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丝路新散文 siluxinsanwen 白 1 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庞宇真 老家的院子里,有两棵枣树。 占据南半个院子的是一棵低些矮些的枣树。紧挨家门口的,是一棵高大的枣树。两棵枣树到秋天均长有枣子,又甜又大。作为枣树的使命,是完全相同的。 每年春天来临,村外的桃花红了,杏花粉了,油菜花黄了。 热热闹闹的花花草草,都把积攒了一个冬天的力量迸发出来,泼泼洒洒地倾泻在新抽的的枝条上,绽放的花托、花瓣上,小草新绿的指尖上。蓝天、白云、绿树,红粉的花朵、黄灿的油菜、鲜绿的青草,蓬蓬勃勃的,从上到下,排满了立体空间,宛若一幅七彩的油画,被谁从天上悬垂而下。 整个小村庄,包括村里的鸡鸭鹅,猪马牛羊,小猫小狗,都在香气里沉醉了,醉得不愿醒来。 院子里的两棵枣树,也沉浸在香河里不能自拔,以致于忘记了自己抽芽,忘记了自己开花。枯藤老树,是我从村外跑回家时仅有的看法。 被春天遗忘的老枣树,裸露着褐色的肌肤,被我这样的孩子嫌弃着,家里的大人,姐姐、哥哥,都不拿正眼瞧他们,似乎立在院子里上百年的老枣树,压根儿不存在似的。 两棵老枣树,知道自己的价值吧?我从他们的表情里,并没有看到悲戚。他们迎风而立,把自己站成了一道奇异的风景。他们对视,凝望,眼神里是温情,是脉脉,是温存。我静立于他们身旁,想念着他们辉煌的过往。 这棵低矮一些的枣树,被家人赋予我的母亲的角色。这个特殊身份的定位,源于我的体弱多病。 生下来已经三个月,我不能自己翻身;时光恍惚间过了六个月,我不能端坐。母亲抱起我,把我的屁股墩在炕上,一只手拉直我的小腿,一只手扶正我的上身。她轻轻悄悄地撤离自己的双手,“噗”的一声,我的上身挨着了腿,小嘴巴啃住了自己的小脚丫。 反复尝试,终是败局,我始终不能坐住不倒,还不如一个不倒翁站得利索。无奈的祖母与母亲,怕我不成人,开始琢磨为我寻一干妈,促我顺利成活。却又恐像我的五叔——祖母的干儿子——年年岁岁如约拜见祖母,平添诸多是非。 不知找哪位明眼观瞻,说我认枣树当妈便可免灾。于是乎,我小小羸弱的躯体,被母亲和祖母从低矮枣树的上面放手,树杈中间空隙处漏下,婆媳二人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当然,我也从此有了一个枣树娘。 记事起,每逢初一十五,或者家里改善伙食,头一碗,一定会让我端到枣树前,放在树下的锤板石上,跪下,像个男人一样磕三个响头。我双膝跪地,两手岔开放在身前地上,用力把上身努力弯成一座拱桥,头点地,胳膊弯曲,抬头,胳膊直起,一个头结束。再弯再起。三弯三起。起来,端饭进屋,我可以吃碗中餐了。 我不明白也不问缘由,似乎天生就是要给枣树磕头的。年岁的增长,以为女孩也是要经常磕头的,但不曾见到过我的好朋友如我一样。心中开始有疑惑,但不敢询问祖母,她的当老师的眼睛充满了杀伤力。 十来岁时,终于从姐姐的口中得知了缘由。从此再不向枣树叩一个头!祖母母亲,大约看我已经度过危险,约略算是已经成人,对于我对早树的不恭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指责亦不过问,全然当做没有这回事。 大约她们都明白,我的小命不是因枣树而活下来,而是母亲的亲戚从北京某军区谋的两盒B12救回来的。 不再磕头,但是这棵枣树并没有抱怨我的无情无义,过河拆桥,还是一如既往地疼护着我。 春末夏初,我站在树下闻枣花香;夏暑难耐,我在树下阴凉处躲太阳;秋风吹起,我爬上枣树摘枣子,够不着的地方,再拿竹竿子捅咕几下子。枣树娘从来都是那么温柔,爱抚着她唯一的女儿,从不曾把我从树上扔下来。即使是有风的日子,风吹万竿斜的时日,她也从不忘记疼惜我。 另一棵枣树,高大许多,最低的树杈处,也高过五六岁孩童的头顶。