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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期 “土炮”轶事 吴小军 陈铁兵是A镇的老人了，近五十的人，还在A镇政府里混，而且还是个副的，说来还真是令人有些沮丧。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也真应了他的名字，从炮兵部队营职干部转业到A镇政府任副镇长算来，镇里班子都换过四五茬了，他还没挪过窝，于是就难免有时会有些许“沉舟侧畔千帆过”的悲凉。原先手把手带出来的人，最大的都已经是市局的局长了，可陈某人连个县局的局长都还没混上，于是就有些空降的年轻干部看不上他。年轻人有文凭，有背景，一个个前途金似的，哪像他，土大兵一个，没文凭，没背景，又不会来事，说话还难听，领导想提你都难。陈铁兵有一好，就是每餐都要抿上几口乡下人称为“土炮”的家酿米酒，人长得矮壮墩实，十足乡人装土炮的酒埕子，性子又土炮似的刚烈，天皇老子说话不中听了也敢噎句好听的还给他，于是镇上人背后就叫他“土炮”。 陈铁兵行伍出身，又在镇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做事有时全不按规矩，“土方子好使着哩。”他自己说的，“咱不咂洋尿，喝的全是土炮！”于是“土炮”的名头更响。
新来的镇委书记姓周，叫周文豪，听，人家这名字起的，有文化。人家可还真是正而八经市里空降的，研究生，牛着哩。年轻干部，刚三十哩。来到这穷地方，当然想做点事，搏个锦绣前程。周书记提出，要在镇政府东边建一个工业园区。要以大园区吸引大项目，以大项目带动大发展。于是全镇就围绕这一中心工作动了起来。书记在班子会上拍着桌子说了，这个项目一定要搞成，全镇上下不能有杂音，要力往一处使，劲往一块用，要采取超常规的方法推动这项工作的落实。他要求，要申报、征地、规划、三通一平工作同时进行，争取在年底前三项工作完成，年后全面转入基础设施建设。征地最难，就交给陈副镇长。 A镇是个山区镇，是省的水源保护区，发展工业是有限制的。而且，A镇交通不便，除了水资源，没有任何其他资源，要建大型工业园区，陈土炮自己思想就不通。很多人都不通，可是，谁也不愿去触书记的霉头，广东人说的，不想捞了？ 但既然班子定了，那就先执行吧。陈土炮忙了个屁滚尿流。他在筹划搞个现场会。先把声势造出来，以后的工作就好开展了。陈土炮是这样跟周书记建议的。 周书记很高兴，同意了他的建议。 现场会准备得简单又隆重。考虑到万事未动，不宜折腾得动静太大，就先不请市县的领导，只是由周文豪书记作动员讲话，接着是刘武岩镇长宣布动工，然后是陈铁兵副镇长带领工程队先挖它几铲，营造一种不可逆转的决心。 那场面，就像小品里说的，那是相当的壮观，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一切都很顺利，就最后关头出了点问题。一世英明的陈土炮竟然出错了。挖掘机挖出了三个装着死人骨头的金埕。A镇人仁义，信奉人死为尊，见了死人坟地都恭恭敬敬，这下挖出这个，自然不能继续挖，必须要将它们请走才能继续动工。工人不干了，没有一个愿意动手去请那三个金埕。A镇人有些穷讲究，怕沾晦气，要做足章程，才敢挨这玩意哩。镇里的干部本就有情绪，这下更是叉着双手看热闹了。场面僵在那了，周书记脸色铁青地看着陈土炮。陈土炮没办法，撸起袖子就冲了上去。他叫过一辆小货车，抱起金埕就往车上放，说是请到其他地方安置。到这基本还是令人满意的。另外一个镇干部也上来帮手，陈土炮硬是不让。可就在陈土炮将最后一个金埕抱上车时，手一滑，竟掉了下来，他惊叫一声，扑在地上动不得，半天才听他叫道：“啊，别找我啊，是领导叫我搬的呀。要找就找周书记吧。” 周书记看到金埕掉下来，吃了一惊，这下又将陈土炮的话听了个真真切切，不由脸色大变，一甩手走了。