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佳作赏析||杨朝卿:杨朝卿乡村人物系列(1-5)

 新用户91238811 2020-08-05

文学人生 诗意生活

        第227期

木兰文学官方微信平台

    轻松关注 与众不同

钱  老  乐

钱老乐像个弥勒佛,脸上经常挂着笑。有人说他自打他娘肚里爬出来就没哭过,这也并非夸张。你看他那长相:眉毛弯弯,嘴角高挑,特别他那一脸曲线条,连哭都像笑。

老乐虽然姓钱,却一生与“钱”无缘。他年轻时,手很巧,能织会编。他编的筐结实硬朗;编的篮子精巧有样。十里八乡逢集会,非他的货卖完人家的不卖。俗话说“编筐打篓,顾住两口”。老乐的手头渐渐有了宽余,姑娘们都向他投来爱慕的眼神。但丘比特爱神之箭还没射中他的时候,突然刮来一股“割尾巴”妖风,队长扣去他的馍票,罚了他的款,还开大会批斗了三天,姑娘们离他而去。从此,他谈钱色变,得了个“恐钱”症,像头负重的老牛,丢下手艺,专给人做帮工,今天给东家推磨,明天给西家拉碾,而且只管吃,不拿工钱。有时,人家给他两个零钱吸烟,他也不敢接,生怕再“割尾巴”。就这样,长期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养成了勤谨谦卑的习惯。待人接物,话也少了,只是躬着身子,满脸堆着笑。生活的重担将他高大的身躯压得像张拉满的弓。孩子们一见,就在背后冲他喊:“罗锅腰,腰罗锅,背上驮个大陀螺……”他不吭,也不看一眼。

人们都说老乐是个大好人,但好人没摊上好时代。

老乐不识字,嘴又笨。在那年月,招来不少麻烦。“大跃进”时,口号喊得震天响。一次评比,他将“一天等于二十年”喊成了“一年三百六十天”,队长罚他20个工,去大窑背砖。大学“毛著”时,他又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背成了“门不离砖,砖不离门”,被上纲上线为“破坏学习毛主席著作”,让派出所抓去拘留10天。从此,他羞于见人,话也没了,遇人只有一脸谦卑的笑,腰躬得更低,背上的“陀螺”更高。

“文化大革命”时期,一个地主寡妇被斗得跳了水,群众都不敢救,而钱老乐却义无反顾地跳进冰冷的水里把她捞上来。谁知“造反派”竟给他安上“地主阶级孝子贤孙”的罪名,让他和这个地主婆一道,戴上高帽子,敲锣打鼓,游街示众。他面色蜡黄,两眼发直,眉头紧锁,像头发怒的狮子,一把夺过鼓槌,将牛皮大鼓擂得山响,又跳又扭,惹得围观的群众哈哈大笑,将一场严肃的“阶级斗争”弄成了“耍猴戏”!从此,老乐疯了。

历史揭开新的一页。村上的人们随着党的富民政策深入落实,有的外出打工,有的在家种起了大棚,一家家都富了起来。唯有钱老乐还是整日疯疯癫癫的,靠东家给一瓢、西家给一碗地过日子。——不同的是,他的两只眼里闪出光彩,脸上也没了谦卑的笑,连腰杆儿也似乎直了许多……

老 黑 奶 奶

老黑奶奶死了,埋了,就像死了只苍蝇,人们不觉少了什么,倒觉得多了份清静。因而,照样早出晚归地忙碌着……

在我的记忆里,老黑奶奶是个弓腰驼背的瞎老婆,两只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半天挪不了一步。嘴唇儿上下翕动着,说些不清不浑的话,经常沿街乞讨。

