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摹春天的行者 ——评明杰诗集《心花怒放》 文/苏婧 毫无疑问,写作二十余年,出版了十几本诗集的明杰,已经在诗歌创作上收获了自己的一番天地。而当这本诗集《心花怒放》映入眼帘时,再次证明了诗人明杰源源不断的创作才华,和涌动于生命根部的不竭的诗意、诗思、诗情。 尽管明杰有着许多令人歆羡而又了不起的文化身份——作家、画家、社会活动家、杂志社总编,然而在你静下心来倾听他笔下流淌的诗行时,你会发现,他最为重要的身份还是诗人。为什么要强调明杰的这一诗人身份?一方面,我想,正是源于对诗人身份的珍视,才使明杰将自我定位在诗歌的守护者和创造者行列,背负缪斯之神赋予的高贵使命,昼夜不歇地游走在诗意的国度。另一方面,明杰的诗歌是其生命的延伸,正如张清华所言,对于优秀诗人来说,他们的“诗人身份有人格性质”,折射着他对社会、人生、他人与自我的洞察与省思。 因此在翻阅《心花怒放》时,沿着诗集中的五个专辑——“心灵乐曲”、“五彩水墨”、“天下苍生”、“心心相印”、“温暖故乡”,一路按图索骥地读来,星星点点的印象幽然浮现,或许可以由此寻得一串开启明杰诗歌意蕴的密码。看看这些专辑的名字,舍弃一切华丽而无内涵的辞藻,拒绝矫揉造作的抒情,无不洋溢着质地温暖的爱与真诚,大哭或大笑皆由着心性而为,爽朗、达观、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如同在浊浪涛涛的现世生活中掬得一把活水,让人被它的清朗一下摄住,暂放下世事事功中的纷纷扰扰。让人不禁感叹,它的可爱,就在于它这毫不掩饰的明亮透彻,以及它在这种“明亮”之外,令人所无法忽视的真诚。 这种真诚,隐伏于诗人对这个世界炽烈的热爱中——尽管他深知这个世界还不够好。面对灰色的生活,活不明白的人越来越多,在《哭泣的北京》中,诗人索性让一个城市流下泪水,“拥挤在一起的哭泣者/相互依偎取暖/细数着明天的日子如何度过”;然而诗人对天下苍生的悲悯,绝不仅限于这一整体性底层群像的描摹,更在乎能否以诗歌之痛亲吻每一个真实存在的弱者的心灵。他从一片地暖升腾的温暖中,看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当代写照,一个站在寒冬街头给离异多年的生母打着电话的女孩,“她娇小的身影孤立无援”,勾起诗人的悲伤,与在地暖房里热得焦躁不安的宠物狗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形象时刻敲打着我的内心”(《地暖》)。 可以看到,明杰的诗歌有很强的叙事性。90年代以来,叙事已经成为一种修辞成分被中国当代诗人广泛使用,在明杰的诗中,我们也看到了这种现代审美的自觉性。可以说,叙事性是他内在情感抒发的一层面纱,诗人的中心诉求是以事入情。且看他这一首气有磅礴,不失豪迈的《为大山撑腰》:“铮铮誓言在大山的空洞中回响不已/我脱离渐行渐远的人群/独自一人驻足停留/一枚红红的竹签/在我的手中轻盈若无/小巧的身躯蕴含的弹劲十足/努力中加入为大山撑腰的继承人队列/将所思所想倾泻而出/不知大山折磨人的馊主意还有多少/为山撑腰不痛的传说是否灵验”,从一次登山经历的体悟中,诗人将“大山”与“小小竹签”并置,引入一个“为大山撑腰”的传说,人与自然在无尽历史中演变、延伸的关系,大与小、恒与变,在一次登山求签的叙说中,充满了抒情的张力美感,此时笔锋一转,“我无意留住什么/抑或忘却固有的时光隧道/抛至脑后的旧怀念似乎一去不返/收拢空空荡荡的山音/揣起匪夷所思的痴心妄想/再次拿起一枚心事重重的竹签/撑在了自己的腰间”,不求寻找一座山的依靠,而理想着为大山撑腰,多么壮阔的人生境界! 