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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作家||【那时以及此刻】◆李采暇

 白云之边 2020-08-06


 作者简介 

李采暇,本名李彩霞,山西人,中学教师,教学之余,写写山水人情。

 那时以及此刻
【原创】

那时,村里物质生活条件有限,文化娱乐生活更是贫乏。一个村子里一两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晚上都要挤破人家的屋子,即使能看出主人脸上的不耐烦,也会装作没看见,只要主人不明着说要关门睡觉了,大家一定会坚持看完当晚的某部动画片或某部电视剧,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就这,还三天两头停电呢。

于是,一个村里能出那么一两个会撇会侃的人物,实在是打发无聊光阴的一个不错的途径。

“老侃伯”就是我们村里这样的一个人物。“老侃伯”的本名当然不叫“老侃”,只是因为他平日里爱看些杂七古八的书,肚子里装了些故事,而且能绘声绘色地将那些故事复述出来,当然,也免不了加入一些自己演绎的成分;他还能拿腔做调踱着方步哼几个剧曲,诸如《四郎探母》《定军山》《秦香莲告状》等,村人们通常将能胡撇海侃的人成为“侃匠”,这种称谓,褒贬参半,既有戏谑的成分,也有钦佩的成分。于是,同辈人称他为“老侃”,小一辈的则叫他“老侃伯”或“老侃叔”,至于他那原本的名字,反倒是很陌生了。

小孩子们更喜欢听的,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怀着又惊又怕又渴盼的复杂心理。什么孙猴子七十二变、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呀,什么哪吒莲花童子、抽了东海龙子的筋呀,什么包公阴间审案呀,什么邻村某人会法术,午夜时分,以一条红布系于扫把上,几声咒语,扫把便化作交通工具,来去自如,载着他往返于需做法事的人家 ;农忙时,人手不够,还可以剪些纸人,用法术赋予他们生命,驱使他们帮忙收割庄稼,背回粮食,推石磨滚石碾之类的,当然,这些事情必须在鸡鸣之前完成,否则,那些生龙活虎的劳力们又会变成一堆毫无生机的小纸片……

有时候,你听的正起劲时,他却微笑着,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一句,结束了,让人心头痒痒,欲罢不能。

老侃伯讲得声情并茂,听众们一脸神往。小孩子们更是钦羡不已,听完讲述后,便回家骑着自家的扫帚满院子疯跑,一心巴望着自己能够突然法术附身,飞了起来。可惜,最终只是磨秃了扫帚的枝枝杈杈,或者不小心划破了半旧不新的裤子。于是乎,没有等来神仙的青睐,反倒是招来父母的一顿臭骂或是鸡毛掸子满天飞。

老侃伯摆龙门阵,通常是在农闲的时候,要么是炎炎夏日的傍晚,要么是隆冬时节的一场大雪后。夏日,就聚在老侃伯家的院子里,冬日则聚在老侃伯家红彤彤的一盘火炉旁。之所以选择老侃伯家,除过老侃伯是主要摆阵人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老侃伯的老伴常年卧病在床,很少出外面,家里冷冷清清的,平日里大家也没时间,趁农闲时去他家坐坐,也算聚聚人气。

只见坐在凳子上或者坐在炕前的老侃伯猛抽两口旱烟,在鞋底或者炉火旁磕掉烟灰,给身边的老伴掖掖被子,而后将烟袋锅当做抚尺,在面前的桌子上,或者在炉面上“崩崩崩”敲三下,便依说书人的方式开了场:“小鼓子敲一敲,咚不隆咚响;小二胡拉一拉,为我帮腔;上场来咋不把这编家乐,来一段小故事给大伙儿分享……”有模有样,有声有色,很快就将大家带入到故事的情境中去了。

于是,在老侃伯的故事中,也零零碎碎地知道了薛仁贵,薛丁山,杨家将,陈世美,秦香莲……从而在孩子们的心目中种下了最朴素的善恶观,忠奸意识。

春种秋收,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从土里刨食是所有农家人的生活常态。犁地,锄草,灭虫,间苗,草灰,羊粪,一个环节都不能少,大家用结满老茧的双手,将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土地侍弄得平平整整,干干净净,壮壮实实。而后,土地回馈大家以结实饱满的玉米棒子,笑盈盈金灿灿的向日葵,圆溜溜的山药蛋,白生生的大萝卜……收获的时节,村子里一片欢腾,肩挑的,手推的,人来人往。打麦场上轰隆隆的机器声,麦秸垛上欢蹦乱跳的孩子们,都是乡村激昂的乐章。

除了农活之外,我们的群山也没有亏待我们——随便的一株花花草草都可能是某种中药材,黄芩,柴胡,连翘,随处可见;野生木耳,猴头,蘑菇应有尽有。于是农闲时,父老乡亲们又把穿着黄胶鞋的双脚印在了远远近近那些沟沟岔岔中,红油黑汗,身上跌的青一块紫一块;脸上,手上被刺丛划得横一道竖一道。

