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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作家||【刘太义散文精选】

 白云之边 2020-08-06
part 1
作者简介

刘太义,山东省平阴县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就职于平阴县农业银行。非著名诗人,自由文学作者。著有诗集《清之影》,散文集《那些陈年的花絮》。并有中篇小说、短篇小说数篇,多篇金融专业论文。部分作品见于《殷川文学》《大平原诗刊》《青年作家》《齐鲁晚报》《中国农村青年》《中国青年报》《济南日报》及多家平台、纸刊。食物是肉体的需要,文学是精神的支撑;有食物我才活着,有文学我才活出滋味。

致我们逝去的一九八二【原创】


◎呓语

白天,不,是黑夜。白天我是一台连轴转的机器,我不厌其烦地,更确切一点说,我像一个被锻造得再标准不过的标准件,一天到晚一刻不停。现在我已习惯了这种赛跑似的生活,麻杂杂地充斥着我每一天里的每一秒。然而,这些都和理想与信念、荣誉与尊严毫无关系——这仅仅都是为了生存。

只有黑夜,我才会把灵魂安放于躯体,还回本真的原我来审视自己的内心。我像一条鱼,潜入安谧的水中顺畅自由的呼吸。或者习惯性地捧起一本书,在台灯下寻求一个个遗存的经典。我仿佛走进一个又一个的梦里,那里面有山有水有草有花。又或者静静地坐在电脑前“啪啪啪”地码一些无聊的文字,把这些林林总总的梦境汇成没有空寂和孤独的花絮。我突然发觉我把一篇无聊的小说写成了散文,又把一篇干瘪的散文分成了诗行。我把一些纷乱的片段穿成了串,再把这串文字粉以我的期盼。我发觉诗已使我无需再向多变的命运做任何无用的祈祷,我审视着我的梦境,触摸着光阴这条长河抚摸过我少年的地方。

阳光走向山峦

落在山顶上喘息

布谷不见了踪影

宅院大门紧闭

一切都在安睡

梦与少年凝固在一起

这世界是否有答案

揭示小麦如何诞生

这片土色的星球

用沉默来掩饰现实

隐入浓烟中的过去

◎严师顽生

我这条会呼吸的鱼,翕合着会呼吸的鳃,吸入现实的水,吐出那些烙在记忆深处的泡泡,这些泡泡随之会越泛越多,越多越密,经久不散,历久而弥香。上世纪的一九八二至八五这三年,在我记忆中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些泡泡。如果记忆是一条河,我会游回去咀嚼我曾经的单纯。

那都是一些一九六七年以后出生的孩子。现在的孩子,我知之甚少,他们的想法肯定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现在的孩子很难受到挫伤,他们与生俱来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现实早已充斥着成长的每一秒中。而我们当时是在一圈石头围起的校园里度过的。里面横着三排瓦房。校园的最西面是空地,南北各竖着一根破木篮球杆,杆上的球篮只剩下一个铁环。空地的周围种着一圈杨树,杨树圈以内当操场,杨树以外就是跑道。

沿着石头的围墙又种起一圈洋槐。洋槐开花的时候,一串串一簇簇,整个校园像是被一条洁白的纽带轻缠着。槐花有一种特殊的香,它不像桂花那样浓郁刺鼻,也不像玫瑰那样让人的荷尔蒙骤然上升。槐花有一种甜甜的香,像一个纯洁少女走过身边带过的微风那样的淡。

我所在的初中一年级的二班就在这一片花香里上课。麻雀在树上叽叽叽喳喳喳地挑逗着教室里不安分的孩子。自习课没老师的时候,这里成了那些捣蛋学生的天堂。教室靠南边的墙上有一堆檩条,刘国站在檩条堆上做鬼脸充能的,张吉申大声说着笑话段子,刘凯悄悄把前桌李琴的辫子拴在板凳腿上,几个男生逮住李均褪他的裤衩——教室里乱成一锅粥。班长陈庆林说话慢性子薄,震不住这个场面,他结结巴巴的劝阻声被淹没在一片麻杂杂的混乱声中。

班主任桂珍老师忽然出现在教室的门口。她严厉的眼神会瞬间把每个人的灵魂烧成灰烬,班里顿时鸦雀无声。

桂珍老师是全县少有的英语科班出身。那时候英语老师奇缺,大多数的英语老师都是临时培训几个月匆匆上岗,边学边教。教出来的英语都夹杂着一些平阴“洋”土话的味道。而桂珍老师则不然,她口中吐出的英语是卷舌音,听起来颇像那么一回事。如果她看到哪个学生在诸如“非常感谢”、“早上好”等单词的下面注上“三克油买了给妈吃”、“狗逮猫娘”等,就会毫不客气地抓起课本烀在那个学生的身上,手指头点得他的头砰砰地响:“你挺孝顺啊,怎么不给你奶奶吃?!你还狗逮猫娘,你那是多管闲事!”。

