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三妹......她......还躲在......深圳......哪个......厂......”想起儿子小杰临终前断断续续念叨老婆三妹的情景,石柱除了仰天长叹就是以泪洗面,诅咒老天爷对儿子的不公,怨恨儿媳妇三妹无情无义,一年来自己的头发全白了。
春天里,小杰的坟头已长出青青小草,不知名的几朵山花在风中轻轻摇曳,似乎在呼唤着谁。小杰的老婆三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死了,还是绝情至极,反正至今未曾露脸,村里男女老少人人责怪,隔空的埋怨和声讨,三妹的耳根子应该是发烫的,全村人都这么想。
小杰是独儿子,是爹妈手心里的宝,从小惯着长大,任性而顽皮。初中勉强读完,小杰就读不下去了,任由爹妈和老师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小小年纪养成了牛脾气。未满十八岁,到工厂打工厂家不敢收,爹妈希望他到省技校学一门专业技术,毕业到社会也好谋一碗饭吃。小杰一口回绝父母:“我是干重活路的人吗!”在爹妈的苦口婆心下,小杰选择到市艺校中专班读音乐专业,爱唱爱跳的他如鱼得水,找到了兴趣爱好,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成绩在班上遥遥领先,深得老师喜爱。
毕业后,小杰没有参加公务员考录和事业单位招聘,他选择到市里的凤凰酒店当业余歌手,起先月收入2500元,后来受市场影响,生意不景气混不下去,只好远到深圳打工,干老本行,在一家夜总会当歌手。一次K歌的晚上,小杰认识了来自家乡的三妹,虽然来自同一个村委会,但之前相互并不认识。三妹是家里的老三,因姐妹多,初中毕业就跟着亲戚来深圳闯荡了,在一家鞋厂打工,月收入6000元,除了自己消费和寄给父母外,还积攒了一些钱。三妹五官娇秀,小巧身段玲珑有致,说话轻轻柔柔,清灵秀气得像山泉水,从小爱唱爱跳,初次认识就有许多共同语言,双方感觉美妙。茫茫人海,他乡遇故知,犹如故人归,很快,小杰和三妹走到一起了。
石柱知道儿子有女朋友后,喜上眉梢,频频来电话催促小杰赶快回家结婚。石柱这代人有5个儿子,到小杰这代有3个子女,两个姐姐都先后嫁人成家。小杰到深圳打工后,家里就只有两老,耕田耙地,栽稻谷、种甘蔗、采茶叶,养牛养马养猪,还开了个小商店,众多的活路,苦点累点,一年收入并不少于外出打工的人们。石柱盼啊想啊,就是希望儿子快快成家,抱抱孙子,毕竟小杰已25岁,三妹23岁,在农村,这把年纪有的已经有小娃上小学了。特别是知道未来儿媳妇三妹是卢山的三姑娘时,石柱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感谢老天有眼,这下门当户对了。卢山和自己可是小学、初中的同班同桌啊,性格为人都好,教育子女有方,双方的娃娃在外面好上了,真是有缘。和卢山成亲家,石柱从心底里感到百分之一百零一的满意。
小杰和三妹一下子都舍不得离开花花绿绿的深圳。在这里打工钱来得快,虽然是异地他乡离家千里之外,尽管知道自己在这里买不起房、落不了户,但和全国各地千千万万的年轻人一样,在忙忙碌碌中渐渐适应了深圳的快节奏生活,悄悄喜欢上这座沸腾的城市。
婚姻是父母为子女操办的大事,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小杰和三妹商量好并征得双方父母同意,决定在大年初六举行结婚仪式,小杰先回家准备相关事宜。按老家的风俗,未正式迎娶之前,三妹是不能提前跟着小杰进男方家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三妹在的厂生意好,越到年底收入越高,她要到临近春节前几天再回去,嫁妆什么的两人已在深圳购置妥当,由小杰先带回。
幸福的大年初六如约而至。婚礼这天,小杰和三妹一桌一桌向长辈递烟敬茶,接受长辈们满满的祝福和一封封红包。敬完长辈,又敬亲朋好友,三妹满脸红霞飞,大家都说三妹比平时漂亮多了。三妹还为小杰的父母、家族的长辈各准备了一双精致的布鞋,是三妹亲手做的,近些年来农村也少有人做了,深得长辈们夸赞有孝心,善良懂事。村文艺队30多号人上门祝贺,唱歌、跳舞、演戏,热闹到晚上10点多钟,整个屋子,整个村子,所有人的心里,都弥漫着欢乐幸福的味道。