尤其是每年刨虫草、刨菖蒲、打松桃的时节,村里头热闹的叫人热血沸腾,又冷清得叫人心中发慌。早饭后,三五成群,或邻里之间,或家族之间,互相吆喝着,商量着往哪个方向出发,除了实在行动不便的老人和体力不足的孩子外,家家户户都是关门勒锁。

尽管刨虫草时需要双膝着地,进行地毯似的搜索,一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但是第二天,大家已经忘记了昨天“明天再也不去了”的抱怨,又三五成群地出发了。

刨菖蒲,翻山越岭,骨头架子都跑散了,中午得空吃几块干粮,喝几口凉开水或者山泉水,继续熬到天黑。

打松桃要爬上一棵棵至少丈把高的树,有时候仅光溜溜的树干部分就将近丈把高,摘下的松桃装袋后又要从林中往路上倒腾——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穿过丛丛荆棘,跨过道道沟坎。汗水混着松油,每个人都比舞台上的大花脸更像大花脸。每晚回来,累得连端碗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想一下子栽倒在床上永远地睡过去。可是又不得不吃晚饭,因为还得为第二天上山储备能量呢。那就中间歇一天呗,哪敢呀,一松懈,浑身的劲头就会像扎了眼的皮球那样不断泻去。所以,只得一鼓作气,坚持下去,直至打松桃的末季。一季下来,每人都有两套或几套被松油渍浸得黏糊糊硬绷绷的衣服,每个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

尽管累着,痛着,但生活是沸腾的,村子是饱满的。

不知不觉中,家家户户有了各种电器设备,彩电,冰箱,电话,手机一应俱全。电视剧、电影,曲艺,综艺各种节目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那种到别人家蹭电视,以及聚到老侃伯家听说书讲故事的时光已经可以当作传奇来讲了。

撤乡并镇后,我们所属的乡被撤销了,乡政府被安置在了六十多里的另外一个镇子。除了大人办事要跑更远的路程外,影响最大的是上学的孩子们的。因为学校、教师都进行了整合。小村子的学校完全撤销,大村只留有到三年级的班级,之后就要到新的镇子里去继续上学了。年轻的家长们不放心,也跟随前去了,一边打零工,一边看照孩子。

物价飞涨,粮价却羞答答地原地踏步,甚至走下坡路。尽管有了耕地机,尽管不交农业税,并且每亩地根据所种种类的不同还享受一定的补贴,但是种地的成本更高了,种子钱,农药钱,肥料钱,塑料膜钱……总体算下来,或刚刚持平,或得不偿失。这样,土地拴不住年轻人的心了,山里又重又累的活也让年轻人们望而止步。他们向往更广阔的天地,希望换一种活法。于是,有条件的,早早就逃离了村庄;没有条件的,创造条件也远走高飞了。

村子逐渐成了老年人的村子——或是安土重迁,不愿意离开;或是能力有限,没办法离开。

孩子们呢,在断奶后,由于父母上班或者打零工顾不过来,便被爷爷奶奶或是姥姥姥爷抱回来,养到上幼儿园的年龄。而孩子们一旦上学后,回来的次数,回来住的天数就相当有限了。平日里学业忙自不必说;就算寒暑假,也是忙着上各种补习班,特长班,待各种班结束,差不多就到了开学时候。再加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孩子们在外面的世界跑久了,回来后待不习惯,色泽形状怪异的虫子会让他们大惊失色,体格雄健蚊子的叮咬会让他们大呼小叫,没有wifi让他们无聊透顶——不像我们小时候,抓子子,跳格子,扔沙包,滚铁环玩得不亦乐乎。

纵然可以吃到纯绿色的现吃现摘的脆生生的黄瓜,红彤彤的西红柿,绿油油的豆角,;纵使老人们想方设法,变着花样做他们力所能及的饭菜,但是,新鲜不了几顿,就拴不住孩子们想念汉堡炸鸡的胃了,继而也拴不住孩子们长时间停留的脚步了。

大些的孩子们,有些根本不回去了;有些回去,只是一两天或者三五天的光景。有孩子回来的老人满心欢喜;没有孩子回来的老人满心的失落,嘴上却说,不回来还好呢,省得咱伺候他,不回来,咱每天还能上山多少挣个十来八块钱。而后赌气一般,提着袋子,钻进山中捋连翘去了。但是,一有空闲,总禁不住跑到别人家去逗逗别人家的孩子,掩不住眼底满满的艳羡。

那个曾经能说会道的老侃伯,在自己常年生病的老婆子去世后不够三天,也紧跟着走了。有人说,他一辈子都尽心尽力在伺候病老婆子,现在老婆子走了,他憋着的那股劲也松懈了,人也随着散气了。也有人说,他怕一个人孤单,不想给儿女添麻烦,将平时零星收集的安眠药一股脑装进了肚子里,解脱了自己,也解脱了儿女。

其他的老人们也将以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主动或者被动地投入死神的怀抱,成为这片土地最后的也将是永远的忠实守候者。

群山绵延,流水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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