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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赵思芳|改嫁

 新锐散文 2020-08-08

东方散文夏季版

河南信阳市第九中学教师,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文学爱好者,作品散见于《大河报》、《华文选刊》、《核桃源》等。


改嫁

早晨,太阳刚一出来,就疯狂地烧烤着大地。天与地与山与水,上下亮闪闪的,白花花的。这天与地的当中,像一个大蒸笼,又像一个烧透了的砖窑。屋后驼峰的树林子里鸣蝉吱吱的叫声,此起彼伏;门前的池塘里,水面上长满了绿锈,迎着阳光,窥见水里翻腾着的尘埃和小虫。

早饭后,沿着曲曲折折的塘埂,我撑着太阳伞,母亲戴着草帽,向她家走去。一里路的行程,却让我们额头布满汗珠,衣服被汗水湿透。

她住的是土坯墙、黑瓦脊的房子,在这个家家户户都住在钢筋水泥构筑的楼房,她和她的房子似乎被人们遗忘。

看见我们进屋,她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神里满是惊讶,瞬间脸上绽开了笑容,拄着拐杖张罗着给我们找椅子坐。她家里的椅子都是油乎乎的,看着我,她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擦干净了椅子,我们就坐在她的对面。端详她的屋子,墙角处有很多斑驳的水渍,看来雨天她的房子多处漏雨。我禁不住想起老杜的诗句“雨脚如麻未断绝”。靠里的犄角放着她的床,床单、被褥早已看不出本来的色彩。屋顶上悬挂一只电风扇,地上立着一台电扇,盛夏她就靠这个纳凉。北边的墙角处,是她的灶台,煤气灶上覆盖上一层层厚厚的油污,锅碗瓢盆上长满绿色的霉斑。唉,这是个无人打理的家。

凝眸向她看去:瘦削的身材,稀疏而苍白的头发,棕褐色的脸,脸上布满很深的沟壑。红肿的眼眶,大大的眼袋,眼神无光而呆滞。尤为惹眼的是她的一对下垂的乳房,如给胸前挂上两只大布袋。她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82岁高龄了,老伴于五年前去世,留她一人独守这三间土坯房。

得知母亲专门来看她,她的眼睛泛起光彩。她和母亲是多年的朋友,她大母亲10岁,她曾和母亲一起参加过生产队的劳动,也曾一起玩过多年小麻将。近两年,因听力下降,腿脚无力,不能和母亲打麻将了。母亲常念叨她的境况,很不放心, 今天就带我来看看她。

“你怎么想起来看我了,天这么热。”她狐疑地问母亲。

“好久没来了,想看看你咋样”。母亲大声说,生怕她听不见。

 她果真听不见,喃喃说:“你问我吃过早饭吗。我吃了,早吃了,是亲家母送来的面汤。”她真会打岔。她连忙拉着母亲的手说:“老妹妹,这几天太热了,我一个人在家里,不敢出去,很想上街买个西瓜,可转念又想,我就是买了,也抱不动啊。”

“阿婶,您要是去赶集,叫我一声,我给您抱啊。”我深情地望着她说。母亲怕她听不见,用手指指我,告诉她我给她抱。这时,我看见她笑了,说:“怎么好麻烦孩子呢,她还要回信阳呢”。“孩子暑假回来住几天的,暂时不回去”,母亲告诉她。母亲又用手指指我,告诉她我暂时不走。她羡慕地说:“老妹妹,你真有福气,每到假期,孩子都回来陪你。”

“阿婶,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多难啊,您的孩子呢?”我一边关切地询问,一边用手指指外面。阿婶见我对她的身世充满好奇,就讲起了她的陈年往事:
       阿婶,名叫姜蓝,年轻时是小镇上的一枝花,美丽端庄,追她的小伙很多。她看中了镇北头的一位姓蔡的小伙子,幸福地做了蔡家的新娘。婚后不久,蔡家小伙就当了兵,那时的她很思念她的郎,常去部队探望。红颜薄命,她的郎英年早逝,三十几岁就撒手人寰,留下她和儿子。那时,她住在小镇的正大街。一个人含辛茹苦地供儿子读书,眼望着儿子出落得高大英俊、温文尔雅,她多么希望儿子能有个好出路。走高考这条路行不通的,因为文革期间高考停滞。她只好带着儿子去丈夫生前的部队找老战友,好在战友念旧情,给儿子安排了工作。街上的一位姑娘看上了她儿子,竟然不顾及儿子对她的厌倦,拼命追求。后来,那姑娘拿怀孕来要挟。百般无奈,她也给儿子将那姑娘娶进门。儿子结婚后,离开了家乡,去北方的一座城市工作、生子。不过,还时常回来看望阿婶。