叙事性亦体现为明杰在诗歌中处理自我的情感经验、生命经验和历史经验的能力。另一首诗中,明杰写到端午节吃粽子纪念屈原的传统,而诗人却只是带着满篮的鸡蛋来到江边,感叹人世的红尘滚滚与悲哀重重。无独有偶,笔者记得施蛰存在一篇文章《我们怎样纪念屈原》中也写过类似的意思,我们每年都会在端午节吃粽子纪念屈原,然而假若当代还有屈原这样的人存在,我们仍会放逐他,他也仍不会逃脱投江而死的悲怆命运。“这一天/我什么也没有说”(《从端午的黎明开始》),透过这无奈怅惘的表象,明杰要表达的是唐代诗人张若虚所慨叹的“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在一种历史铺垫的厚重尘埃里,抵达了诗歌寂寥、宁静的深刻。 然而,诗人区别于寻常人的不同之处,并非仅限于对这荒凉人世的敏锐感受,更在于绝望后深沉的追索,厌弃后无言的关心,黑暗里永远向往光明的勇气。 正是秉持着这样的精神位格,明杰在心灵每一处流浪过的地方,从未丧失热爱生命的本能。他大量地写到了“春”、“春天”,“春天来了/一切生物复活/这亿万年前生命奇迹再现/寸步难行/抑或翩翩起舞/从没有退缩与躲避”(《无题》),“我在这里千真万确是第一次挥毫泼墨/面对无数个诱惑后的别离/我写下所思所想所感所悟所得所失/没有人能够将我阻挡/究竟要用多少种颜色才能将这个春天临摹”(《临摹春天》);“在这个春天……我顿悟之时/顺手将‘事’掷向远方/将‘情’抛进黑夜”(《事情》);“多么渴望/拥有一个平静的五月的/心无杂念/一心向禅/在一方偏安的山水中/细细雕琢光阴”(《五月》),他笔下的“春”,素朴无华,却简单有味,正如姜夔所道“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如此一来,“诗便不俗”。并且,诗人以“泉”养“春”,向生命之源寻找柔润和滋养,提供了一系列通透清澈、婉转高洁,沁人心脾的意象。接近泉,返璞归真,去自然的怀抱品味“真实的生活”(《泉林的门》);向泉水更深处漫溯,“樱花败落得近乎疯狂/泉水无情得近似于荒诞”(《樱花入泉》),诗人在询问命轮的流转去向何方;“此时此刻/整个大地都在暗流涌动/漫步在触目可及的泉群里/一种无可言明的液体在体内升腾/它多么需要有一个出口/像一眼清泉喷涌而出”(《心泉》),波光粼粼的美感肆意绽放在这些诗作里,并最终将自我与大地联结在一起,让诗意的栖居有了最牢固的根芽。可以想见,明杰渴求心灵的自由与精神的拔节,执着地追求诗意之美,如此坦白地以及最纯真、洁白的情感,去抒发天之子、地之子、人之子的情怀。因此,无论心怀天下的登高望远,还是收于一处的冥想静观,明亮透彻、真挚自然,是他诗歌不变的底色。 与这种情感基脉相协调,《心花怒放》中的诗歌,呈现出一股“笃朴”、“疏朗”之味。这在他一系列怀念故乡、思恋亲人的诗中最为凸显。“纸飞机,随着力量的涌进,化作一封渴望高山湖泊的信件/我蹲守在大海的这一边/手足无措”(《方向》)当诗人感到无力和困惑时,还是故乡的颜色,让他重拾力量,那是“在外奔波的游子熟悉的颜色”,“哪怕你喝过故乡的一口水/吃过故乡的一口饭/故乡的颜色/都将会缠绕你一生一世”(《蒙山风光》);“母亲的呼唤/故乡的重托”《芦荡飞雪》;“她走起路来弓成90度的脊背上/曾经留下我懵懂的记忆/和我这一生都不能流干的泪水”(《千年古镇》)。