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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自己倒酒，茶碗必须浮出薄薄鼓鼓一层。他要俯下身子，在茶碗上啃一口。酒肴一般都有肉，就是六七十年代，别人家都吃不上饭的时候，家里也有豆子吃。长筒猎枪，可以捕获斑鸠兔子之类野味儿当酒肴。我上初中时，那猎枪褪尽烟火之气，在搁几后面无声肃立很久了。又过几年，就被收走，算是彻底远离了姥爷和我们。它又不能当酒肴，也罢。姥爷喝酒，每天两顿，我有了被邀请一起喝的权利，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岱北市场新上了一种先炸再煮在大铁桶里的整鸡，盘得好看，香味入骨，十块钱一只。我放假回家去看他之前，就和母亲去买一只。酒，是从当地白酒厂旁边门市部打的，四块多钱的就不错，母亲常骑自行车用塑料桶给他往家带。这些时候，姥爷喝酒很孤独。家里人都不和他喝，偶尔我回来，也架不住他的量儿。他喜欢一边喝一边嘟念，什么事都说，越喝话越多。姥娘催他喝完吃饭，说喝酒什么好还不如喝油呢。他不回头，喝上一口，慢悠悠地说，那你喝油哎。姥爷喝醉的样子我没见过。母亲在我喝醉之后常告诫我，酒后无德，最后用姥爷喝醉的例子缓和一下。因为，姥爷喝醉后，和别人不一样。那时候，姥爷的母亲还健在。姥爷一喝多，就去他娘屋里，攥住他娘的手，说，娘，你说，你想吃什么?多了不敢说，一篮子头！明天给你买。他娘就赶忙说，不过日子了？别管我。我就怕你们过人家后头去。好好过日子，别花钱花钱在吃上。姥爷就不愿意了，娘，我得孝顺你啊娘，有好吃的我得给你买啊——你说我给你买一篮子头去！他娘拗不过他，手被攥疼了，就提一个要求：明儿你去下河桥玉堂酱菜，给我买个蓑衣咸菜吧。那是一种萝卜咸菜，只要一抖落，就从划拉成片的缝隙里掉落盐粒和五香粉。姥爷高兴地答应着，松了他娘的手，从西屋走出来。第二天晚饭前，他娘就问他，印（我大舅名字）他大，我的蓑衣咸菜呢？姥爷正在倒酒，一歪头，冲他娘没好气地说，什么蓑衣咸菜？胡买八买，不知道给儿省着点儿，还过日子吧！不是你非要买吗？你还说买羊肉包包子……谁说了，昂——我什么时候说的！他娘就笑笑，吃饭。我姥娘也笑笑，吃饭。他对处理结果很满意，开始喝酒。他给自己倒酒，茶碗浮出一薄薄鼓鼓的一层。他俯下身子，在茶碗上啃一口……西屋的门，被儿子推开。娘早吃完饭，就在屋里坐着。儿子果然来了，坐在炕沿上，攥住娘的手，问：娘，你明儿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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