听老人说,老黑奶奶原来是大家闺秀,年轻时面庞白皙,杨柳细腰,迈动三寸金莲,轻飘飘像只彩蝶飞舞;停足而立,似株出水鲜荷,引蜂招蝶,讨人喜爱。她自打闺女就心灵手巧,插花描云,裁龙剪凤,花样翻新,栩栩如生。逢年过节,儿女婚嫁,人们都乐于请他裁裁剪剪做帮工,她也乐于为人做奉献。因而,她在人们心目中落个“人俊心美”的好名声。可她人强命不强,摊个男人又黑又矮,还跛着一只脚。人们都说:“潘金莲嫁个武大郎,一枝鲜花插到牛粪上。”虽然日子过得不称心,但她听天由命,把一颗心寄托在自己的手艺上。

然而,厄运并没因此放过她。

日本进兵中原那年,她男人被老日用刺刀活活挑死,肠子挂在村头的老槐树上。老黑奶奶被十几个日本兵在大街上排成队轮流强奸,蹂躏得奄奄一息。从此,她深居简出,羞于见人。气恨交加,心火上头,两眼失明。打那以后,她精神恍惚,嘴上老念叨:“老天爷呀!我哪辈子作了孽啦?”

当初,村民们对她寄于同情,但后来人们忌讳她被日本鬼子糟蹋过,视她为耻辱,都像避瘟神一样躲避她。有的甚至还在背后骂她“洋破鞋”!、“老淫妇”!

待到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月,“造反派”把她抓去当“活靶子”,脖子上挂两串破鞋,游街示众。高喊“打倒破鞋!洗雪国耻!”荒诞地把她这个深受日本强盗摧残的中国良家妇女与日本强盗等同起来。弄得她欲活不成,欲死无门,经常在辱骂和斥责声中度日。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整日疯疯癫癫,连那句口头禅也变得含混不清了。

在一个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夜晚,老黑奶奶死在一口枯井里。等人们发现时,皑皑白雪已将她连同她的深仇大恨与耻辱,深深地埋葬了……

老    闷

老闷像个闷葫芦,整天绷住个嘴,三脚跺不出个响屁来。

老闷并不是他的真名。从小,他爹给他起了个乳名叫“学成”,意即学有所成。但他到了三岁时,爹就撒手归西,娘另嫁人。从此,学成成了孤儿,靠东家一口,西家一碗,吃百家饭长大。他一辈子没进过学堂门,连扁担倒在地上也认不出个“一”字来。从小失去母爱,又缺乏管教,使他养成了惰性。人说他油瓶倒了绕着走,一点儿也不夸大。小时,人们喊他,他只跑出来让人看看,以示他在这儿,也懒得答应一声。人越大,话越少,一张嘴就像被胶布粘住似的。

老闷除了少言寡语外,还有一个特点:不知哪根神经失调,睡觉成癖,且每睡必打呼噜。人们都说老闷的呼噜打得够水平,隔(屋)山过墙,都惊得人们睡不着觉。大家都说他是猪托生的,除了吃就是睡,养了一身膘,走起路来,身上的肥肉像凉粉,一颤一颤的。夏天,腋窝里夹个凉黄瓜,还腌得流黄水。

据说,年轻时,有人给他介绍过对象,姑娘长得蛮水灵。一天上午让他去相亲,在南地杨树林里,两人倚树而立。姑娘问他:“你来啦?”他咧咧嘴。再问他:“你在队里干啥活?”他还是咧咧嘴。停了一会儿,只见他一连打了两个哈欠,用手揉了揉眼,还是没说一句话。“你对俺相不中?”姑娘红着脸试探着,头低得像葵花。又停了好久,还是不见回答。姑娘正想偷眼瞧看,这时,“呼噜噜”一阵闷雷传来,她急忙抬头一看,只见老闷倚在树上,仰着脸,张着嘴,鼻翼翕张,发出滚雷似的鼾声——站着睡着了。姑娘一见,大哭着跑开了……

