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 军 入夏的滨州市躁狂地笼在一片氤氲的雨雾中,急而密的雨水肆无忌惮地拍打在坚硬的钢筋混凝土的路面上,继而发出一长串、一长串,腔调单一的,没有任何韵律的低颤之音。这形若如悲似泣的杂沓之曲,让低矮潮湿的天空,显得分外得忧郁与凄迷。 月儿烦躁地将手机重重地丢在课桌的一角,光滑如镜的桌面上杂乱无章地摊放着一张张用红笔圈改过的高三“一模”试卷。她原本打算趁着周日的下午好好捋一捋杂乱的思绪,但在半个小时前,小姨“莫名其妙”地给她打了一通电话,似乎在无意间“惹怒”了她。 “闺女,我半个小时以后到,你在校门口等我呗。”小姨不容拒绝、“嗲声嗲气”地对她说。隔着窄小的手机屏幕,月儿仿佛看到了“妖艳”的小姨那张用厚厚的粉底精心勾涂的瘦长脸上,所浮现出来得那些“生动”的“媚笑”。 “你不在家好好呆着,大老远跑这来干嘛?我学习紧张着呢。”月儿不悦地嘟囔着嘴,“漫不经心”地从牙缝里生硬地蹦出了这句冰冷、潮湿的话。 “闺女,我给你带来了冰镇的荔枝、芒果、山梨,还有咱家院子里刚摘下的鲜桃……”小姨继续兴高采烈、絮絮叨叨地啰嗦个没完没了。 月儿心烦意乱地怅望着窗外漫天飞旋的倾盆大雨,继而又夹枪带棒地对她挖苦道:“谁稀罕呢!我又不缺你那一口吃的,你老人家还是拿回家自己慢慢享用吧,我可没有那好口福。” “你这孩子实在太不通情理了,你小姨好心好意地从大老远的地方赶来看你,没有讨到你的一声‘好',反倒遭了你的这番‘数落',真是太不像话了……”短暂的沉寂之后,晦暗、阴沉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惊雷般的愤懑的怒吼声。父亲那些“恶毒”的责骂声和深深的哀叹声,月儿已经全然听不清了,她挣扎了好半天,才将那些委屈的泪水,在眸子中缓缓地收住。 对于小姨的冒然“造访”,起初她是心存感激的,但她在极度的惶惑与所谓的心理“暗示”下,竟没棱没边地从那张“臭嘴”中,直喷出一些言不由衷的违心话。这些极具“攻击性”的话,似在“有意”之中,深深地伤到了一向“铁骨柔情”的小姨。 自打母亲悲然去世,孤苦无依的月儿便在父亲凄冷的目光下惶恐、焦灼地生活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半年后,小姨竟“恬不知耻”地“下嫁”进了月儿家。 至此以后,她便对似乎毫无廉耻心的小姨,充满了一种没来由得痛恨,这种恨是极其诡异而又深刻的,刻骨铭心般得深深地烙印在了她孱弱的生命里。 这些年,尽管小姨似她如己出,总在无微不至地关心呵护着她。在尔后的十几年,小姨也没有为月儿添个弟弟或者妹妹,但她自始至终对于小姨“厚颜无耻”地充当了她的继母,而悲痛欲绝着。 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吗?而她为什么要独独地选择了她那个“窝囊废”的姐夫?一想到这儿,月儿便恨恨地将白瓷瓷的牙齿咬得咯嘣嘣得震天响。而当月儿看到小姨和父亲“卿卿我我”、如影随形、万般“亲密”时,她就痛不欲生地想起了依然流浪在天上,孤苦伶仃、无人照顾的母亲,她还好吗?她能否原谅她生命中的那两个最至亲的人? 一想到这些,新的泪水又开始在月儿黯然神伤的眸宇中,如潮水一般得汪洋恣肆了。雨和眼泪,都有着无限悲伤的回忆。它们尽情敞开内心的洁净,万般热烈地聚拥在广袤的土地,想给予浊气冲天的天地,以朗润、澄澈的洗涤。但世界总不愿意接近雨与泪絮,不愿意触及那帘静静地飘浮在半空中的悠悠伤心。 月儿斜撑着伞,尽兴地让欢呼雀跃的雨水淋湿了衣裳、淋湿了心。灯火阑珊、喧闹归于丛林的夜晚,显得格外得冷清,凄寂得让她惆怅的内心充满了无法排遣的伤心与不宁,但她最终没有等来小姨和父亲。“唉,小家子气的小姨啊,您如今怎么变得这般得没出息,还和小孩子家计较些什么?”她一边自言自语地“嘲讽”着小姨,一边悻悻地挪动着僵硬的脚步,寂寂地向着黑漆漆的寝室,黯然神伤地走去…… 那一夜,她病了,整宿高烧不退着。在梦中,月儿再一次看见了伫立于高岗之上蓬头垢面的母亲。她明显得苍老﹑憔悴了很多,浮肿的眼眶中蓄满了比星子还要明亮,比夜雨还要稠密的泪滴。那些比晨露还要娇美,比溪水还要透明的轻快、欢蹦的泪絮,不断地、不断地在她悲愁的心里飙飞着,翻腾着,冲撞着…… 母亲缓缓地伸出了形如枯树枝般的双手,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揽在了怀中。