安顿好儿子,她已经48岁了。恰好驼峰脚下有个老光棍,时年39岁,叫陈明海。虽说是光棍,但品行端正,最欣喜的是他能吃苦耐劳。娶不到老婆的原因,信阳粮食关后,男女比例失调。这明海表叔,会盖房子,是个手艺人。他在我父亲的建筑队里干活,我父亲还叫他陈掌线的呢。掌线,在建筑队里,就是把住砌墙关,监督工友们不能把墙砌歪了。

我也模糊记得那一年寒冬,姜蓝阿婶穿过万象河,来到我们庄听大鼓书。那时的阿婶皮肤还算白皙,身材瘦削,腰板挺直。有一天夜晚,六叔就在明海表叔家摆起了架势,讲起《王宝钏寒窑十八年》。明海表叔家里燃起了柴火堆,姜蓝阿婶就坐在火堆旁,火焰将她并不年轻的脸庞照得红艳艳的。那时的我,隐约听见有人说,她要嫁给明海表叔,还说要为他生一儿半女。

岁月是无情的,对一个女人来说尤其如此。多年过去了,阿婶的肚子不争气,没能为表叔带来一儿半女。阿婶也渐渐衰老了,头发花白了,皮肤不再白皙,身姿渐渐不再挺拔。

眼望着将入暮年,姜蓝阿婶觉得愧对表叔,就为他领养一个女儿。她给养女取名小慧,期盼孩子聪慧伶俐。又是一番寒彻苦,她将小慧拉扯成人。可小慧上学不吃书,学不进去,上了几年,就加入了打工的队伍。

阿婶的儿子,听说母亲改嫁了,对母亲产生怨恨。说母亲不守妇道,看好继父的钱。索性不回来了,每年只有春节回来探望。每次探家,表叔都准备好几千元给他们。

十几年前,小镇要扩建整修,阿婶正街的四间房子实在太破旧(尽管明海表叔年年维修,但仍然抵不过岁月的侵袭,风雨的洗礼)了,阿婶认为该卖掉了。她以为儿子在远方城市扎下了根,不会再要这几间这破房子的。也就没同儿子商量,就卖给了她妹妹家的外甥,贱价两万就买给了妹妹家的外甥。

外甥在四间地皮上,盖起了大楼。恰好赶上了房价大涨的时期,外甥发了财。用卖房子的钱,又在别处置了房产。

儿子听说,表兄弟利用他家的地皮大发横财,对阿婶更不满了。遇见老家去他那儿的人,就说:母亲改嫁后,待他不如一个外人,他不会给她养老送终,就让她外甥给她养老送终吧。

几年前,明海表叔去世,她独自一人也将成年后的小慧嫁人了。担心老无所依, 要求亲家在她家附近开发的房子买一套,离她近,早晚好有个照应。哪成想,这小慧自私贪婪,将母亲的一年两千元的低保钱都拿去了;更让阿婶伤心的是,小慧粗心大意,对她的饮食起居很少过问。

听完了阿婶的讲述,我感慨系之。不知该怎样安慰眼前这耄耋老人,尤其在这高温酷暑里。

“阿婶,你的房子该维修了,你看墙角上有很多因漏雨留下的黄泥印。”我大声说,一边还指着墙壁上的黄泥印。

阿婶明白了我的意思,说:“前几天我外甥来修了。那孩子每次来,就草草地捡了一下瓦。再下雨时,还是漏。我最害怕床四周漏雨。”阿婶叹息一声。

“天这么热,您孙子该放假了吧,他们真的不回来看您吗?”我靠近她大声问了一句。

“他们不会回来了,他们认为你表叔给我留下的有钱,我这边有女儿、外甥照应。再说,我儿子和孙子都有糖尿病,他们都很困难呢。”阿婶哼了一声,看来她很同情儿孙的生之艰难。

“小慧离你近,天这么热,她来看看您吗”我又靠近她耳朵大声说。

“你说小慧啊,她孩子小,肚子里又有个小的,她到我这儿来不方便的。”阿婶又是一声叹息,喃喃说:“孩子们都不容易。”

天近向午,我们害怕阳光太毒辣,向阿婶辞别。阿婶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棕褐色的脸上笼上一层灰色。拄着拐杖要送我们一程,母亲连忙摆手,示意不要她送。“能不能多坐一会儿,我家房子脏,你娘儿俩肯定坐不下去,来这半天也没给你们倒水喝。”阿婶歉疚地说。

“阿婶,你说哪里去了,都是自己人,您见外了”。我凝望着她说。

回到家,我和母亲又谈及阿婶。母亲说,阿婶家,除了她亲家母偶尔给她送点饭吃,很少有人去看她。说完,母亲也是发出一连串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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