一晃20多年过去了。改革开放像股春风,吹得这个小乡村躁动起来。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老闷突然失踪了。人们满沟满壕里找,不见人影,就向乡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内查外调,也没找到线索。谁料,三年后的一天,老闷突然出现在人们面前。只见他西装革履,大腹便便,满脸挂着笑。原来,他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耐不住寂寞,独自一人跑到车站,随着打工族下了深圳,在一家外资企业当了清洁工。村上的人们对老闷改弦易辙带来的巨大变化,都瞪起一双双惊羡的大眼,就连隔壁的张寡妇也投去火辣辣的目光。

胡 子 爷 爷

胡子爷爷姓杨,在村上辈分最长,又因长着一脸大胡子,故人们尊称他“胡子爷爷”。

说起大胡子,人们常见的有圈嘴胡、连鬓胡、络腮胡……但很少见过胡子爷爷的那种胡须:密密匝匝,蓬蓬松松,没边没沿儿,和头发连成一体,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脸。不离近细看,连鼻子、眼也难分辨。看到它,使人们联想起茴草地、马莲墩、疙疤草、茅草根……因此,大家给他这种胡须起名叫“茅草胡”。胡子爷爷除了长一脸茅草胡外,前胸还长满胸毛,而且又粗又硬,根根直立,像钢针,似钉耙。夏天袒露胸膛,活像李逵再世!可胡子爷爷看似凶悍,实则心地善良,又极富感情。据说他早年也娶过妻室,但洞房花烛夜,夫妻同欢共枕时,他妻子忍受不了那胸毛的刺疼,第二天一大早小包袱一掂,回娘家再也不来了。从此,胡子爷爷过上了鳏居生活。眼看到了而立之年,也没再娶上老婆。他一气之下,出家当了和尚,在芒山一个寺院的鼓乐班里学吹洞箫。

解放后,他归乡还俗。生产队里看他孤身一人,就把他“保”起来,让他冬看场院,夏看瓜园,一条被子一个碗,搬到哪里哪里是家。

胡子爷爷虽然吃住不愁,但他郁郁寡欢。特别在夜间,他对灯成孤影,暗自常悲叹。夜里睡不着,他常常坐起来吹洞箫。那曲子低沉哀婉,如泣如诉,吹得昆虫静默,山河动容。村民们听后连连叹息,他们分明从那一首首曲子里听出了一只孤雁求偶的哀鸣,一个鳏夫对美好生活的渴盼。

大概这悲凄的曲子感动了上帝。在一个夏天的夜晚,突然一个外乡女人迷路流落到瓜园。她向胡子爷爷诉说了身世:男人已死,无家可归。当即被胡子爷爷收为妻室,生产队还着实为他们庆贺一番。从此,胡子爷爷又有了个温暖的家。夫妻二人恩恩爱爱,一年后生下个胖小子,乐得他夜里做梦都笑出声。就连他吹的曲子也变得欢快悠扬了。

谁知,好梦不长,一场车祸夺去了他妻儿娘俩的性命。面对这塌天大祸,胡子爷爷哭天抢地,痛不欲生。埋葬了妻儿,他像个木偶人,箫不吹了,话也没了,常常一个人在妻子坟前静坐,有时一坐一夜……

不知从何时起,胡子爷爷又开始吹箫了。他常常在夜半人静时,坐在妻子坟前一人独奏,那曲子极悲切,听后如万箭穿心,肝肠寸断。分明是他在用生命对妻儿的呼唤。天天如此,月月如此,那曲调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呜咽。在一个初夏的早晨,朝阳喷薄,百花吐艳。人们发现胡子爷爷僵坐在他妻子的坟前,嘴里噙着那支洞箫,箫管里流出一股殷红的血……

孙  天  成 

孙天成年轻时抗过日,打过仗,吃过草根。大军南下时他被留在江北一个小镇教书,白天吃派饭,夜里伴孤灯,一干就是10年!谁知他还没熬出头,一下子又被打成“右派”,押送大西北劳动改造,一去又是20年!这二十年他吃苦遭罪自不必说,他的老婆在家受株连,也成了专政对象,白天挖河、修路出苦力,夜里独自一人守空房,整日以泪洗面。

