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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人

 文侯读书 2020-08-08

童年,已经在记忆中渐行渐远。依稀记起,小小的院子,院子里幽幽绿绿的枣树,拾级而上的矮矮的平房,和平房上密密麻麻摞起来的玉米瓤子。关于那些往事,已零零乱乱。唯有这几个清晰的物像却愈加地清晰。

出门右拐,是一户人家闲置的一间平房。平日里,周围的乡亲们在那里放些杂物,堆积些柴草。

月光如水。日子一天天平静地流淌。


一个酷夏的傍晚,吃过晚饭的庄稼人一手摇着芭蕉扇,一手拿个小板凳,哼着自己也不知道走没走调的小曲,来到街头巷尾,找个人多风凉的地方坐下,开始唠起一天的见闻。蓦地,一个身影闪过。一看就是个流浪汉,小朋友见了就直呼疯子。又脏又乱的长头发,被遮的只能看到半边的脸,衣衫褴褛,一瘸一拐的走势,背上大大的破包,还有跟大多数疯子一样的眼神。那年头,虽然乡下的日子已经好过了很多,但仍不时还会有一两个疯子在村子里流窜。所以看到这样的情形,大家也不觉得异常惊诧。只是,对于他目不斜视、直接奔向街角那间平房的举动,乡亲们烦躁地起了议论。

接下来的日子里,风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吹着,知了越来越猖狂,吱吱的声音打破了夏日的沉静,满天的此起彼伏声叫得人头疼。大家好像都忘了那个夕阳西下时来村子里的疯子。数日来,他没有去哪一家要过饭,也没有吓到小孩子,尽管大人们经常拿“再不听话那个疯子就抱走你”这样的话来吓唬小孩子。直到那一天,隔壁家的婶子像往常一样去那间平房取放置了很长时间的柴草,她刚一迈进门槛,就被绊了一下,立在墙边的几捆玉米杆哗啦倒下去,不料,早已被忘却了的疯子正躺在柴堆里睡觉。婶子惊呼一声,连忙转身,边往外跑边喊:“快来人啊,吓死人了!”

闻声而来的几个大人冲进了乱糟糟的平房,眼前的柴草同凌乱的疯子交织在一起,简直分不出是人是鬼。看着疯子如柴的身骨,还有那怯怯的神情,这几个大人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婶子定下神来,竟也起了怜悯之心。

后来,谁家有多余的饭菜,就不约而同地放在平房的门槛里。慢慢地,再路过那间平房,便偶尔会看到疯子在门槛处斜倚着,无神地望着远处。  


那一天中午,知了仍旧不停地鸣叫。父亲出了远门,母亲做好了饭,就出去喊在邻居家玩耍的哥哥,留我一人在家看电视。不一会的功夫,只听见街角有嘶哑的声音传来,声嘶力竭却听不清楚是在喊些什么。我关了电视,忙往外跑。刚一出门,只见饭屋(也就是厨房,那时乡下的厨房是在院子里,和正屋分开)里冒出一股股浓烟。不好,失火了!年幼无知的我被吓得慌了神,跑向街上,只见那个疯子正往我家方向吃力地挪着步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喊着。这时,母亲和哥哥已经赶回来,街坊邻居也闻声赶来,纷纷拿起水桶、水管救起火来。团结起来力量大,很快,火就被扑灭了。

这时,乡亲们才注意到疯子手中紧握着的他那件唯一的家当——一只破碗,碗里还有一点没泼出去的水。

那天中午,母亲把做好的饭分成了两半,给疯子送去了一半。

又过了些时日,一个同疯子一样穿着凌乱不堪的女人找到了这里。疯子把仅有的“家当”装进一只窟窿不能再大的袋子,就要离开。几个在街角玩过家家的小朋友看到后就跑回家告诉了大人们。街坊邻居或拿着一包包干粮,或抱着一袋袋不穿的旧衣服,纷纷来到平房前。母亲找了一个很大的袋子,大家把东西都装了进去,递给疯子。疯子目无表情,拎起袋子和女人一起歪歪斜斜向村头走去。

乡亲们不约而同朝着村头走去。

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泛起微微的红光。

站在村口,乡亲们目送疯子远去。不料,始终没有言语的疯子忽地转过身,扑通跪在了地上。

那一刻,霞光升腾,在梨树梢上的夕阳轻轻晃动了几下。一位老者伸出手臂,朝疯子摆了摆手。旁边的女人扶起疯子,拾起背包,两人并肩朝前走去。

再后来,谁也没有再提起过那年的疯子。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村子还是那个村子,只是当时我们的老屋已不见了。时光荏苒,辗转间,我们家早已搬进了楼房。我也在这个安静美丽的小城有了自己的角落。

每当夕阳西下,下班接着孩子回家的路上,也会遇见几个“疯子”模样的人。为了安全,总是会叮嘱女儿要远离这些人。女儿总会好奇地问为什么,或者会说她听别人说过这些人是坏人是疯子。我苦笑了一下。

夕阳的余晖似也变幻无穷,不变的是那光芒万丈。一路向西,自就避免不了这强光的照射。女儿抬手遮在眉头,恰有“疯子”模样的人低头横穿马路。我告诉孩子,他们其实也不是疯了,只是生活所迫,精神出了点问题罢了。

四岁的孩子能听得懂吗?

“那疯子就不能叫疯子了,对吗,妈妈?”女儿认真地问。

初秋的凉风已徐徐吹来,掠过脸庞,有了些许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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