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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曹王平|那一场繁华的戏事

 新锐散文 2020-08-08

东方散文夏季版


曹王平, 女,山西长治人,文学爱好者,偶有文字发表于报刊和杂志。


那一场繁华的戏事

站在阔别多年的大戏台前,震耳发聩的铿锵锣鼓,婉转流连的娥眉水袖,翘首张望的攒动人头,喜气腾腾的红火气氛,伴着咿咿呀呀的缤纷唱腔,一切的一切和原来一样粉墨登场… …

记忆里的乡村,一进腊月,便开始准备正月的戏事。正月里要闹的红火一场又一场,锣鼓队,踩高跷,扭秧歌,耍扛装……最最要紧的是唱大戏,大些的村子里会有隆重的两台戏对唱,叫“对台戏”,两台戏一打对,谁家都卖力,大快了乡亲,更热闹了村庄。

村子里唱戏完全是自发组织。那时的舞台很单薄,没什么装饰和排场,也没什么行头和乐器,简单的绸布对接成红黄蓝绿各色大幕,打上花脸,穿上戏服,拎上道具,在有板有眼的简单乐器敲打下,带着浓重的乡音,活灵活现地开始演唱起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忙碌于土地的乡亲们是没有这深厚的底功,有时唱着唱着就会冷场,引得台下一片笑声,但这种笑声丝毫没有嘲弄和诋毁的意思,是粗狂的包容接着喊重来,台上的唱者便半是羞涩半是懊恼,抖擞着重来。这种朴素直白的原生态演绎,和脚下的黄土、背后的梯田、远处的青山交融的淋漓尽致,多少年以后忆起来都倍感亲切。

门里出身自带三分。也许自幼生长在有着浓郁地方特色的八音会故乡,再或者,骨子里更有着姥爷的血统,姥爷是个戏迷,也曾是村子里因唱戏出了名的地道的乡土演员,花脸,小生,还唱过娘娘。受姥爷的影响,母亲有着唱戏的灵气,13岁那年被在剧团当团长的堂叔看中,要带她走,姥姥心疼地说:已经是大闺女了,练不成功夫把身体也弄坏了。硬是没让去,这成了母亲一生中的一大憾事。

母亲爱看戏。自从到了城里,很少有看戏的机会。她常常和父亲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看各色地方戏,山西的《大戏台》、河南的《梨园春》,少儿戏剧也看,还常常感叹,咱们家的孩子怎就没一个唱戏的?母亲说这话时,我们就觉着她唠叨。妈,你看看咱们整个家属院,这么多孩子有没有一个学唱戏?人家都是学舞蹈,学声乐,学美术… …再好一些的孩子都是学外语,学电脑,学管理… …母亲点头,惋惜地,说时代不同了,没人看戏了,以后怕也更没人唱戏了,人家电视上的孩子一定是父母,不,是爷爷辈就唱戏出身。

戏剧好像也就冷门了,冷门得到了低谷。曾经我也那样沉迷于门前看大戏,身份迥异的各色戏服,不同朝代的各式帽子,腰间手扶的大宽腰带,一步一弹腿蹬的厚底靴子,花旦细细碎碎的小跑步,一手掐腰一手旋转的红手帕,战将骑士高举的白毛鞭,信马由缰的威武小生,马蹄声声,马铃叮当,锣鼓阵阵,那场面,那气势,几分酣畅几分醉,台下那潮水般的掌声淹没了乡村整个戏台……曾经繁华的戏事,不知何时已悄然淡出了视野,被飞速流淌的时光堙没。

前段时间,老家唱戏,母亲得知消息后,高兴地要回去看。老家已多年没唱过戏,好多在外的老人回去不少,母亲回去时把邻村的大姨、小姨都叫了去。七本落子戏,三个下午四个晚上,还请了国家级演员。交通便利,路途也不远,我也凑热闹下午下班回,第二天一早赶去上班。单位同事笑我:你可真有兴致,看戏这么大心劲?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更觉不可思议,唱戏有什么好看的?哼哼呀呀半天也唱不了几句……

是呀,其间的乐趣只有台下的看客才能懂。在空旷的乡间,春风拂面的夜晚,和母亲、姨姨,老少乡亲们一起挨坐,看台上斑斓灯光下数不尽的人物生动出场,真是一种神清气爽的享受。这种享受,是脱离喧嚣纷扰的城市,返璞归真的少有的感觉,这种感觉又好像时光倒流回小时候。那时候,姥姥的村子真大,春节一过就唱戏,在宽敞平坦的大队院子里,我早早地就搬着板凳给姥姥占地方,傍黑,大人们都还收拾不了家里的活,孩子们就满满的一院子了,开戏的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台下基本就坐满了人。姥爷是不坐在台下的,多少年唱戏,他都被邀上台。姥姥抱着我,看台上的戏,《穆桂英挂帅》《辕门斩子》《四郎探母》《八郎回朝》《打金枝》《樊梨花》等等等等,一出出,一幕幕,一出场我就能猜到下文,至于唱词,是一概不知的。后来有了屏幕上打字,我便给姥姥磕磕巴巴念戏词,那一老一少的温馨,至今难忘。

记忆犹新的事还有,是姥姥家隔壁的明则舅舅,喜欢看戏,基本上村村唱戏场场到,不知什么时候在哪个村看戏,明则舅舅看上了县剧团唱《窦娥冤》的窦娥,便不顾一切大胆的追求,后来竟跟着剧团走了,再后来就留在了剧团,打了一辈子靶。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明则舅舅因为爱戏,爱上了人,也有了一段平中见奇的戏剧人生。

明则舅舅那般浪漫的故事不会再有了,因为戏剧自身都充满了市场危机。整个戏台下,清一色老年人,间或也有中年人,宏大的戏场,一派迟暮之感。

身居闹市,自觉不自觉都在搞经济建设。偶然一次小聚,才知有戏迷群,心血来潮加入。完全自发的,依己所好,愿唱啥唱啥,走村入乡,搭个简易舞台,道具自备,费用自理,唱完走人。和车友会、驴友会一样,强身健体,乐在其中。年底群友开联谊会,更是热闹一筹,满天繁华。情不知何所起,一往无前,一心向戏,正如废墟上开出的花。

我一直有点偏执,认为戏剧不死,是因为村庄的坚守。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戏源于百姓,是村庄的根,源源不断地活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在绝大多数农村人蜂拥城市之后,日渐没落的村庄,唯有戏剧生生不息,在曾经繁华的背后,以少数人的热烈而存在着,虽纤弱,却并不荒凉,和河流、庄稼、房屋一起共同筑就乡村的骨骼和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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