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谢文财此时正坐在炕上,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和老三的两个儿子一溜齐睡在炕头,便闷抽着旱烟想着心事。关川上下娃娃们传唱的童谣,人们都在纷纷议论和猜测着其中显露的玄机,他也为此特意在庙上求了一卦,卦辞很是不吉。这几年的庄稼都薄收了,前几年好地里他都种了大烟,由于天旱也没有刮出多少膏子,家里的存粮是连年减少。他今年的秋粮又种得少,给公家缴过皇粮,再给佃户长工分过,剩下也没有几石粮了。在这十年九旱的地方,谁又能保证明年的收成呢?谢文财吐了一口烟正在独自叹息,听到大门外有人敲门,心想这一夜子了谁还有浪门子的心情,便赶紧披上衣服下炕踢踏着鞋出了房门,站在房檐台子上喊道: “哎……是谁一个?” “咳咳!我一个!”闻先生应着声。 “哦!是闻先生!这一夜子了有啥玄机?”说着谢文财就开了大门,一细瞅,见闻先生身后还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便认出了马云骧。 “呵呵!今日个我这小庙里来了大神!快请快请屋里说话!”谢文财见马云骧亲自登门颇有些惊讶,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三人进到上房,谢文财点亮了灯盏,杏黄的灯光使屋里的陈设柔和了起来,屋里弥漫着树叶、驴粪熏焦的老炕味,使深秋的夜晚平添了些许的暖意。 “先生!嗯……老爷!脱鞋上炕,炕上说话!”谢文财是第一次叫马云骧为老爷,他显然有些吃力。 闻先生给老爷示意了一下,二人就上了炕,谢文财搬来炕桌将灯盏放在桌上,准备出门叫茶被闻先生制止,便随手将一捧枣放到马云骧跟前,又将木头烟盒推到闻先生面前,开口说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二位大驾光临,定有大事相商!看来你们把我谢文财没有见外,谢某不才,里外手还是能够分清,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一声!”谢文财扬着宽宽的下巴,从容地看着二人。 闻先生在旱烟盒里捏了一撮烟末子填进烟锅摁实了,伸着长烟锅在灯盏上对了火,转过头“噗”的一声吐了一口烟,盯着谢文财认真地瞅了一眼,便慢条斯理地把老爷的计划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谢文财却听得张口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当下拍着桌子说道: “哈哈!一计定乾坤!诸葛亮在世恐怕也演不出这样的好戏!我也曾想过,若是不把这些粮食保住,到开春恐怕就断粮了。哎呀妙!实在是妙!保庄为民算我谢文财一个,若要走漏半点消息,我谢文财就遭天打火烧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哈哈!对了对了!再不要赌咒发誓了。喂只要你谢大掌柜同意,咱们就再合计合计?”见谢文财合作,马云骧一下兴奋起来。 直到鸡鸣三遍,东方发白,马云骧和闻先生才各自回到家里。 第二天晌午时分,马云骧便唤来庄头杜华、十字庄村副、西山张占奎、乔家川乔三老爷、尚家坪尚有仁,让他们依然带人挨家挨户催缴下忙的田粮。到了晚上夜饭用罢,马云骧就和闻先生来到谢家,招徕余振邦、柳如海、摆成德、王有福、杜华、杜逢春、张占奎、乔三、尚有仁、杜玉才等人,细细交代了一番。当如山的糜谷、荞麦等秋粮都堆放在麦场上不到两天,城里来的王区长带着四个护兵,挎着枪骑着马气势汹汹就来到了关川。官场上,王区长坐在椅子上盯着户单田亩的本子和几个庄头、村副对着账目。在护兵的监视下,摆成德和柳如海光着膀子,唱着数,量着斗,余振邦等人将粮食装进了毛口袋里,一石一袋整整齐齐码了二百多口袋的糜谷,摆放在官场上。王区长对完账验过粮贴过封条后,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谢文财不失时机地凑到跟前,悄悄在区长手里塞了一个烟泡,区长见到烟泡立刻兴奋了起来,马云骧不失时机地说道,已在谢家给区长大人备好了酒菜。