树头分成三个枝杈,一股伸向西南,一股伸向正东,一股伸向正北。伸向正北的一根枝,又在挨近北屋房檐处分开两股叉。 不要小瞧了这些分叉,他是我家无梯历史时,登上我家北屋、东屋屋顶的唯一通道。 学会从这个通道登顶,是被淘气的哥哥逼出来的。彼时,姐姐已读中学,在家的时间有限。一般会剩下年长于我几岁的哥哥在家带我。 男孩子带妹妹,结果可想而知。我像个尾巴似的跟在一群哥哥后面,虽然近乎狂奔,还是有很多次被远远地甩在他们身后。从邻家哥哥家顺梯子上房,然后从屋顶一跃而下。邻家哥哥跳下来,我哥哥跳下来,我,毫无畏惧,准确地说是不计后果地从屋顶也一跃而下。 屋顶对我,似乎有一种魔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我不惧怕,反而向往。 因为房顶上,除了是我和哥哥们玩耍的所在,还是我家的晒场。小麦收回来,提到房顶上;玉米、谷子收回来,晒在房顶上;枣子成熟后打下来,晒在房顶上;收回来的花生,包括姐姐费力捡拾回来的花生,也晒在房顶上。枣子、花生,是诱惑,穷困的童年里,这样的诱惑是无法抵挡的。 哥哥想吃,我也想吃。哥哥练就了一身猴本事,爬树上房,不在话下。他坐在房顶上,拿起一颗花生,剥好了皮,向下瞄一眼,扬声问:“想吃不?”“想!”我回答的尽可能响亮,好像声小哥哥听不见不给我吃似的。听罢我的回答,哥哥抬头看天,嘴巴大张,右手高抬,花生仁“嗖”的一声,稳稳地落入虎口——哥哥的喉咙上。 我气呼呼地大喊哥哥,他低头看看我,再拿一颗花生,如法炮制,我再次上当。哥哥吃了几个,解够了馋,才往兜子里装几个,顺着挨北屋的老枣树,次溜溜地滑下来,给了我花生解我的馋虫。我顾不得理会他的得意,三口两口吃完了美味。 看着哥哥对我不会爬树的蔑视,感受着他先己后人的嘲弄,我立誓学习爬树!再不受制于哥哥!我悄悄看他的爬树动作,心里暗暗记下他的一招一式。 我踮着脚尖,伸手够向大树杈,抓住了树枝。双腿紧紧夹住树身,双手交替抓住更高处的枝条,双腿交替向上升,配合着手的用力。挨近房顶的分叉处,我拨开枝叶,光荣地登顶!凭借一己之力登顶! 我兴奋地想呼喊,想转圈,想把能耐扔给哥哥。 我大快朵颐,花生,枣子,我坐在它们身边吃得肚圆。自感肚大如猪八戒。 上房容易下房难,我考虑不周,上去却无法下来。坐在房上,静等父母的回还。白骨精被孙猴子打回了原形,我吃枣子、花生的偷窃行踪曝于光天化日之下。 母亲的呵斥,掩不住学会爬树的欣喜。 父亲的下树指导,让我本事倍涨。 紫枣的甜,花生的香,是枣树抹不去的恩赐。 盖了新房,搬了家,两棵枣树留在老宅子里。 一年过去,又是金秋,两棵枣树又奉献了两篮子枣。母亲晒干枣子,蒸枣卷,活枣馅,传承着家族美味。 两年过去,五年过去,十年过去······ 我很少再踏入老宅子,老宅子的房屋也基本塌陷,屋顶的木料被父亲挪作他用,四面土坯墙随风飘逝,扬尘起航。 枣子疏于管理,能留下可吃的愈来愈少。这些年,我都会买好几斤又大又甜的新疆大枣带回家,给母亲。树上的枣,和我的童年一样,渐行渐远。老枣树,也与我的生活渐行渐远。 两棵老树还在,依然坚挺。故园还在,依然平静。 老树在,家就在。这是老枣树无言的承诺。枣树作为母亲的历史已随风远逝,枣树作为梯子的历史亦随云飘向天边。但树就是树,他们的承诺不变,他们给予我的童年欢乐永远不会变。至少在我心里,他们亘古不变。风吹不散,云飘不走,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作者简介 庞宇真 作者简介:庞宇真,河北邢台市小学语文教师。致力于小孩子的语文学习事业,从读写两方面训练,立誓为孩儿们的未来负责。喜爱读书、写文字,早年是“河北教育学会”会员,“燕赵文艺创作中心”会员,《邢台日报》副刊通讯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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