深情地依偎在母亲冰冷凄寒的怀里,她却倍感无限的温暖与甜蜜。她想用自己满胸膛不断喷薄而出的“热”,来悄然地捂暖母亲一生渐渐开放的“冷”…… 在既紧张而又压抑的一个多月的艰难备考期,月儿早已将小姨和父亲彻底地“移出”了她的“生命”,他们对她何尝不是如此得“寡情薄意”呢?她原本就是这个平凡世界中的一个匆匆而过,不留下一面背影的孤独的过客而已,她还奢求什么人间的至爱,会无私地眷爱她这个幼年失去母爱的上帝的“弃儿”呢?撕开伪装的面具,一切都应回归于真实,回归于平静,难道这样不好吗? 月儿满含着凄楚的眼泪,怅然地答完了最后一张高考试卷,便一身沉重地向着校门口惶惑地走去。她想浸湿在漫舞的雨水中,以此来获得半刻的清醒;想在开放的雨水和泪水中,自由地舒展开郁结的愁苦思绪。 在淅沥作歌的漫天雨雾中,她下意识地瞥见了父亲。此刻,他正蹲在学校门口的那堵矮墙下面,忧伤地抽着烟。随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她寂寂地捕捉着父亲焦黄的脸庞上所堆起得那些怅然若揭的愁绪。在那一瞬间,父亲也望见了她,他迅速地撇下了那半截冒着幽蓝火苗的纸烟。 “您来干嘛?她呢?”月儿冷冷地问,冷冷地如同那半截伤心地躺在水洼中怅望着灰蒙蒙天空的烟卷儿。“你小姨在滨州医院。”父亲悲颤地答道,习惯性地用右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被雨水打湿的眼睑。 “她病了?怎么没有听您们说起过?严重不?”月儿依旧“漠不关心”,略带 “礼节性”地询问道。父亲决堤的泪水,在一瞬间,便笔直地下来了。他哽咽了好半天,才从干瘪的胸膛中努力地“挤”出了这样一句“囫囵”话:“那天,我和你小姨来看你,快走到校门前的丁字路口时,一辆逆行急速而来的轿车,突然地直冲向了我们,你小姨拼命地推开了我,而她被却直直地撞飞在了五米之外…”父亲悲咽地说不下去了,他一边狠揪着那头脏兮兮的乱发,一边痛苦不堪地再次蹲在了雨地中,一任扑面而来的瓢泼大雨,在那一瞬间,淋湿了衣衫,淋湿了心。 月儿的耳畔,仿佛传来了那一阵阵刺裂耳膜的急刹车声,那沉重的车轮尖刺刺地摩擦在坚硬的地面所发出来的巨大得悲鸣声,以及一种类似于 “重物”沉闷的落地声,满天惊雷般得响彻在她悲愁的内心。 天呐,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多月前,曾经发生在学校附近的那起严重的交通事故,如今竟这般“栩栩如生”地“回放”在了她空濛悲凄的眼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她反反复复、神经兮兮地念叨着这句话。内心之中被突然撕开得巨大的悲痛,让她期期艾艾地颤抖个不停。 “小姨怎么样?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她愤恨地对着那个痛苦地蜷缩在雨水中的瘦骨嶙峋的男人,咬牙切齿地“数落”道。 “你小姨现在还昏迷着,在她被撞倒的那一瞬间,曾歇斯底里地对我大喊道‘不要告诉月儿'……”在父亲断断续续、如悲似泣的凄然讲述中,她试图通过缜密的逻辑思维,一点一点儿去“破译”事实的“真相”,但当这些所谓的“真相”,被血淋淋的现实层层地“揭穿”后,她却悲痛地跌入进了另外一种更为陡峭的苦难的深渊之中。 她手中斜撑起的那柄和她同样“纤弱”的雨伞,不知何时已经被突然升起的狂舞的风,吹落到了不知名的远方,她泪流满面地仰起脸,真实而又“热烈”地感受着那一幕幕来自于生命荒原的悲凉。凄寒笼着的世界,不需要眼泪的觉醒,也能最真实地裸露出那种最原始﹑最奔放的伤心。她们父女俩就像一对突然犯了病的“疯子”,久久地相望着,悲泣着。仿佛一个世纪的轮回早已匆匆地过去,那些浩荡、奔流的眼泪业已流尽,它们沸沸扬扬地浸入心,进入到生命那些跌宕起伏的漩涡里。她缓缓地搀扶着依然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父亲,寂寂地行在黄昏的漫天雨幕里。 “月儿,你小姨是个好人,这些年,她忙里忙外、毫无怨言地操持着这个家,她真的不容易啊。当年,在你母亲病重的时候,她把你小姨叫到面前,郑重其事地将我们父女‘托付'给了她。你母亲不放心你,也不放心这个家啊。尽管当时我极力反对这件荒谬不堪的事情,但你也知道你小姨心眼实诚,性格倔强,任我怎么规劝,她也毫无‘悔意'……其实这些年,我和她实际过着有名无实的所谓夫妻生活。