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重又回到《雨巷》，回到一本书的某一页，回到我的指尖和眼底，我的情绪开始泛滥。一把油纸伞下的惆怅，像一场紫藤花的谢幕，簌簌洒洒的，不偏不倚，落一满怀。臆想中，江南的雨季，总有一把油纸伞在等我，而我在等一场邂逅。
一杯茶苏醒了，像经历一个雨季，叶叶脉脉舒展开来，长成一片小树林。茶烟氤氲，所有的绿都溯回源头，重又回到枝头，回到明前的江南。一杯茶，盛一国山水。我的想象总是从一杯茶开始起程，心飞起来的时候，身子开始轻了，轻到一只蝴蝶的大小，被一片叶子托起。茶山的采茶人，把一山的情歌采进背篓里，年少轻狂的茶啊，焉能不生出绵长的情丝？
没去过江南。真的很想去江南。雨季来临的时候，想和燕子谈一场恋爱，让它把我带走，去江南私奔。燕子双双飞去，我滞留在红薯地里，瞪大眼睛看着满地的红薯把我喂大。目光被一只断线的风筝牵走，我盼着我能像一棵梧桐树一样长高，梅子黄了的时候，被一个雨季蓊郁。
许多年过去，一个又一个雨季来了又去，江南的那把油纸伞在静谧的日子里洗去一些颜色，那帧苏绣的红莲花，开到几时才肯收拢一缕香魂？我离江南还是很远，上千里的路程，隔着几千个日子望去，谁的墨韵在一张宣纸上把二十四桥明月召之即来？“三十六陂春水，白头相见江南。”白头相见江南——王荆公还在等江南的一场相见吗？
茶汤从一片小树林里走出来，走过一场雨季，一盏青花瓷盛着，刚刚好的温度，一个人端着，清坐，刚好配得上两个字“清福”。端起一杯茶的功夫，栀子的花骨朵把青玉色的蚌壳拿开，石榴花摆了摆小裙子，玫瑰花就那么扬起脸唱西皮流水。时光走过它们面前，像放映一场有关青春的电影。它们的青春年年复来，我的青春流落在一杯茶里吗？不忍再品，不忍再饮，我的青春啊，还是留一盏慢用吧。
一场雨歇下来在等另一场雨。窗子开着，树矜持着不敢妄动。那些花，像是来五月作客，也没带一把伞，淋得妆都残了。
有一把伞带在身边心里踏实多了。早上出门的时候，一个短信提示我：雨季来临，出门带把雨伞。是雨季的号码。那会儿，心被这句话温得热热的，像一杯刚刚煨好的酒下肚。我的指尖有些玫瑰花的颜色，摁下键，回复：“因为雨季的不期而至，让我多了一份关注，喜欢看雨在风中的舞步、听雨敲打窗棂的旋律。那纷飞的雨声牵我至曾经放飞梦想的岁月；那个独自行走在风雨中，结着淡淡哀愁的清纯背影，从暮霭中走来，为雨季拣起零落花间的诗行。”
许多年过去，我还保留着这些文字。只想问一声，雨季，还好吗？
雨和月光
雨天，怀想月光。暗沉的夜，雨霏霏，浸湿昏黄的街灯。走在雨中，伴我同行的，是一把默不作声的雨伞，它荫护着我不被雨水浸染。路上的行人，匆匆往返穿梭。谁会臆想雨天外，一弯新月静好，泻一地清朗的月光？一镰弯钩，浅浅浮在天幕的一角，那月光，漫过山崖，浸过幽谷，走过竹林，自天边抛洒下来，一座城市便浸润在岚烟一般的薄暮里。月光下，一个身影，飘逸似幻，淡漠如烟，涉过月光清朗的瞭望，迢迢而来，沾满我湿润的眼神。用手指蘸一砚淡墨，轻轻浅浅勾勒一个城市疏朗的线条。中国画讲究布局、浓淡、远近、倚让，我不懂。一个城市，因了一个身影的徜徉，让我牵念成茧。我的期盼，牵出一丝长长的思念，穿越暗夜的阴沉，穿越雨幕的淅沥，象镖一样向那座城市飞去，淡月下，翻飞成蝶。
覆雨遮望眼，心情沉寂成一片宁静的海。那片海，蓝得深邃、幽寂。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苏轼，舞尽一池墨香的那片海，是韩红穿云裂帛、回旋荡气的那片海。那片海，消匿于遥远的地平线，是我望眼欲穿、欲罢不能、纷纷扰扰的两个字——我的唇，再也没有力气吐出的两个字。
那片海沉寂了。眼中扯出一个长长、灰灰的背影，渐行渐远、渐远无书，直至灰灰的背影湮没于那片海。把眼睛闭上，海却在眼角涌起一朵浪花，咸咸的，在腮边滚落。
忘了那片海吧，忘了曾经的深情。掩上眼睑，左手攥紧右手，有个声音对我说。茫茫夜，我在雨中，雨伞替我遮挡雨点的敲打。脚步没了方向，像一只迷失的风筝，在风中跌宕。雨，眼前只是雨，只有雨珠在我的掌心滚动，这个城市这个夏天一直都在下雨，何来月光？月光却从另一座城市迁徙而来，掠过我湿漉漉的目光，缄默于心底。那座城市的晴雨表，每天被我点击出屏，那个城市里的那个身影，影影绰绰中，把我的目光典去，呆呆的，不知遣还。薄寒浅冷日暮里，不扮红妆，着一袭青衣，临水自鉴，把你的名字咀嚼成一粒红豆；微阑的夜幕下，新月如钩，你把鹊鸟衔来的桂枝装进一首诗，我在彼岸，便把桂枝栽成一株四季飘香的丹桂，蝶舞蜂吟，浅笑成双眸盛不住的一泓秋水。
此去经年，良人已远。一个锁住我缱绻相思的密码，攒动成你的名字。不知道是怎么把你弄丢了，我以为，在一个清晨，或傍晚，在雨后，或月下，你的身影还会悄悄回来，你轻轻落座，我盈盈顾盼，尘嚣外的竹篱兰亭，我们和弦那曲高山流水之音。在醇香的梦中把你丢了，你走得那么远，终也辨不出你的方向。你的背影幻化成月的清辉，像一面张开的蛛网，黏住的总是自投罗网者。一寸一寸思念，一段一段追忆，都疯长成满地的月光。漫天霏霏淫雨中，月光是你的，属于你的栖身之苑，我的眼眸穿越时空的一瞥，惊慌成惴惴的麋鹿。远远的，摁紧自己潮起的渴望，不敢添一丝的惊扰，给你。
淋在雨中，你不用知道，我冷不冷。因为，你的眼中，斟满月光，一片清凉。雨和月光，两重天，两不相望，两不相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