一场春风化雨,孙天成被平反后又回到了这个小镇继续当老师。当时他已年过半百,又体弱多病,不久就办了离休手续。人们都说,这会儿孙老师该陪着老伴儿好好享几年清福,补补前半生的屈了。不料这老头儿拿了离休金越发变得吝啬和寒酸了,一个月吃不了一回肉,就连买个青菜也专门捡货底,价钱打对折。他穿的还是那身退了色的中山装,睡的还是五六十年代的木板床。人们问他:“孙老师,你一个月领700多元离休金,不花留着干啥?”他说:“人生不可奢,吃饱穿暖足矣!”

每个月领了离休金,孙老师都要照例到银行里存款,然后将存折做贼似的放入他办公桌的抽屉里,挂上一把大铁锁,将钥匙牢牢拴在裤带上。每天,他除了上茅厕外,整日趴在那个抽屉前,不是看书就是看报,看累了就打会盹儿。连老干部局组织的活动他都很少参加,生怕一离开,人们就会把他的存折抢走似的。平时花钱,笔笔入账,有时让老伴儿上街买个青菜,回来时也要一笔一笔算清楚,写在账本上,然后再将找回的几角毛票或分币放回抽屉里。老伴儿骂他“吝啬鬼”,一个钱穿在肋骨上!人们对此议论纷纷,都说,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像孙老师这样受了大半辈子苦,又无儿无女的老人,活今无明,舍不得吃穿,将钱存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一天夜里,孙天成突然撒手归西,临走没留下一句话。人们说长道短,议论纷纷,老伴儿悲痛异常:夫妻一世,临走没能说句话,往后的日子还指望谁呀?痛苦之余,心里又升起一丝苦涩: 老头子清苦一生,克扣自己,死后落个不值。

校长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带人打开他的抽屉,准备取出他的积蓄为他筹办后事。谁知,当打开他的抽屉时,展现在人们眼前的,竟是一叠资助西部贫困地区孩子上学的汇款单据和一张他本人的体检单,体检单上清晰地写着一行小字:“肺癌晚期”。人们看后,不约而同地流下一股热泪……

       【责编    范文学】

作者简介

     杨朝卿,夏邑一高退休教师。河南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出版《巴河烟雨》、《大河涛声》、《跨越命运的栅栏》、《杨朝卿文选·上下卷》等多部著作。


我们的团队

顾问:宋立民 郭义方  

社长:高青坡

主编:许铭君

副主编:杜素焕  梦阳  张峰  汪葆夫

执行主编:王一明  刘明江

  范文学  高莲花

专栏编辑:王金荣

 编辑:靳翠菊  梁晓娜 

    李凤云  张福娟  宋宇 

技术总监:惠忠锋

合作伙伴:中国人寿虞城县支公司

虞城木兰 天下文学


、本平台由中共虞城县委宣传部、虞城县文学艺术联合会主管,由虞城县作家协会、《木兰文学》杂志编辑部主办,致力创建优雅的公益文化阵地,努力保持个性存在。

二、本平台开通原创保护,所有来稿均须原创作品(特邀除外),请勿一稿多投。15日内未在平台发布者方可转投他处。

三、本平台面向全国作者征稿,欢迎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小说、散文、剧本、小品,现代诗及古诗、文学评论,绘画及摄影配诗文等均可。

四、来稿时请附作者个人简历(150字以内)及近照一张。

五、本平台上发布的稿件,将择优推荐发表在《作家周刊》《语文导报》《京九文学》《木兰文学》等报刊。

六、本平台最大化保障作者权益,所有文章打赏所得,全部返还作者。作者需主动加编辑微信(hnycxmj),以便联系领取。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