所以,我们在她的熏陶下,从不用这种方法学英语,我们按她的卷舌音中规中矩的学。我以后的学习生涯中,说实在的,我沾了英语的光。到现在一直爱看原版的英文电影,不看下面的字幕,我都能听出大致意思——这里面不能不说有桂珍老师的功劳。

桂珍老师的严厉大家都尝到过后果。我不止一次的被她训斥过。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孩子在学习上偷懒,她的手指头越使劲点你的头,说明她对你越关心,点得越疼,说明你是她最钟爱的学生。现在想想,我是多么怀念那种眼神,那种严厉,那种对本职的敬业。对学生,像对自己孩子一样的爱都氤氲在那种眼神里,熔断在那种近乎不近人情的教学手段上。从那以后,上高中、大学,我再也没有遇到过那种眼神——那种对农村孩子期望的眼神。

夏天的树上,有一种鸟老是叫着“赋凉、赋凉”。这无异于在闷热的夏季给孩子们打了一针兴奋剂。那时农村的学校不放暑假,农村是放秋假和麦假。两季熟了的时候老师和学生都要回家帮着收庄稼。所以夏季我们都还是在正常上课。

在学校吃过午饭,几个人一商量,就到二里地之外的黄河去了。这所联中所在的村叫“三皇”。三皇村就在黄河的东岸,黄河在这里稍微拐了一个弯就成了南北走向。我们都是三皇周围十里八村的孩子,黄河岸边的孩子都熟悉水性,跳进黄河洗澡是孩子们最大的乐趣。

黄河岸边的泥沙是经由黄土高原顺流而下,经过河水的无数次舔舐抚摸,到我们鲁西已经像婴儿的脸蛋那样细腻温软。脚丫子踩在上面有点烫但很舒服。我们于是扒得溜光,在黄河岸边踩着细沙奔跑追逐。

这细沙那时在我们这一带是家家必不可少的育儿用品。农妇们在河滩精选细挑,用细箩密密的筛出来,砂锅烘焙存放。筛选出的沙土攥在手心里如若无物。顺着手指头缝流淌出来能淌成一条细细的丝线。农妇们用细布缝制一个婴儿身体般大的口袋,装进沙土铺撒均匀,再把婴儿放进去躺在沙土上,只露出脖子和头部扎上。婴儿这一天的吃喝拉撒睡就在这个沙土口袋里混了。这沙土杀菌去火,呵护皮肤,据说还含有多种微量元素利于婴儿的发育成长。比起现在的尿不湿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天下来,倒出来的残土还是干松的,婴儿的屁股蛋儿仍然干爽嫩滑,不沾一丝污秽。据我母亲说,我婴儿时期就在这样的口袋里混了一年。

河水的清凉诱惑着河滩上跑得冒油的孩子。岸边的风凉湿里带着一些诱惑,能随手抓起一绺这么一捋就能捋出水滴。孩子们一个个跃入翻滚的波涛,河水载着一个个“浪里白条”时隐时现上下翻腾。吓得岸边草丛里的鹧鸪鸟一个劲儿地惊叫:“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回到岸上开始和对岸的孩子对骂。他们喊——河东河东,拔蜡吹灯;我们回骂——河西河西,摸狗偷鸡。

玩疯了的孩子早已忘记了下午的课。等一个个灰头土脸地溜回来,每个人定会享受一顿李万良老师的拳脚。因为每个下河洗澡的人小腿上都覆有一层细细的河沙,除了用清水冲洗,别的方法是弄不干净的。所以你再扒瞎(撒谎),也逃不过万良老师那锐利的眼睛。

联中里没有集体宿舍,学生们都是投靠亲友家借住。我们这几个没有亲友的小孩,集体租住着一家废弃的农家小院。晚上不知名的夜虫叽叽叽吱吱吱,叽叽叽吱吱吱。月光如水般泼在这破旧的院子里。树枝的影子稀碎稀碎地印在月亮地儿里,像一床白底儿黑花的褥子。在这震耳欲聋的宁静中,熊孩子们扒着墙头,捏着鼻子忍着笑偷看人家邻居小夫妻亲嘴儿。然后回屋在铺满麦秸的土炕上打闹。早晨起来急急火火地捏着小鸡子跑到茅房撒上一通。