深夜,三妹依偎在小杰的怀里,拉着小杰的手抚摸自己的肚子,甜蜜地说:“阿杰,我肚里有小宝贝了。”“真的吗,这么快,给是我的。”小杰有些怀疑。这一随意回答让三妹伤心欲绝,责怪小杰没有良心,太欺负人了,两人在深圳共同生活了半年,是不是你的难道你不知道,现在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深感后悔,嫁错了人。小杰对三妹说,好老婆,一句玩笑都开不得吗,轻轻拥抱三妹。三妹沉默不语,只是抽泣。小杰深深自责,新婚之夜怎能开这样的玩笑。小杰也不无忧虑,三妹和自己相好前与本厂的一个贵州伙子交往密切。在深圳,由于身处异乡寂寞,身心需要,小杰目睹了来自天南地北许多年轻人的快速离合,有的认识没多久就租房同居过日子,反正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还美其名曰相互需要温暖和爱。有的已婚男女,由于配偶不能前来陪伴与另一方组成“搭伙夫妻”和“临时家庭”,“搭伙夫妻”双方通常有一个“君子协议”,即如果有一方的家属到来,“搭伙”关系立即结束,彼此并不隐瞒自己的家庭,他们通常仍然维系着与原配偶的联系,大家心照不宣,见怪不怪。然而,有的同居几天就吵吵闹闹分道扬镳,有的因为种种原因付出了宝贵的生命代价,家破人亡。自己和三妹认识到结婚也才6个月,他不无担心,在自己提前离开深圳的日子里,三妹是不是会和别人上演“闪电”呢。小杰很矛盾,三妹都是自己老婆了,怎么还能无端去猜测过去的事呢,他希望完整,但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次日天一亮,三妹收拾衣服要回娘家。任凭小杰怎样的道歉和劝阻,三妹态度坚决,没有留的余地。两人的吵闹声惊醒了石柱夫妇,石柱夫妇怎样的解释,怎样的说自己儿子小杰的不是,还是留不住三妹的脚步。
小杰和三妹刚刚结婚就闹不和的事一下传开了,人们纷纷猜测打探,说什么的人都有,整个村子沸沸扬扬。小杰的父母心事重重,三妹的父母埋怨小杰太不懂事,欺负了自己的女儿。众乡邻安慰说孩子还小,大家多劝劝,夫妻夫妻,哪个没个小吵小闹,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元宵节后,三妹匆匆来向公婆道别,说要回深圳了,要小杰一同去。石柱劝儿媳妇说,还在过年中,过一段时间再去,多陪陪父母。小杰也还在赌气中,冷冷淡淡说大过年的,要去你一个人去,我才不跟你去的。三妹说声爹妈多注意身体后,就起身告辞了,也没看小杰一眼。望着儿媳妇远走的背影,石柱的心突然空落下来,有些莫名的怅惘。石柱知道,这个世界变幻莫测,现在的年轻人反复无常,许多行为让人无法理解和接受。本村的小伙子阿光和四川的女孩岚儿在广州打工认识,相爱结婚生子,一家三口恩恩爱爱的,哪知为小事吵嘴,岚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一去不回还,三年五载没个消息,只听人说岚儿又嫁人生子了。阿光和岚儿结婚时没办结婚证,自己又大字不识几个,去哪里找岚儿,事情不了了之。造孽的是爹妈和孩子,阿光最后只得重新讨媳妇。还有小伙子阿文,生性内向,高中毕业后没考取大学,又不愿外出打工,在村委会谋了文书差事。当地同龄姑娘要么嫁人,要么远走他乡谋生,阿文一直找不到老婆,爹妈可是心急如焚。去年春节,经亲戚介绍,阿文与外出打工回来的邻村姑娘阿莲一接触便来电,双方几天内便结婚。春节后,阿莲说在老家干农活收入微薄,还是决定回广州打工。阿文劝说,我们刚结婚,你一去就一年半载,天各一方,怎么行呢。阿莲说反正我已不习惯在老家干农活,要么你不当文书了,工资那么低,和我一起打工。就为这小事争执不让,阿文说你不听,去了回来就不是我老婆,阿莲硬气回答反正我要去,不是就不是。阿莲去后从来不与阿文联系,杳无音讯,今年也没回家过年。阿文也没有想动身去找阿莲的念头,平静的说不行就算了,反正也没领结婚证。这些孩子不懂事啊,婚姻大事竟然如此随便不当回事。石柱越想越不放心,自己的儿子小杰和三妹结婚因为时间匆忙结婚证也还没领,打算春节后再补办,这下儿媳妇因小矛盾先回深圳的厂去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如何是好啊。石柱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自我安慰各家有各家的福份。
三妹一走就是三个月,当中没来过一次电话。小杰曾经打过三次电话,第一次三妹说我不想回老家干农活,你赶紧来深圳吧;第二次没接听;最近一次手机处于关于关机状态。尽管这样,小杰感觉一点不慌,也没有马上动身去找三妹的想法,倒是父母心急火燎,坐卧不安,对小杰说:“这样下去怎么还能成夫妻啊,这可是你一生的大事呀。”父母催促多次,要他赶紧去深圳把三妹找回来,速去速回,在家好好过日子,家里的财产不去打工你们也吃不完。石柱还多次和亲家卢山商量对策,让他说服三妹,都结婚了应呆在家好好过日子,不要一年四季在外劳碌奔波了,这样影响也不好。卢山说:“亲家啊,双方都要劝劝孩子,小杰不对的地方你也要敢说敢骂,三妹我会教育她,夫妻夫妻嘛,要互相体贴,小杰应主动去找她,把三妹接回来。”