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也就散了。 过了几天，听说不知咋的，周书记那天晚上竟摔了一跤，陈土炮请了几天假，说是头疼。其实，他躲在家里偷偷喝他的土炮哩。 后来，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再后来，听说那片地方是农田保护区，省里不批哩。 绿 化 县里一年一度的绿化达标检查又要开始了。镇里去年冬天刚遭了一场火灾，镇政府后面的一大片山林被烧了个精光。听说是一个商人跟村里承包了那大片山，想种桉树，就偷偷叫人乘风高物燥的时候放了一把火。这叫“炼山”，既除了杂草杂木，也为之后种的树苗下了肥，还节省了大量银两。至于是否林相单一，是否水土流失，商人在商言利，他是不会管你的。放火烧山，那可是大罪，可是最终除了抓个疯子当替罪羊，你还真是一点办法没有。 山光了，那商人也不种，因为省里不给在水源保护区大面积种植桉树了。发源A镇的三清河，负责全市供水任务，是全市人民的母亲河、生命河，她源头的生态环境，要特殊保护哩。他不种，周书记可急了。要知道，从去年开始，水源保护区的县，一律增加一条对一把手的责任制考核内容，就是绿化面积保持率和增长率要达标，要不一票否决，升迁无望。商人包了山，你要他种可以，给钱。镇里干部职工吃饭问题都还解决不好，又去哪里找钱去填这个无底洞？ 春雨绵绵，正是种树的好时候，这时候，插根木棍都会发芽。周书记没办法，叫过陈土炮：“你去搞定他，求你了。”周书记不敢说提头来见，不过要搞不定，恐怕真有陈土炮好受的。 陈土炮点点头，去了。 第二天，雨晴了，太阳出来了。陈土炮开着镇里的破车去了城里。 第三天，镇政府来了一群男女，端的是一个个气度不凡，男的肚子大，女的胸脯高，有的拿着测量仪器，有的扛着摄象机，有的捏着个照相机。陈土炮则拿着个纸板，一路举着将这帮人带上了山。 山上一片惊叹声。A镇确实是美，山秀水清，到处都跟画似的。陈土炮对着纸板，指着眼前的山水告诉大家，这就是规划中的别墅区所在，那就是会所所在、高尔夫球场所在。围过来看热闹的人听明白了，深圳有家搞房地产开发的大公司看中了这里，想征用这片山水建豪华休闲度假别墅区，要投入几百个亿哩。市发改委已经同意立项了。 深圳那地方，有钱，当官的随便腐败一下都要A镇人挣一年哩，几百个亿，那是多少？A镇人算不出来。算不出来不要紧，要征地那是实实在在听明白了。那就行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许多的车、许多的人突然涌进了A镇。整个晚上，山上灯火通明。第二天，山上依稀有了点异样。 到底是春天，那雨说下又下起来了。春雨贵如油，缠缠绵绵下了半个月，天是阴阴的，人都烦了。终于太阳出来了，人们忽然发现眼前有了很大的不同，是什么呢？想了想，不禁大叫起来，天啊，啥时候满山都是绿了？啊，春天的蓬勃生机真是创造了生命的奇迹啊。 周书记推开窗门迎接久违了的阳光的时候，心里的阳光更加灿烂，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春天的气息一股脑吸进胸腑里似的。 陈土炮算了算日子，喝完周书记送来的这埕土炮，检查团也该来了，那时候，这些树应该长得相当象样了。 护 树 镇里有二十三棵在县里挂了号的百年老树，老有人想打主意。一棵可卖几万至十几万啊，有心的人当然难免会有想法。虽然，树上钉着县文化部门的铁牌，说是名树古木，是国家要保护的。可是，铁牌又不是玉皇大帝颁的，吓不着人。没人看着，架不住有人惦记，总有出事的时候。去年省里出台的那条关于水源地林木保护的紧箍咒，让镇委周文豪书记时时有睡不好觉的惶惶感。前天晚上就有一帮人开着车来挖了，好在给联防队发现了，一声喊，跑了个屁滚尿流。这可更是给镇里敲了警钟，按照省里的要求，守土有责，真有事了呀，周书记吃不了兜着走。 