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我记得母亲喂了三只黑色的母鸡。这三只黑母鸡,产蛋率极高。它们比我的年龄还大一个月。母亲揶揄地让我称呼它们仨为大姐、二姐、三姐。村干部不让村民家中多喂鸡,否则就会派民兵把多喂的鸡抓走,并且说这是政策规定。当时最乐意做的事就是去鸡窝里捡鸡蛋。 母亲对我说:“快去看看,鸡窝里你那三个‘姐姐’下蛋了吗?”我无论心中阴云密布,还是脸上梨花带雨,听到这句话立刻就会晴转多云,破涕为笑,跑到鸡窝边去找鸡蛋。要么两个,要么三个白花花、圆滚滚的鸡蛋或被秸秆盖着,或光溜溜地躺在鸡窝里秸秆上。我双手捧着鸡蛋递给母亲时仿佛有一种成就感,感觉这鸡蛋就是我自己生的。此刻,母亲并不接鸡蛋,而是让我拿鸡蛋拿进屋,放到门后面的大肚坛子内。 我来到屋内,掀开坛子盖,先借着光线把里面半坛子鸡蛋瞅一瞅,然后才把鸡蛋小心翼翼放进去。这时候,我并不急于把手缩回来,而是用手在坛子里把表面的鸡蛋慢慢地触摸一遍。每当看着母亲把攒了一篮又一篮的鸡蛋拎到集市上去卖掉的时候,我早已经垂涎三尺,目光盯着鸡蛋不肯离开。母亲就会说:“等着,过年、过端午节哈,让你吃个够。”家里喂鸡,按道理吃鸡蛋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家家户户几乎是把鸡屁股当作银行,用鸡蛋换回柴米油盐酱醋;换回孩子们的上学的铅笔、橡皮、课本等。除了过年、端午节,以及家中来了客人,平时是不能吃鸡蛋的。母亲给我讲,过年是一家人团圆的时候,必须吃鸡蛋。鸡蛋是圆的,吃了鸡蛋一家人团团圆圆;过端午节吃鸡蛋是为了消灾避难,意思是吃了鸡蛋让灾难滚蛋。我们小孩儿平时如若吃上鸡蛋还要颇费一番周折。要么碰上头痛感冒发烧,不愿意吃饭;要么意外受伤,需要营养。不过意外受伤对自己来说太残酷,所以总是盼着自己经常头痛感冒发烧。记得我刚刚上二年级,夏季的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到家。现在正值麦收,父母一定是去生产队割麦还没有回来。心里想:母亲昨晚头晕呕吐,可能是重感冒,今天怎么还去生产队割麦呀?“咯咯哒……”忽然,传来两位“姐姐”的显摆声。我不由自主来到鸡窝旁,往里一看,嗬!两个白花花的鸡蛋。我一伸手就把带着“姐姐”体温的鸡蛋拿在手里,刚想进屋放进门后的坛子里。蓦地,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母亲感冒了,煮这两个鸡蛋给母亲吃! 我拿着鸡蛋来到厨房,锅里添上水,把两个鸡蛋放进去,赶紧点火煮鸡蛋。一边煮一边担心:鸡蛋快快熟,在父母回来之前一定要煮熟。于是加大了火力,火苗顺着锅灶门往外窜。火苗竟然一下子把锅灶门前的柴火给引着了。我吓得赶紧站起来救火,用脚不停地使劲踩燃着的火苗,谁知越踩火苗越旺,竟然把我的裤子都烧着了。幸亏父母恰巧赶回家吃饭,这才把火扑灭。扑灭火以后,母亲看着我那狼狈样儿,问明了着火的原因。母亲把我拦在怀里流出了泪水……我把锅里的两个鸡蛋塞给母亲吃。母亲以“鸡蛋有臭鸡屎味”为由坚决不吃;给父亲吃,他也以同样的理由婉拒了。这两个鸡蛋变成了我的丰盛的午餐。然而我只吃了一个,剩下的一个留到了晚上才吃掉……我小学毕业那年,三个“姐姐”已经好几个月不下蛋了,腿上老皮横生,行动迟缓,连下蛋的窝也飞不上去了。不到两个月,三个“姐姐”竟然相继都死了。我也去乡里上中学了。村里家家户户条件也比以前好了,吃鸡蛋也成了家常便饭。每当周末回到家,母亲就会变着花样给我做煮鸡蛋、煎鸡蛋、荷包蛋、茶叶蛋、咸鸡蛋、鸡蛋羹……这不起眼的鸡蛋竟然神奇地变幻出千滋百味。每逢此刻,母亲就会一边笑着看我吃鸡蛋,一边说:“多吃点,多吃点,想吃多少有多少,愿意吃煮的、腌的、煎的、卤的?告诉我,不够我再去做……”丝路新散文,打造高端平台。提倡有格局有高度、哲理与诗意相结合的文体。丝路新散文,欢迎一切有格调、有情怀、有温度的文字。优秀稿件将在《丝路新散文》杂志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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