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文学 「作者简介」 王天宇,在校学生,正在读高中。对文学有着一股不可磨灭的热情,相信创造出一个世界这样的说法。 陆文明的头上又生了许多的白发,他在早上起来的时候用手指拨弄着,一根根将银丝对着镜子拔掉,那决断的样子,就算是疼得呲牙咧嘴也不顾了。 李欣岚看着路文明那副小心翼翼又可怜兮兮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地把嘴角牵起。李欣岚从里间走过去笑着骂他:“你呀,就是不服老,五六十多岁的人还整天这么爱美,儿子都二十多岁了,再怎么遮掩也不会像我嫁给你那时候一样俊朗了,装什么年轻啊。”路文明鼻子里不服气地嗤了一声,继续拔得呲牙咧嘴,不去理会李欣岚的嘲讽。李欣岚见路文明不搭理她,觉得无趣,就又走回了里间。 那面镜子——路文明此刻正在照着的那面镜子,木质的框架漆掉落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还是李欣岚刚刚和他结婚时的嫁妆。 家里的一切都陈旧了,墙壁斑驳,相册泛黄,同时又从另一个意义上包括着人。时间是无情也是温暖的,阴阳两极间,反复颠倒循环——就像陆文明和李欣岚结婚三十多年,在岁月中感受着它那沉默的力量一样。过程固然坎坷,可硬要说起来的话,却也没有多么令人忍受不了的事情。李欣岚和路文明结婚这么多年,就像条道路终究会走到头一样,自然地找不到任何可以去怀疑他们竟然没有分开的理由。 街上还没有多少行人,路文明提着刚买的一堆豆浆油条往家里赶,刚拔完几根白发的额头还在帽子里隐隐作疼。深冬的气温低,天寒地冻。路文明用手紧着自己的衣领,蜷缩脖子的样子像足了个老人——如年轮浮在表面一样。 路文明回到家没有见到李欣岚,他脱下外套后就把豆浆倒在了两个碗里放在桌面上,在豆浆氤氲着的气体里,趁热喝了起来。透过朦朦胧胧的白色气体,路文明能看到电视正停留在早间新闻上,他随意地听了一会儿,发觉电视里的主持人还是用着从未改变的语调播报着一些有或没有意义的时事,让人发困。 堂屋角落的大钟敲响,整点了开始报时。路文明被钟声吵醒,从沙发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睡了一段时间。 外门和里屋的门相继被推开,李欣岚就在这时倒完垃圾微驮着脊背回家来了。家是那种带着院落的房子,平房屋,陈旧但不算破落。 “真冷啊……哎呀,你别在这睡,万一冻着了怎么办。”李欣岚一进屋就看到了刚从沙发上起来的路文明,说话的同时嘴里冒着因过于寒冷而凝结的雾气。路文明招呼她,李欣岚撇了撇嘴后便走到了桌子旁边,两人相对而坐,是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姿态吃完了早餐的。 阳光开始在院子里播洒下来,李欣岚收拾好碗筷后便和路文明一起出了家门朝外走去。他们踏着脚下小径,像散步一样地走到了巷口。 路文明在退休后每天都要坚持这样去送李欣岚上班,李欣岚是个教师,教了三十多年的学,是那种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其他什么事情都会一直坚持去学校的好老师。路文明在阳光下朝着李欣岚摆手,嘱咐她注意着点安全,早去早回。李欣岚不耐烦地转过身去,却在背后灿烂地绽放了笑颜。 路文明没有机会能够看到李欣岚的笑容,他总会在原地看着巷口外站很久,久到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升起来了。 傍晚,路文明做好了饭菜在家里等着李欣岚回家,就像无数个夜晚那样——房里里那盏略显温和的白炽灯明亮,暖黄的光线融化房间里,清晰地勾勒出愣神呆坐在桌前的路文明。 直到时间过去很久,超过以往任何时候,路文明才有些放心不下,想去巷口接下李欣岚。 路文明摸黑在小巷里走,还没走出小巷张望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他顿时就感觉自己腿上的骨头一阵阵被碎裂般地疼痛,仿佛断了似的。但他没顾得上这股钻心一般的疼痛,就有什么感应一样在地上摸黑摸索着什么。终于,他摸到了倒在地上李欣岚,也摸到了她身上那件昨天和今天都穿着的小棉袄。 路文明曾经多少次跟李欣岚提过,叫她不要穿那些年轻人爱穿的东西。路文明总说那么漂亮的小棉袄一点也不御寒,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是没有一点用处的。现在他摸着地上被他嫌弃过的小袄,却吓得手脚哆嗦,浑身冰冷。 应该是有一些记忆的,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也有那么不怎么温暖的月光照耀在小巷中。路文明和李欣岚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恋爱的时候,脸上都有着一种明亮,就算是黑夜,因着月光和这明亮一起,也有了不那么让人讨厌的理由。 风阵阵吹过,吹过了三十多年的时间,也吹进那时的小巷中,像是在往一个袋子里填充着什么。 李欣岚一开始向家人提出要和路文明结婚的时候,他们是极力反对的,毕竟在他们看来,路文明是配不上李欣岚的。他们只知道两个人是少年时的同学,便可以毫无根据又固执地相信——这个没上过大学的混小子就该娶个农村的姑娘,而不是他们的宝贝女儿。 现实里故事的发展总是那么地出人意料,三十多年以后,他们相继过世,而唯一陪在他们女儿身边,为她操心难过的人,还是曾经的那个混小子,像要赖着一样,打也打不走了。 路文明坐在医院走廊上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些过去,眼睛里浑浊着的泪水便在不知不觉间流淌了一脸。他难过地回忆着,随后在一个猛地激灵中回过神来。路文明晃了晃脑袋,正试图清醒着一些的时候,医院急诊室的门就开了。 门开的片刻,路文明的心跳就像是只慌张的麋鹿在遇到猛兽时一样,突然加快了。 刺鼻的消毒水味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传到鼻子里的,一瞬的时间仿佛被发大了,周遭的一切便都清晰起来——路文明自己身上的中山装、医院走廊的惨白地板、乃至医生的话语,都是那么清晰。 他眼睁睁地看着李欣岚被轻柔地推出来,脸上盖着一块白布,之前听到那三个字——脑溢血,仿佛在和他开着一场玩笑。路文明想要向医生解释一下,他想说他老伴平时挺好的,他老伴一直那么健康,是什么病都没有的。 只是,那话语却随着李欣岚的移动而被卡在喉咙里。他的心中就像有个地方突然地灭了——一盏明亮,始终贯穿着他整个人生的一盏灯,突然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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