再加上谢文财、杜玉才、张占奎、谢老三的盛情邀请,王区长的大烟瘾正犯得急,假意推托了一下,带着两个亲兵和谢文财拍肩搭背称兄道弟就去了谢家。 王建虎作品 王区长在谢家烟瘾过足了以后,看着一桌丰盛的酒菜,一下豪气大发,脱了上衣抹胳膊褊袖子地坐在上席,吆三喝四地带着手下吃着菜竟行起酒令来,谢文财、杜玉才是酒席上的高手,见王区长就席正中下怀,便带着众位弟兄开始轮番敬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接着就猜起拳行起令来。 “哎呀!我也吃了半辈子的酒了!没有见过王区长这么爽快的汉子!来区长大人嘈两个划一拳!弟兄两个好上!……”杜玉才站起身来和王区长划起拳来。 “八马跑上!巧七七!巧七七!区长喝上!哈哈!区长的好酒量!”张占奎胜了拳点头哈腰地恭维着。 “说啥哩!区长在定西城里踏一脚!响半城哩!该嘈两个了,弟兄两个好上!再好上啊!六六大顺五魁首哇!”谢文财极力恭维着王区长。 “区长的人富态,好酒量!酒嘛水嘛!哈哈!满上满上!” 太阳也好似吃醉了酒,涨红了脸躲进西山睡觉去了,天色很快就昏暗了下来,此刻,守粮的另外两个护兵正无聊地发着呆,生着一肚子的怨气,杜华和杜逢春凑到跟前说道: “兄弟!区长领着亲兵喝酒吃肉着哩,咋留下你两个喝风巴屁着哩!?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唉!你们和我一样,给人家跑腿的,到现在连口热饭都没吃上!余振邦!你和柳如海两个替这两个弟兄站一会岗,我领这两个回去吃口热饭去!” 余振邦和柳如海应着声来到场边,两个护兵连推辞都没有,赶紧随着杜华和杜逢春消失在夜幕中了。 杜华悄悄从家里溜了出来,给等在门口的闻先生耳语了一番,闻先生赶紧跑到场里拿着湿毛巾稳稳揭了封条,然后一声令下,余振邦、柳如海、摆成德、武建立等人立刻背起装粮的口袋一溜小跑向道堂奔去。道堂院里马云骧带着乔三、张占奎、尕喜哥、王有福、杜胜、张汉奇父子、尚有仁等人正满头大汗刚刚将装好土和荞皮、糜糠的口袋备好。这一组人将装有粮食的口袋放进装粮的深窑里,又背上假粮口袋悄悄回到场里原模原样地摆好,一切都在夜色中悄然有序地进行着。 “咕……咕咕……喵!”一阵夜鸽子(猫头鹰)的叫声在杜华的大门上叫了两声。 杜华和杜逢春两个相视一笑,便陪着两个酒足饭饱的护兵缓步来到场上,余振邦装模作样地拉着枪栓喝问了一声,走到跟前一看是护兵和庄头,便吩咐了一下护兵和柳如海打着哈欠回家去了。到鸡鸣两遍的时候,另外两个护兵在谢老三的陪同下,醉醺醺地倒在官场的窝棚里,不一会就打起鼾来。 此时,庄里的团丁们正提着枪整齐地站在道堂门口,听着老爷训话。 “尕喜哥!把锅灰拿来!”马云骧接过尕喜端来的半碗锅灰,端到余振邦跟前说到。 “把脸画了!喂,一个个都把口封严实咧!” “晓得了!”大家齐声应诺着。 一弯弦月升到了当空,在昏暗的夜色里,一队人马悄悄地沿着关川河上路了。 天亮以后,马云骧煞有介事地站在官场上,高声大嗓地吼着庄头、村副带人牵来各庄的驴和骡马,在护兵的监护下,将码起来的口袋放在骡马、驴背上捆绑结实。临上路的时候谢文财顺手又塞给王区长几个烟泡,乐得王区长在账本上画了押盖过章撕下印票,双手送到老爷手里,拉着谢文财的手道过谢,从亲兵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双手抱拳谢过众人,催马跟在押粮队伍的后面。杜华、张占奎、杜逢春、乔三和尚有仁牵着各自的驮队出了十字庄向着石峡一路走去。马云骧骑着他的黑骡子陪着区长一直送到崔家坪,给区长叮咛一番,折过骡子头回身就驰回庄里。闻先生、谢文财弟兄和杜玉才正站在庄口等着他,见老爷回来,谢老三牵着骡子,几人便匆匆回到了谢家。 “哎呀!成败就这一锤子的买卖了!” 一身酒气的谢文财发着感叹。 “还剩最后一折戏了,就看余振邦能否唱好!”闻先生也在感叹着。 不消几日,关川上下就传遍土匪劫了官粮的消息。据一个放羊的老汉说,当时在石峡湾有一伙不明身份的土匪,朝着驮粮的队伍就放了几枪,几个护兵当下就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头打着马撇下驮粮的百姓一溜烟跑了。那个羊倌说得仔细,说有一个护兵的帽子掉了也没敢停下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