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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斯缘||夏夜清凉

 新锐散文 2020-08-08
东方散文
推实力作家  读文坛新作
东方散文夏季版

作者简介

 

斯缘,本名龚农,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作协会员,《城口文艺》主编。著有散文集《我在巴山听夜雨》、散文诗集《森林笔记》等。


夏夜清凉

       敞开的窗户不曾透进一丝儿风,脖颈满是汗水,周身燠热难耐。这酷热的午夜里,因一场梦而醒来,睡意全无,便起身走向凉台。

刚才的梦境,带我穿过幽长的时空隧道,重回那个久远而清凉的夏夜。梦里的父亲目含慈祥,不知疲倦地摇着大蒲扇,一上一下地摆动,不断送出习习凉风。我身躺竹棍编成的凉床,仰望满天星斗的穹顶,从头到脚清凉萦绕,伴随蟋蟀的轻鸣,熟睡在乡间的院坝里……

我曾多次提笔要写父亲,想起他的书法,他的二胡……却又不知该写他的什么,终究不见一行字迹。倒是时常忆起那一个个星汉满天的夏夜,周身立时被清凉的惬意包裹。

每到夏天,父亲便要给孩子们发新扇子。被称作“油纸扇”的能折叠,图案也好看,但价钱要贵些,至少一角钱一把,且不耐用。于是乡下人,特别是老者普遍使用更为耐用的竹蔑扇或蒲扇,几分钱一把。新扇子带来一阵兴奋,握在手里轻轻一摇,散发新竹的清香。精致些的竹蔑扇,巧妙运用青蔑条和黄蔑条编织出各种花鸟图案,更绝的还呈现扇子主人的名字。而桃形的蒲扇是用蒲草加工编织成的,用处可多呢,搧风、遮阳、挡雨、垫座、驱蚊,真是价廉物美。

大蒲扇则是父亲自己的,夏日里几乎不离他的手,倒是没有见过他给自己享用多少。父亲手里的大蒲扇,似乎是给孩子们降温的专用工具。父亲很爱惜他的大蒲扇,精心地用布条包住沿口,自然能延长使用时限。印象中父亲的这把老旧蒲扇,就这样摇啊摇,摇过一个又一个炎夏,摇出了我童年的美好时光。

晴热的三伏天,夜里暑气依然不散,闷在屋内是睡不着觉的。待太阳落山,父亲就在院坝里支起两张长条凳,铺开一卷细竹棍编成的凉床,为全家搭起歇凉过夜的地方,等到暑气消散回屋再睡,碰上酷热的那几天就干脆在凉床上睡一宿。父亲为让孩子们免受蚊虫叮咬,用了山里的蒿草烟熏,然后就坐在旁边,不停地手摇大蒲扇,为弟妹们挨个扇遍。他摇扇的频率不疾不徐,徐徐清风像施了催眠术,很快我们迷糊地入了梦乡。

大学的第一个暑假,我逃离“热岛”回家。作为被“文革”荒废了学业的一代,虽荣幸地赶上了恢复高考的首趟列车,但自知“先天不足”,生怕拉下学业,于是就利用假期“恶补”中学课程,猛啃数学分析等专业课程。我惜时如金,埋头用功,全然不顾天气的炎热。
    酷热终让我脸颊汗珠不断,脖颈生出密密的痱子。那时能用电扇的人家极少。父亲见我学习如此刻苦,欣慰中甚感心疼,于是竟停下每天必写的书法,静静地站在一旁,为我摇起了蒲扇,轻轻地摇,没有声响,带有节奏的凉风,让我沉浸在温馨清凉的境地。

这当然令我身体凉快许多,却不能心安理得,毕竟人已长大,何况父亲已年过五旬,我就连连说不热不热。要说不热,这明显不符实际,他照样面带微笑,照样摇扇不停。我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多次劝他歇着,或者我更愿意听他拉一曲《空山鸟语》,那照样地如清泉濯心、清风入怀啊。我见劝说无效,只好停放下书本搁下笔头,去树林里呆一阵。那时我想,作为儿女将来该做点什么,才能报答父亲一生的操劳?至少,得买一把他喜欢的又大又新的蒲扇吧。

新学期返校,临上车时,本来清晨凉风习习的,父亲硬要把他那把大蒲扇塞在我手里,说是“秋老虎”还在,身体不能热坏了。不知是真的忘记丢在了车上,还是心里觉得那蒲扇太过土气而有意落下,反正我没把父亲的蒲扇带到同学面前。就这,深切的愧疚一直缠绕在心。

于是每到夏日,我便想着要给父亲买把新扇子,各种材质花样新颖的都有,就是寻不着从前的大蒲扇,感觉很失落,不知道还能拿什么慰藉日渐老迈的父亲。记忆里的老蒲扇永远地消失了,我偿还父亲的心愿仿佛随风而去。

然而,父亲没能等到我给他买回新蒲扇,也没等到妹妹搬进有空调的新居,就一个人安静地远去了。可是,我们并没有觉得他走远,正如他习惯地钻进清凉的山林一样,只当他独自进山读书,或者坐在松林下拉二胡去了。出门的时候,依然是手带那把蒲扇,还提了一个水壶。妹妹搬进新家那天,我们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父亲,只听母亲在说:孩子他爸,在那边热吗?我补充道:您要是觉得太热了,我迎您进屋享受享受空调吧,再使劲儿摇扇也比不了这啊,您不知道这有多凉快?

如今在三伏天,虽热浪袭人,可谁也不会把酷热当回儿事,因为人们能够躲在空调房里享受与大自然迥异的低温。即便如此,我还是怀念那些清凉的夏夜,有蒲扇有竹扇或有父亲陪伴的夏夜,虽然它已远去,且无法挽留。

忽地,我觉得身边一阵凉风萦绕,我愿意它是父亲那遥远的蒲扇摇出的清凉。那带着父亲味道的缕缕凉风,永远吹拂在儿子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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