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小杰从老家抵达深圳。小杰径直去三妹租住的房子,只见房门紧锁,小杰用力拍门并大声呼喊三妹,屋内没动静。这时身后走来一个伙子问他找谁,听口音是四川的,小杰说找个女的叫三妹,原先租住在这儿。小伙子说他不知道,可能搬去别处了,自己在这里租住已经一个多月。小杰忐忑不安起来,来时给三妹打手机是关机,到深圳后连续打无数个依然是呼叫转移。小杰又急忙打出租车到三妹做工的鞋厂,只见厂房一派忙碌,却觅不到三妹的身影,疑惑中恰巧遇到老乡阿梅,阿梅告诉小杰,三妹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去哪里她没说,手机号码可能换了一直联系不上,我们真为她担心。听完阿梅的话,小杰难过又后悔,当时自己让一点,和三妹一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深圳这么大,到哪里去找三妹,三妹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呢,小杰不敢也不愿往下想了。
小杰一个工厂一个工厂不停地找寻,也把情况告诉在深圳的亲戚朋友,让他们一起打听三妹的消息。小杰满含期待找啊找,尽管如大海捞针般艰难,也不愿放弃和错过任何一个厂房,他相信三妹一定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到时向三妹赔礼不是,两人回老家好好过日子。老家山好水好,土地肥沃,盛产茶叶、八角、稻谷、甘蔗、辣椒等农作物,还有大片大片广阔的山场,可以发展种植、养殖业,同样能发家致富。打工能找钱,但远离故乡和亲人,照顾不了越来越年迈的双亲,不是长远之计。小杰在规划着两口子的未来,心里充满了憧憬和温暖。
寻找三妹已经第九天了。这天,老乡阿珍给小杰带来好消息,说三天前在沙井路遇到过三妹,听她说在一家皮带厂做工,收入不错,具体在哪里当时赶路没问。小杰惊喜万分,那个片区他熟悉,距离市区不远,步行50分钟就到。
深圳的夜晚,金碧辉煌,车流滚滚,熙熙攘攘。小杰无心看风景,快步向沙井方向走去,突然,一辆小轿车从背后急驶而来,小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杰微微苏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只见眼前站着千里之外赶来的父母、姐姐、姐夫,个个愁眉紧锁,忧心忡忡。父亲轻声告诉小杰,当晚他被闯红灯的一辆小车撞飞10多米致昏迷不醒。茫茫都市,举目无亲,面对交通事故,过往行人仿佛视而不见,直到一个小时后一位好心人报警小杰才得以送去医院救治。
经诊断,车祸造成小杰重型颅脑损伤,生命十分危险,医生也难有回天之力,要石柱夫妇做好思想准备。石柱不禁埋怨起三妹来,三妹懂事点,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出这些事情。石柱老婆看着昏迷的儿子,不知如何是好,流着眼泪对儿子悄悄耳语:“杰儿啊,要挺住,好了我们就回家,不要打工了,家里你吃穿不完。”小杰没有说话,也许静静听着,也许什么也没听见。
小杰出车祸的事,在深圳打工的老乡都知道了,不断有人来看望他,鼓励他。小杰偶尔醒来还问三妹的事,大家安慰他,三妹会来的,你安心治伤。
三妹也真是,不知是什么想法,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出事了,一直不曾出现。
医院第一次结账就用去了近20万元。这些钱,除了石柱夫妇多年来的积攒,还向亲戚朋友借了部分。根据家里的实际情况,综合医院建议,石柱夫妇还是决定让儿子转到家乡的医院继续救治。
卢山来到医院看望自己的女婿时,只见小杰静静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卢山心情沉重,头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面对沉默不语的亲家石柱,自个唉声叹气:“老天爷不长眼啊,好端端的一个人就成这样了,三妹也不知在哪里,得尽快让她回来。”
三个月后,小杰悄悄走了。走前,用微弱的声音告诉石柱:“爹,三妹还在深圳,可能躲在哪个厂里,要找回来。” 石柱望抱着可怜的儿子五味杂陈,心想找来有什么用啊,没良心的女人,没感情的女人,害了我儿子的女人。
冬去春来,转眼就是一年,小杰的案子依然没有找到凶手。石柱夫妇几上几下赴深圳催促,当地警方每次都说,因监控视频模糊,肇事车辆车牌号不清晰,一下子还侦破不了,家属要耐心等待。
三妹不知是有隐情还是愧疚,一直没出现,仿佛在这个世间蒸发了。
儿子没了,夫妻俩多年的积蓄用尽,如今家破人亡,人财两空。石柱承受巨大压力的同时,总是在想,小杰和三妹打工相识没多久就匆忙成家,是否草率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