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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前燕 张红静

 长尾巴的城市 2020-08-08

堂前燕

张红静 

在我记忆里,我二娘和我姥姥就是一对冤家。按说她俩差着辈分呢!我二娘跟我妈是一辈,我姥姥是长辈。可我二娘年龄大,跟我姥姥年龄不相上下,更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相同点,那就是两人都是小脚。

小脚你见过吗?你可能只见过穿着尖尖角,绣着金边的鞋吧!对,已经进了博物馆了。我见过俩人的小脚,是脱下裹脚布的小脚。我二娘的小脚真的跟茶碗碗口差不了多少,除了脚后跟,似乎前面就不剩什么了。她走路可不像脚那样细碎,印象里她走得特别快,时间太久了,这印象也越来越淡漠。她常常听到一点风就说成雨,书记媳妇喜欢吃臭肉啦,书记跟妇女主任又钻哪里哪里了,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真的一样。每当这时,我姥姥就说她胡咧咧。二娘不管我姥姥怎样阻止也要把话说完。说完后他还得赶紧回到灶房里填柴火。谣言止于智者,世上哪有那么多小道新闻?在我二娘红口白牙那里,天天有新闻,东家长西家短,无所不知。我猜肯定有些是她的想象和添油加醋。

我姥姥不管我二娘说什么她都要论证一番,结果一些捕风捉影都不攻自破。二娘吹得五颜六色的泡泡就这样一个个都被我姥姥戳破。二娘走了之后并不是一去不回,而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她又好像天上掉下来一样,继续说那些不着边际,与她无关的事情。我姥姥常常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有时候把脚剥出来晾晾。那长长的裹脚布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我姥姥是大脚。之前不是说她俩都是小脚吗?确实是都被裹了的,只是我姥姥长得高大,跟一般男人的身架差不多,那脚也就不像我二娘那么小,相反,倒像我姥姥纺麻线的纺锤。我姥姥被裹了小脚的大脚,或者说被裹了大脚的小脚,那脚后跟特别特别大。那纺锤两头粗,中间细,我一看见纺锤转起来就想到姥姥的大脚后跟。我姥姥其实长得很漂亮。她的皮肤紧致,一直到八十岁,脸上没有皱纹,即使牙齿掉光了,嘴陷进去,也是像六十岁的样子。

我姥姥最习惯的两个动作,除了晾晾脚便是梳理那一头银发。姥姥的头发在脑后绾一个卷,用一个黑色的网套住头发,那网很神奇,只要套上去,那头发自然就圆起来了,鼓鼓的像个小山包。这还不算结束,得用两根u形银簪子固定住才算结束。整个过程不疾不徐非常优雅。我二娘对着我姥姥唾沫星子乱溅的时候,我姥姥依旧有条不紊地梳头发,任我二娘说到天上去我姥姥也不过浅浅一笑,眉毛一挑,我姥姥什么事情没看透呢?我二娘说的不过是些谁与谁相好,寡妇门前是非多的事情。我姥姥年轻时候就做了寡妇,一辈子拉扯五个孩子,什么苦没有吃过,什么事情没有遇到过?那时,我父亲也不在世了,我妈妈整日里去地里干活。姥姥干不动了就替妈妈收拾家务,管理小孩子。

其实我二娘跟我姥姥比起来就像蜜罐里长着的一个人。她嘴唇又薄又红,外面地里的活从不用担心没人做。她所做到的就是一日三餐,从堂屋到厨房,从她家到我家。最远的地方就是去几里之外赶集。她做的面条细致绵软,挂面饭香喷喷的,烙的油饼外酥里嫩,老远就能闻到香味,是个地地道道的巧人。如果你一辈子啥都不做,也许能跟她一样练出这一套本领来。我记得我姥姥很少给我们做面条,每天的饭食就是窝头,玉米饼子还有切得像黄豆大小的咸菜。我们家总是吃这些粗茶淡饭,我都不知道姥姥会不会做面食。听我妈妈说姥姥以前蒸了馒头去很远的镇上去卖,馒头的滋味妈妈都没有尝过。我二娘家的日子应该很美很美了。她还要每天上我家来借个鸡蛋,抓一把盐,借几根火柴。只要做饭的时间到了,她铁定会来我家借点东西。即使吃饭的时候,也习惯端着碗来我家尝一尝我姥姥切的小咸菜。姥姥弄的咸菜,切碎后滴几滴豆油,拌上细细的葱花,撒到玉米粥里,小孩子都能喝两碗糊糊。