我们谁也不愿和赵根生在一个铺上,赵根生的小名叫“逮住”。他地理学的好,能手绘地图。他画的地图连比例尺、铁路网都和真地图相差无几。按说他地理学的好和不愿和他一铺是连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儿,关键是这家伙还能印地图!早上醒来,他屁股底下的褥子上就会印出一副完美的世界地图。白天搭在院子里的晒衣绳上经由太阳这么一烘烤,褥子上的大洲大洋、高山平原、森林沙漠层次分明、错落有致,有时候还略显刻意地标注了钓鱼岛。他的被褥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拆洗一次,为此他娘没少揍了他。

校园虽然破旧,但校园里开满了雪白的槐花。满校园的清香,这清香有一股甜味,像纯洁的少女走过带起的微风。

这清香我总会和田玉玲老师联系在一起。那时她刚高中毕业,来学校代我们级的英语课(桂珍老师已调走)。我总觉得她的美像槐花那样的清甜。课间休息的时候,她和我们跳皮筋玩,跳皮筋也带出一股清甜的香味。可她上起课来却是不苟言笑,这些调皮的学生愿意上她的课,是因为能在上课的时候把这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大女孩气哭而觉得热别有成就感。

我们把她气哭后又觉得这好像很残忍,于是就乖乖地听课。等她破涕为笑,又开始气她。但无论是气是哭,她都教得有条不紊,直到我们学会为止。

那时候我们只是觉得只要她在我们就很开心。“粉丝”或“偶像”这两个词那时前者还没有泊来后者还没有盛行。现在想想,她就是我们当时心中的偶像。我们的偶像就实实在在地站在我们面前。她给那些苦难的岁月,单纯的孩子的心里注添了一缕清甜的泉水,给那些单调的日子吹送了一股清新的春风。上世纪八十年代,个别老师会发出一种微笑,让你滋润因贫穷而板结的内心,让你感到某些温暖的东西。

◎窝窝头

校园的西北角,是一座破旧的石头伙房。我们用五颜六色的网兜盛着从家里背来的窝窝头,纷纷拿到伙房的大蒸笼里馏,吃饭的时候各自认领回自己的干粮。再由各班伙食委员安排两个男同学,用大桶把胡豆(玉米面稀粥)抬到的教室里。大家就在各自的课桌上打闹着吃饭。

对于类似于窝窝头这种棒子(玉米)面食物,我对它有着复杂的情感。它养育了我,但它又深深的伤害了我的胃。我从会咀嚼开始就吃着玉米、地瓜、南瓜长大。但我觉得我的前世好像就是一棵玉米,对于吃它有着一种天生的排斥感。粗粝的饭粒儿迟疑在嘴里就是难以下咽,需要大口的喝水才能冲下去,大人说我这是吃伤了。

鲁西平原最不缺的就是玉米。庄稼地里一望无际的绿色全是玉米棵——一片连着一片,一片接着一片,一片之外还是一片。走在玉米中间的土坝上,你会有一种寂寞得想哭的冲动。宽大而长的叶子你勾着她的肩,她撩着你的背,刷刷刷,刷刷刷。每个庄稼棵上揣着两只胖胖的玉米,像两只饱胀的乳房。玉米茁壮地成长着,喂养了整个鲁西平原。我想起《诗经.甫田》里的诗句:

倬彼甫田

岁取十千

我取其陈

食我农人

自古有年

今适南田

或耕或籽

等到秋后收获的时候,看吧,每块地头的地排车上,玉米棒子堆得像小山一样往家里拉。然后院子里、屋顶上、树枝上、晾衣绳上都挂满了金黄。

从我出生开始,我和玉米就结下了解不开的缘。直到来到这所联中,母亲用娴熟的双手在粗瓷大盆里把玉米用温水和匀,不停地拍打或捏,拍成饼状的“饼子”贴在锅沿,捏成碗状窝窝头放在笼屉。反正对于我来说吃到嘴里都是一个味——粗粝难咽。

我把窝头包在一个包袱皮儿里,再随手在屋檐底下的咸菜缸里捞出几根腌萝卜,用网兜背到学校里。这就是我一个星期的粮菜了。

即便是这样,也有断顿的时候。某个星期的最后一顿饭,我的包袱干瘪得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我望着瓷碗里漂着几根小白虫的稀胡豆心里想,今天就靠这碗胡豆熬过去了。

我趴在桌上吸溜吸溜地喝胡豆,感觉肩膀被轻轻的拍了一下。扭过头,我的同桌李琴手拿半块窝窝头朝我递过来。她把仅剩的一个分了一半给我。我接过窝窝头的时候,窝窝头还是温乎的,她的手也是温乎的,她的眼神是温乎的,我的心也是温乎的......