我知道她心里苦啊,痛啊,累啊,但是在她心中积压得这十几年的痛苦,又该向谁来一一倾诉呢?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小姨……” 月儿的心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阵莫名的巨大得悲恸,那些痛,就像一千把闪着幽蓝色光影的尖刀,在同一时间,从不同的位置,齐刷刷地、恶狠狠地捅进了她潺湲流血的伤口上。在微弱惨淡的月光下,她已经悲恸得直不起了腰。她步履蹒跚、一步一摇,形如木偶似的跟在同样 “浑浑噩噩”的父亲身后,凄凄然地向着滨州医院艰难地走去…… 已经昏迷了48天的小姨,她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重症监护室的那张窄小的用白色的床单覆着的床榻上。她寂寂地闭着眼睛,似在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心事,轻蹙的眉头“严肃”地拧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那些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的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吊灯,白色的棉被,白色的床位,白色的输液瓶,白色的护理服,白森森的脸孔,还有窗外白茫茫不断拉长的雨林……这些由简单却又充满无尽哀伤的白色构筑的漫天伤心,让悲凄凄的月儿哆哆嗦嗦地颤抖个不停。 月儿把搓热的右手缓缓地放在小姨冰冷的脸上,慢慢地、轻柔地抚摸着,从额头到眉梢,从眼角到颌下,她颤巍巍地将右手“精准”平放地在小姨惨白﹑惨白的脸颊上,并轻轻地﹑不断地“前移”着,不放过任何一处目光所能及的“地方”。 当她哆哆嗦嗦的手触碰到小姨眼角下的那一道道形若蚯蚓般暴凸出来的“纵横交错”的累累伤疤时,她再也控制不住满心的巨大的悲痛,凄厉地大声悲叫道:“妈、妈……妈妈……”她那怒放在凄冷眸宇间的五彩斑斓的泪花儿,开始扑簌簌地拍打在小姨那张万分“狰狞”的脸庞上,那纷纷扬扬随着晶莹明亮的泪水,不断地飘落下来的漫天寒意,将封闭的重症监护室密不透风地整个封冻了起来。 有一颗亮晶晶的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小姨那浮肿的眼眶中寂寂无言地滑落了下来。继而一大片、一大片拥挤的泪水,像决了堤的山洪一般,一泻千里,一发而不可收拾地从月儿空濛的眼窝中笔直地奔流了出来…… “她不知道我是谁,但是当我坐在她身边,握她的手的时候,她至少会感受到我对于她的温暖……”月儿紧握着小姨冰冷的手,平静地在为她读龙应台的那篇《天长地久》。 无数个华灯初上﹑难以入眠的寂寥夜晚,月儿满含着滚烫、炽热的眼泪,一遍又一遍地为她亲爱的“母亲”深情地朗读着这段平实质朴的文字。尽管“木讷”的“母亲”,不哭不笑,不悲不喜,始终保持着这样一种“从容”的“平静”,但月儿固执地坚信善良慈爱的“母亲”,一定能够听得见来自于她悲痛的心里,所深发出来的那份真诚、热烈的“召唤”。 “妈妈,您快快醒来吧,女儿好想、好想和您说说话,说说咱们母女俩的悄悄话……”月儿无限深情地抬起头,泪流满面地仰望着星影稀疏的浩瀚夜空。一轮“残缺”的月牙儿,正低低地﹑凄凄然地悬挂在黑森、婆娑的树梢后,它此刻显得多么得孤独而又落寞啊。 月儿凄楚地抹去了自由地开放在眸子中的那一簇簇晶莹闪亮的泪花儿,她将手中鎏金的“中国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黯淡的月光下重重地扬了扬,便头也不回地向着滨州医院的“特护室”,大踏步地走去…… 扫描二维码 关注我们 了解更多 一、原创作品奖励 赞赏金额全部归作者。7天内阅读量达1000,奖励10元,阅读量超过3000奖励30元。作品发布一周后以红包形式发给原创作者。须加微信suyan834398802 二、投稿方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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