我二娘每次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我姥姥怎么说她她都会不计前嫌卷土重来。当然前提是我姥姥没有错,她真实,认真,什么事情都要理出个头绪来。她思路清晰,是是非非心如明镜。如果从文学作品这一角度来看,我二娘就是浪漫主义,我姥姥就是现实主义。现实主义看多了就喜欢浪漫主义作品,反过来是一样的道理。两种主义唇枪舌战其实对抗的都是同一个敌人,那就是无聊和无趣。难道除了做饭吃饭收拾房子院子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没有,真的除了继续生儿育女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不去拌嘴,不去借东西,不去妖言惑众还有什么可做的?

我二娘有我二伯,是个幸福的人。我只记得小时候二伯已经很老了。他有一个特点就是爱生气。他的三个孙子在屋里乱闹的时候他常常使劲把门一摔就找人喝酒去。每当这时,我二娘和我哥从不出声,也从不议论。我二伯就是家里的掌门人,其实人老了也就像《红楼梦》里的贾母,看似是老祖宗,其实真正当家做主的是王夫人。我二伯家也是,当家的应该是我哥嫂。他们平时不声不响从不顶撞但也从不服气。我二娘夹在儿子和丈夫之间也从不调停,她所能做的就是把饭做的更好吃而已。我二伯临终时拉着二娘的手说,你还是跟我走吧,一起走。我哥听了这话后就再也不让二娘近前,而是我们轮流去照顾二伯。每个人都去给他捶背,一停下来他就会喘不过气。我到长大后才知道我二伯娶的二娘是个二婚,带着一个拖油瓶。我二娘嫁过来之后一个孩子也没有生下来,我二伯这一辈子肯定非常憋屈。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能人,有脑有心,做啥都成。可就是觉得做得再好也是人家的,这家,除了老婆是自己的,这老老少少是自己的吗?

我二娘临终时要见见我们姐妹。那时我们姐妹都已经长大,我妈妈跟我二娘走了相同的路。我二娘坚决反对我妈再嫁,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也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她后来怎么忽然想起了我们,我也无从知晓。我们最终都没有见面,很奇怪,这个每天会见一百次面的人忽然间没了,我的心里竟然没有起一丝波澜。我们一点点感情都没有吗?其实我后来想过她的诸多好处,比如她家做的好吃的总要给我一点,我去他家后正碰上喝挂面她都会给我盛上一碗,只是她的这些好都被姥姥纠正的那些话语淹没了,也被她琐琐碎碎地借东西给淹没了。她真的是在守旧吗?她反对我们去过个好日子的原因真的是见不得人家好嘛?我现在想想是因为她不习惯改变,不希望她经常去的地方忽然间就没了人。她要说说话的时候眼前猛然出现了一把生锈的锁,一个一辈子守院子的女人心里一定空落落的。没人跟她说话了,即使是贬她几句呢,跟前也没个说话的了。

如今我已是一个家庭主妇,也进入二娘与姥姥一样的一日三餐围着锅台转。有一天我计算着家庭主妇的劳动统计。一日三餐需要洗三次菜,切三次菜,炒三次菜,做三次饭,收拾三次餐桌,洗三次碗,吆喝孩子三次好好吃饭,刷三次锅,抹三次灶台。家务活无穷无尽,吃了早饭想午饭,吃了午饭准备晚饭。只有晚饭过后一天才正式开始,之前的时间都献给饭了。是谁规定必须要一日三餐?三餐都要主食加蔬菜?那些全职太太们其实从事着更繁重的工作。这个工作周而复始没有尽头,除了时间的推移和脸上的褶子,一天天没有任何变化。越是闲在家里越容易像我二娘一样造出事端,发酵谣言。在外奔走的人啊,渴望躺在安逸的床上,居家守业的人,渴望出去看看。管什么风雨来临,在一个屋檐下待得久了就像燕子,总得到另一个地方走走。另一个地方也是一个家,享受的不过是在路上飞翔的过程。

编辑 张红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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