周书记要陈土炮想想办法。 陈土炮点点头，就答了句：“嗯。” 陈土炮先打了个电话给林业公安分局，要他们的木材检查点要留意货车和挖掘机械，发现可疑情况要尽快报告。完全指着他们，恐怕还是不行的，应该想个啥法子呢？这二十三棵树挂牌的时候是陈土炮带着县文化部门的同志去的，哪棵树属什么科，多少年，在哪，他可是一清二楚。可要将散落在全镇的二十三棵老树保护好，真不容易。 正伤着脑筋，又出事了。陈土炮刚要出镇府大门，两个人推推搡搡就进来了。原来是王半仙在镇府东头的榄子树下算命，让人买他的红布挂到榄子树上，然后他帮人作法让人“揽”上子。抱孙心切的愚乡人焦老大买了一百块钱的红布，刚挂上树，那边就传来他儿子出车祸死了的消息。焦老大愣了半天神，醒过来就哭着大骂王半仙骗子，直接扭着就到镇里来了，要政府给个公道哩。 陈土炮骂了一声，咳，这都什么事呀！咋不找派出所呀？但该处理还是得处理。磨破了嘴皮，焦老大才答应让王半仙赔钱了事。 陈土炮自己腰包里掏出几百块钱塞给焦老大，安慰了几句，就让他先回去了。王半仙怎么办？也只能教育一顿，警告他不准再骗人，要不关到派出所去。王半仙喏喏有声，就要出门溜之大吉。忽然陈土炮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不禁大笑道：“有了！有了！” 王半仙吓了一跳，脚一软，瘫坐在门槛上。陈土炮摆摆手，示意他别怕，然后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王半仙连连称是。当天晚上，有人看见王半仙开着他的破摩托车在镇里转悠，出去的时候，后座是一个鼓鼓囊囊的米袋子，不知装的啥。回来的时候，那袋子没有了。 第二天，人们发现，镇上的二十三棵百年老树都挂上了红布，贴上红纸，前面还有个石头搭的神龛，点着香和烛。有人就惊叫，呀，是不是神仙显灵了？就有人去拜了，求平安哩。A镇人敬神，其他人看有人拜，也跟着拜了。香烛烧完了，就老太太买了来续上。 来的人多了，几个老头儿出面筹了点钱，在树下荫凉处安了几张石桌石凳。这二十三棵百年老树下面就自然形成了一个附近乡人乘凉吹牛的所在。后来，有脑子活络的在树下开设小摊档，卖点零嘴。再后来，就有人干脆搭了个铁皮窝棚，摆起了小卖部。这下，日夜都有人在了。从此，每天早上，这些树前都有一批老头儿老太太们来烧香膜拜，树上挂的红布越来越多，贴的红纸也越来越多。一棵棵老树在香烟缭绕中披红挂彩，很是神秘。如果你初到A镇，这些老头儿老太太们会很虔诚地告诉你，树神仙灵着哩。 晚上呢，那是另一番景象。乡人吃过了饭，就有的带把茶壶，嘴对嘴咂。有的捏个杯子，那是土炮哩。有的抓把炒花生或炒黄豆，撒在石桌上，你一颗，我一颗，图个嘴香。一个石凳上挤着几个人的半拉屁股，说闲事，也说咸事，热闹非常。要说正事，也到这，树荫无人所在，你说去。 从此，没人再敢打这些树的主意。  吴小军，男，广东省小小说学会理事，作品发表于《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南方日报》、《作品》、《羊城晚报》等数十家报刊。 关于我们 顾问：申平，汪建堤，吴小军，胡玲，陈虎，李玉军 管理：毛小玟，李修鹏 编委：黎桂良，郭海斌，长安，葛奎兵 主播：叶志平，徐丽珍，青春，小阳，庄建慧，木兰梅，邱燕妮，傅颖喆，郑彦茗，张丽娟，杜桥 宣委：谢庆波，李昌盛，思乡，锣迈 欢迎来稿 。打赏所得按六四，低于20元不发放，留平台维护用。同时，欢迎签约兰亭新苑，成为驻站作者，每发一篇稿，平台给予基本奖励5元.。 另，有意签约的作者请加微信号：1310335703.联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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