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邓名著《一诗一吟》,上海三联书店2020年6月第1版) 卯 信言不美 邓名先生诗偈有个特点,即形象思维较次,而形上境界最高。这里可用一首朱熹的诗,来对比分析邓名诗偈的形上境界。在儒家人物中,南宋理学家朱熹算是最有境界者,他写的两首《活水亭观书有感》,其中第二首写道:“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人世间无为而无不为,且大有为的事物,就是朱熹这首诗揭示的“艨艟巨舰一毛轻”而“此日中流自在行”的情状。我喜欢作文,知道在堆砌字符这件事上“枉费推移力”和“不费推移力”的机缘妙理。没有灵感时,半天写不出一句话乃至一个字,这是“枉费推移力”的情状;灵感来了,这是朱熹说的“春水生”,下笔千言万语“一毛轻”,真是“不费推移力”。 两年前读邓名先生的《江月令·闭关》,方知大成拳道也有这个最高境界,而不只是诸多武术拳法那种形下身体动作的“手舞足蹈”。《江月令·闭关》词写道—— 一 假日入关悟练,绿荫阡陌田田。 星稀持桩静月悬,唱亮蛙声一片。 二 七年闭关精进,蓝天留痕年年。 空洞无我真全拳,丹田暖玉生烟。 《江月令·闭关》创作于2017年5月,邓名先生在修炼大成拳八年之后,给大成拳这个“全拳”下了一个定语、定义,即“空洞无我”,这是大成拳作为“真全拳”的最高境界。我看到“空洞无我真全拳”这句,便有一语惊醒梦中人之感,这就是“拳打三不知”的大乘(成)化境。比如写文章,难道就没有“空洞无我真文章”的境界吗?这个“我”,既是形上第六意根的意我,也是形下色尘之体我,此二“我”皆无,于是便铸就“丹田暖玉生烟”之大用。 在朱熹诗的意境中,能够得到“艨艟巨舰一毛轻”而“此日中流自在行”的功用效果,全凭“昨夜江边春水生”这个巨大“推移力”,故其诗中会留下“枉费”、“推移”这些有为行迹深浓、费劲辛苦的字眼。朱熹在书本资料中观探到佛家、道家修行法门事半功倍的效果,禁不住用动人形象的诗句表达出来;但朱熹没有真修实证的践行体认功夫,和其他著名儒家代表人物一样,只能玩精神安慰和知识折腾,书中来诗中去,书来诗表便没有了结果。 邓名诗中也有“阡陌田田”、“蛙声一片”、“闭关精进”、“留痕年年”等有为痕迹,但这是有意本能起用、通向“暖玉生烟”的功法状态,是知行合一、真修实证的第一义谛。由此可见邓诗境界比朱诗高远,朱熹只破初关,邓名应该破了重关。 但朱诗的形象思维又比邓诗高,意境可以成画,不难构成一幅春水奔涌、轻舟激荡的鲜明图画。邓诗虽有“浓荫阡陌”、“星稀月悬”、“蛙声一片”、“暖玉生烟”等景象,但因为太抽象,难以构成一幅完整生动的画面,自然景色被境界概念撕碎了。然而形象的高和低,却又反衬出境界的低和高,这是一种反比关系,由此可追究到形下与形上的差别。毕竟最高的境界需要修证、体悟方能亲见,非世间凡墨所能描绘,故形下比较生动有形,形上则往往无有行迹。形上功夫的人天合一之境,才是高于文学的绝妙绝美景致,但这个“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道德经》第二十一章)的形上大乘(成)之境,唯有做实际功夫升入大乘(成)之境的行者方能亲见。折腾知识的俗尘凡眼,无论如何看,看多少,都是错,皆如幻,一如空。 邓名先生的《大成堂闭关》偈,与《江月令·闭关》词一样,形上的桩修意境和功法境界绝高,形下的文学意境则比较淡然,唯有“鸡鸣”、“蛙声”等蜻蜓点水般的一幅很不完整的形象画面—— 一 大成堂内闭关,七步功法井然。 晨桩鸡鸣抱一,晚课蛙声双盘。 二 松静安定自然,收视内听息岚。 气血咝咝如虹,彻照天地出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