天地良心,我和李琴绝对没有开始一段由窝窝头引起的爱情。那时候的孩子纯洁得像一张白纸,十二三岁的孩子根本没有让荷尔蒙占据大脑的主要阵地。况且这之前我比较烦李琴,因为她老是用眼白楞我。比如我有一次在嘈杂的晨读声中拉着长音读朱自清的《绿》:

“我又掬你入口,便是吻着她了……”

我随口嘟噜了一句“没羞没臊的”。不知在这么嘈杂的晨读声中怎么被她听见的,她突然扭头用锋利的白眼珠噎我了一个愣怔。

是啊,谁会喜欢一个整天白楞你的小闺女儿啊!

◎仙女

但细细想想,我那时确实喜欢过一个小闺女儿。不光是我喜欢,全班的男生都喜欢。全班男生在背地里议论最多的就是她。张建军和刘凯算是又牛又帅的男生,他俩较上劲,期末谁考的好谁以后就有资格娶她当媳妇儿。这个小闺女儿就是李万良老师的侄女,家住在县城。

每年城里的学校放暑假,她都是来农村她叔李万良老师家住上一段时间。李万良老师就安排她到我们班插几天课。她这一“游学”不要紧,可就成了全班男女生瞩目的焦点。

对我们这些脏兮兮的农村孩子来说,城里来的女孩简直就是仙女。洁白的连衣裙,飘忽的蝴蝶结,白净的嫩脸,黑玛瑙似的眼睛。她称呼父母为“爸爸妈妈”。我那时觉得只有像她这样的城里的孩子才有资格喊爸妈,我们都是喊爹、娘或大。而在我们这一带,“娘”这个字的发音也被演绎成“nia”。比如女孩子受惊或者好奇就会发出“哎——nia!”,类似于“我的妈呀!”。如果在外边受到委屈,回家见着她娘嘴一撇,眼泪吧嗒吧嗒地“niania”个不停。而男孩子回家第一声就喊:“nia,饭好了没,我饿了”。

喊父母“爸妈”的小“仙女”灵动可爱,回答老师的问题落落大方流利干脆。课余女生把她围在中间叽叽喳喳,男生在一旁窃窃私语。她的作文被老师当作范文来读,大家都觉得沾了一点“仙气儿”而沾沾自喜。我那时候觉得她有一种神秘感,怎样的神秘感呢,比如你看她一眼,她好像在镜子里对着你灿笑;你想触摸她一下,她在水里随波纹飘忽而去。对,像芙蓉,圣洁而大方;像牡丹,庄重而高雅;像泉水,灵动而明澈。

“仙女”的暑假用我们平阴话说“柔拉”一下就过去了。她飘然返回了仙境,而我们依然过着啃窝窝头喝胡豆的日子,依然成天不洗脸,脏兮兮地在杨树围成的操场上跑操,依然偷着去黄河洗澡,然后回来挨拳脚

◎外面的世界

我那时经常对着黄河对岸几只隐约的大烟囱出神,外面的世界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多年以后,我不止一次地去了黄河对岸,当我第一次踏上那片土地的时候,我才知道,曹植就在对岸静静地陪着我们走过了三年的少年时光。

上天仿佛为曹植特意赐下这块福地。黄河西岸凸起的这座小丘,恰似一颗朱砂痣恰到好处地点在少女的眉心,让他眺望着黄河继续他的华美和狂放。多年以后,我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在绿草茵茵青草碧丝的墓前和这位伟大的诗人进行着无声的交流,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被洗涤了。

三十六年以后的现在,那所联中依然在我心里发出了微弱的声响,她从我的记忆深处随之嵌入我的内心。也许三十几年的漂泊所经过的痕迹已经被岁月冲刷得一干二净,但少年时期铸就的那种纯粹感依然影响了我的大半生。

不能说无忧无虑的贫穷和富有的空虚哪种生活更值得留恋。三十多年来已经有多位老师和同学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么再过三十年呢?还有必要去想那些所谓的不如意吗?我所希望的是——我不求你富贵,但求你平安;不求你荣耀,但求你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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