，也就此切断了她与未来所有的对话。 今年元月，有王思蓉的《人间世2》开播了。 可她却永远变成了写在片尾、被方块框起来的黑白名字。 人生走一遭，她最大的遗憾是自己的故事还未到尽头，但喧嚣却早已停止。 原来年三十的夜，谁也没有听到王思蓉的新年愿望，包括远在天边的各路神仙。 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生前的王思蓉爱美、爱笑、爱说话，自拍时也喜欢用软萌的滤镜表情包。所以当知道自己需要截肢时，她是那样的抵触与恐惧。 为了满足女孩愿望，医生保住了她的腿，并应她的心意帮她做了美容缝合，而这也似乎成了她短暂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相比起来，11岁的“安仔”蔡炫安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因为病情发现的太晚，这个酷爱打篮球和滑滑板的男生，不得不截掉了自己的整个左臂。少了一条胳膊，一向喜欢运动的安仔变得不爱出门了，即使是非得外出，他也要在房间里磨蹭很久。 穿上厚厚的衣服、将空荡荡的左边袖口捏出一个形状放进衣兜里、必须要走在妈妈的右边。这是蔡炫安每次出门前都要进行的准备工作。 生病后安仔离开了学校，整日里躺在病房与“王者荣耀”做斗争。医生劝她不要总是躺着玩游戏，那他便坐起来继续守着手机。 因为癌症，安仔对病房之外的世界，似乎都不是那么感兴趣了。 住院期间，蔡炫安唯一一次的外出活动就是去假肢工厂。坐在沙发之上，男孩小心翼翼地询问自己是否可以装一只“美容手”。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美容手似乎会更好看、更逼真一点，这样在自己痊愈之后回到学校，也不至于太尴尬。 在工作人员为他测量假肢尺寸与制作肩部模具时，安仔很开心地和他们讨论着自己上学时的趣事。 那时他以为肿瘤已被彻底切除了，自己马上就能背上书包回到学校了，哪怕是少背一点书。 可实际上他并不知道，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自己的肺部。 “我们也不知道他以后还有多少日子。他的心愿是这样的，要美观一点点。我希望他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这是安仔妈妈最大也最后的心愿。 在等待假肢的日子里，安仔迎来的2018年的1月1日。为了庆祝新年，院方在病房顶楼的天台之上，为这些孩子准备了一场cosplay联欢会。 为了参加这场难得的活动，前一天才做完肺部手术的安仔，即使插着管子也要跑上台。 红发、白衫、黑色斗篷，他扮演了自己最喜欢的卡通人物，并冲着天空大声说出了那句已经准备很久的愿望： “装上假肢，健健康康地回到学校读书。” 还记得联欢会开始前，上海的天气预报显示多云转阴。但演出正式开始的时候，天气却突然变好了，并且万里无云。 新年新气象，可这样的好天气却没有给安仔带来半分好运气。 2018年2月28日，蔡炫安因双肺肿瘤持续恶化而被紧急送往医院治疗。 那一天，这个年仅12岁的孩子和医生说： “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病床之上，连呼吸都已经困难安仔对妈妈说： “等你老了，我会照顾你。” “如果我真的顶不住了怎么办？” “妈妈，宝贝永远爱你。” 农历正月十三，凌晨4：31，蔡炫安的父亲拨通了上海第一人民医院的电话，并告知那里的工作人员自己已决定要捐献儿子的一对眼角膜。 签署同意书的那一天，安仔的母亲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宝贝的名字。 炫安，却未能平安。 远离人群，安仔的妈妈终于扶着墙壁嚎啕大哭。那一刻作为一名母亲的她真的没有办法不去责怪自己。因为就像杭州保姆纵火案后林爸爸说得那样： “宝贝，我才刚刚认识你，想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披荆斩棘。可这一生，你却只跟我打了个照面。” 这之后不久，安仔在无尽的遗憾与痛苦之中，匆匆忙忙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年仅12岁。 弥留之际，他再次哼唱起了自己最喜欢的歌曲《逆战》。 “闯荡宇宙，摆平世界。” 这本该是他的未来，可他却再也等不到了。 也许只有在分别的时候才会知道，我们所有人都是个孩子。 与安仔告别之后，《人间世》的导演组将这一集起名为“烟花”。像极了这些孩子的人生——短暂，却又无比夺目。 这期节目播出之后，各路观众对此展开了大量的讨论。关于生育、关于癌症、关于团聚、关于离别，话题千千万，但到最后始终没有绕开的，便是对于生命的敬畏。 有人说，看了《人间世》才知道，我们就是活的太矫情了！ 如今随着互联网与社交媒体的不断普及与进化，“丧文化”成了一种新型的潮流。 面对这样略显消极的“时尚”，有人选择一笑而过，可有人却选择了拼命追随。 后来，一句“人间不值得”成了很多人的口头禅。有人无病呻吟，有人矫揉做作，他们尽情挥霍着眼下的时光与生命，却全然不知： 他们轻易放弃的今天，是像安仔和王思蓉这些孩子拼了命，也无法求来的明天。 的确，生活不易，总要给人崩溃的权利。但实际上，任何痛苦前面都可以加个“更”字，所以我们时时刻刻都是幸运的。 “痛的时候就咬牙坚持，嘴里含块糖感觉会好些。” 当这样一句话从9岁骨癌患儿的口中说出，我们似乎已没有了放弃的理由。 生命，是这个星球上最惊心动魄的创造，它值得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去纪念。 所以无论生活给了你怎样的暴击，都要记得：“死亡”之外还有更多的选择。 每个人都在经历着不同的战争，所以我们无法去责怪他们在绝望之时的决绝。 但无论这场战役有多难，都请你一定要勇敢一点。因为“安仔”曾说过： “这个世界很美好，但如果那家伙还没有闹够的话，来吧！让我们奉陪到底！”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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