读一读这些诗,尽是平实、简洁的词汇,但充满了具体的、细致的感觉触角,避免了空洞、浮泛的华丽炫目,正如袁枚在《随园诗话》中所讲,“诗宜朴不宜巧,然必须大巧之朴;诗宜淡不宜浓,然必须浓后之淡”,“大海”、“故乡”、“母亲”的意象,平凡而永恒,经得起诗人的反复咏叹,而这些意象本质上的伟大与“拙雅”又不致使这重复令人生厌。 在艺术的营运上,《心花怒放》亦显现着诗人的独特思考。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代曾写下一行耐人寻味的句子——“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诗人余光中将其翻译为:“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意思是说,如老虎一般庞大而凶猛之人,也会有蔷薇色的梦藏于心间,会被温柔和美丽折服。短短一句,道出了无尽的诗歌韵味,更重要的是,也侧面说明了,至高至纯的诗格总是包蕴宇宙之大与浮游之小,包蕴着人性中阳刚与阴柔的两面。明杰的诗中,亦得此中三昧。“落叶是冬天写在大地上的诗行”(《我将落叶写进泥土里》),叶子与大地的爱恋由诗搭起了桥梁;“没有一秒钟不在时间里流失/在午夜,我仰望夜空/不见太阳/只有星月无边//为富不仁者比比皆是/远处赶时间施工的机器轰鸣声/不绝于耳……风儿掠过耳际/不言不语/一双眼睛无法将这个世界洞穿/本来一切早就毫无章法//砰砰乱跳的心/将混杂不堪的声音/搅拌”(《日月星》)“太阳”和“星月”的高渺无边,“机器轰鸣声”的混杂不堪,在“风儿掠过耳畔之际”,愈显示出这个俗世的荒诞无趣,和夜空银河的广博无边。“面对生/怀念死/是草命中注定”(《我是一棵小小草》),是他感受到生存之困境的感慨,也是“非知死,焉知生”的宣告;“老生常谈/俗不可耐的一个单词/搅乱着人自身的神经/且步步紧逼/大有摧枯拉朽之意/我时常选择在暴风骤雨中/把这个单词感受到极致/但愿今年的天气不同以往/我摈住呼吸/自己对自己说”(《孤独》)即便孤独步步紧逼,仍要将之感受到极致,不拒绝痛苦,西西弗斯一般以永恒的孤独永远背负着绝望的希望;“一个声音呻吟着/无数个声音高叫着……我愿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行者”(《声音》),于是诗人选择做一个亦雅亦俗、大雅大俗的行者,走过千山万水,谛听来自人山人海的尘音,也冥想茫茫夜空的熠熠星光,因为手中有笔,心中有诗,蔷薇和蝴蝶便会相携相伴。
作者简介: 苏婧,女,1991年6月出生,预备党员,山东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曾获“齐鲁文学作品年展2013”优秀奖。在校内外刊物发表文章十余篇,省级以上五篇,论文《为学生的写作再掬一捧活水》发表在《山东师大报》教育专版头条并获教育实习征文论文类一等奖,文学评论《尘是喧嚣》发表在《走进华文》,散文《老苏》《悦读》《老城记忆》被《山东师大报》录用,小说《雁字回时前路欢畅》发表于院刊《陀螺》,并获第一届驻济高校征文大赛二等奖,多次在全国大学生文学作品大赛中获奖,《路口》等文章多次在校院征文比赛中获得一等奖,其中《一曲挽歌一声叹息》获校图书节书评征文一等奖并刊发于《图讯》,累计获奖十余项,撰写调查报告《探寻校友足迹 弘扬师范风采》,在学校评选中获一等奖并授社会实践先进个人荣誉称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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