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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郭才书丨父亲的“脾气”

 昵称71028402 2020-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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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脾气”

□  郭才书  / 文

父亲有两个“坏”脾气:一个是“抠”,一个是“暴”。

父亲的抠是出了名的,一辈子没改。

每月从镇上领回来退休金,数钱的时候,总是背着我们,有时候就连母亲都不让看见。一旦我们无意中闯入屋内,父亲会赶紧把钱收起,扭过身去。

二姐和门口不远的一个邻居家姑娘同一天出嫁,大队组织了锣鼓队进了邻居家,敲锣打鼓送嫁女,主家给了锣鼓队一条喜烟。我赶紧跑回来告诉父亲,父亲一听说要烟,顿时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后来人家没来,可能知道父亲抠,没敢上门。


二哥接了父亲的班,成了长期工人。虽说吃的是商品粮,干的却是又苦又累的翻砂工。父亲说认识厂长,母亲便嘟囔着催促父亲去找找人家,给二哥调调工种。父亲回来说,买了两毛钱糖球和一盒“丝绸之路”香烟,跟人家坐了半个小时。母亲狠狠地数落父亲不会办一件排场事儿。

我上高中的时候,每次往学校走,都不敢向父亲要生活费,而是问母亲要,让父亲听,母亲便催着父亲快点拿钱,父亲慢腾腾地去屋里取了钱出来,手里捏着一张5元纸币,递过来又缩回去,手抖动着,母亲劈手夺过钱,白了父亲一眼,然后放到我手里,催我快点往学校走。

吸烟点火,父亲能省则省,舍不得浪费一根火柴。在屋里时总是把烟盒或者报纸撕下不长的一条,伸到煤火上燃着,又赶紧凑到脸前点烟,有几次不是烧着眉毛,就是烧着手指。

即使做饭放盐,父亲也不是一小勺子盐一下子撒锅里,每次总是抖着小勺子,撒一下,停一停,看看锅;再撒一下,再停一停,再看看锅。如此反反复复,让你看得肚里窝火、心里来气。

守财奴一般、“抠”到极致的父亲,一生中因为大姐,大方了一回。

我六七岁那年,大姐在生产队参加深翻土地劳动时,不幸被平板车撞到了四米多高的岸下,摔得不省人事,腰部和腿部严重骨折。沉默寡言的父亲闻讯后,决定让大姐到安阳地区医疗条件最好的151医院去救治。一年后,又去鹤壁医院做了二次手术,取出钢针钢板。

我不知道大姐住院做手术一共花了多少钱,但我知道,对于一月只有30多块钱工资却要养活一家六七口的父亲来说,一定是一个“天文数字!”


多年以后,当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在一起聊起父亲的抠门时,大姐感慨地说:“我们总是觉得父亲抠,可是想想我住院的时候,如果不是父亲平时俭省,那么大的一笔费用,找谁借去?”

兄弟姐妹四人无言以对,长时间陷入沉默......

后来母亲也多次给我们说,给大姐花钱看病,是父亲这辈子办的唯一最敞亮的事情。

我脑海里闪过一个词——“惜墨如金,泼墨如水!”

父亲脾气很暴。或许跟多年的军人生涯有关,平时总是沉着脸,难见一丝笑色,也很少说话,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很怕他,尽量躲着他。

常听母亲说大哥小时候很调皮,为此没少挨父亲的打,而且手脚很重,母亲心疼得看不过,便去护大哥,拳头和耳光就落在了母亲身上。

因为是家中老小,父亲的暴脾气我领教得少,不过我至今记得父亲打我的那一回。那是一天夜里十点来钟,熟睡之中的我被父亲的呵斥声惊醒,看着父亲怒气冲冲地吼我,我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第二天二姐告诉我,昨天一家人看电影回来,任凭喊破天不见我来开街门,只好去领居家借来木梯,翻墙进来开了门,父亲迫不及待闯进我的房间,先是狠狠在我身上砸了几拳头,接下来冲着睡眼惺忪的我咆哮起来。

我听二姐说完,笑着说“以后爹再打我就等睡熟了以后,不知道打了,也不觉得疼。”

父亲退休后,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脾气开始变好。


记得有一次我们刚到地里干活,正起劲地议论父亲的不好,全然没注意到他已经冷不丁走到了我们背后等发现时我们面面相觑,父亲默不作声,装作没有听见

还记得有一年夏天,父亲坐在二哥刚买的折叠躺椅上,因为不知道怎么摆弄,结果椅子折回,父亲蜷缩成一团,仰倒在了炕洞里,我们赶紧去拉父亲,一家子憋不住哑然失笑,父亲觉得有点狼狈,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掩饰囧态,没有再发火。

父亲烟瘾很重,好几次在炕上抽烟,把被褥引燃了几个大洞。记得大女儿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在父亲屋里睡觉,被烟味呛醒了,母亲听见孩子的哭声,赶紧跑进屋里,发现满屋子烟味,褥子被烧了一大片,母亲抱着女儿出来,生气地呵斥父亲:“天天熰天天熰,以后给你铺张铁皮算了。” 

母亲絮絮叨叨数落他时,父亲陪着笑脸。

现在想起来最扎心的、最不能宽恕自己的,不是曾经剿过匪、上过朝鲜战场、无惧生死的那位军人、曾经血气方刚、性格火暴、叱咤风云的父亲,脾气慢慢变好,而是好到在他到了老年以后,却开始得接受儿子的训斥,而且选择默默忍受。

那是一年春节前,我在家里写春联卖,母亲见我一个人裁纸、叠格、调金粉浆、写春联,忙得焦头烂额,便吩咐父亲过来帮忙。父亲把我写好的春联往地上摆放时,不小心踩着了地上的春联,留下了半个脚印,我生气地说:“踩了!”父亲赶紧转身看,不料又踩到了另一幅春联,我没好气地说:“又踩了!算算算,还不如我一个人来呢,你走吧。”父亲尴尬地退出了我的房间,回自己屋里去了。

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说本来想着给我帮个忙,没想到忙没帮上,却挨了一顿训斥,很是无趣。

每每想起这件事,我心如刀绞,十分自责。我终于明白:当父母开始看孩子脸色说话办事的时候,就是他们老了的时候,就是他们到了无能耐的时候。他们为了讨好孩子们,开始变得没了脾气,不敢再大声说话。


父亲终于还是把烟戒了,在看完澳门回归祖国交接仪式直播的第三天,因为心脏病住进了医院。医生要他戒烟,父亲听从了医生的嘱咐,只是两只手开始变得无所适从,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

父亲住院的日子里,因为村里工作忙,我只在医院待了一夜。吃过晚饭以后,父子俩坐在床上相对无语,还是父亲打破沉默,轻声说:“我没事儿,你早点睡吧。”

没想到这是我陪在父亲身边的最后一晚!

没想到“我没事儿,你早点睡吧”是我听到的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想到嗜烟如命的父亲戒烟后的生命只有十多天!

2000年元旦那天父亲出院,全家都很高兴。四天后的早上,父亲一个喷嚏,便低下了头,停止了呼吸。子女五个,没有一个在场。

很有些“脾气”的父亲离开我们的时候,没有了一点脾气,给我们留下了很多念想......



——  The  End——

郭才书    芝兰园签约作者   

网名品茶悟禅,1968年生,林州市横水镇人。爱好文学和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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