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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蝉鸣 || 吴亚峰

 作家平台 2020-08-11


外婆家的杏树园子,遥远的成了一个概念,我却不能忘。外公外婆早已做古,那沙梁上的老杏树已没有了,新品种取而代之。没有了彼时的情致。躺在如锦的沙地上,枕着尖尖草,向左歪头,远观黄河如线静静流淌:向右歪,听得见铁路转弯处,火车爬坡时吃力的喘息声。尖尖草软软地,在耳旁被我压得倒下伸直,无可奈何的温柔,耳根子痒痒的舒服。

知了在杏树的高处低处锐声的叫,有激情,动听。太阳斑驳的光影,投射到我的脸上,睁不开眼,书挡在脸上,我看不见天上的云。

瘸子爷在不远处抽旱烟,气味很冲。呛的他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咳嗽的紧了,没了声响,接不住了。抬头看,他在流泪。抹一把鼻涕在鞋子上,磕磕鞋子,沙尘飞起。瘸子笑了,红着脸难为情。脸上的皱纹绽开,像花一样开放,并不好看。

他家的羊和外婆家的羊,安静的吃草。沙地上草不多,羊跑的远了,我腾身去追,扬起一路沙尘,瘸子爷骂我慢些。

他的羊和外婆家的羊,和睦共处,像一家人。不,是一家羊。

我在外婆家长到七岁,沙梁上的杏我吃了七年。听了七年蝉鸣,看了七年的火车,黄河的壮观,我领略了七年,河床每年都在变化,今年倒这边,明年倒那边。时而宽,时而窄。我甚至有时想从窄处是能走过去的。河那边是什么样子呢?我很想去,可我并没有敢过去。我不知道山西有知了叫,该是有的吧。河面不宽,知了是有翅膀的,它飞的过去。

我爱看书,外公说我有出息,将来必成大器。我那时不明白,不知何为大器。我只看小人书,《东郭先生和狼》,《七叶一枝花》,及《铁道游击队》。铁道穿杏树园子而过,火车行至转弯处需爬坡,走的极慢。我跟着火车跑,几乎追的到。火车司机冲着我笑,天天见,成了熟人。他曾让我摘杏子掷给他,多半接不着,接着了,吃着果子,大声笑骂我是个笨蛋。我有时跑的快,能够的着最后一节车厢的栏杆,那里面出来人,厉声叫骂,变脸失色。我站在原地,弯腰喘粗气,那人不骂了,我大声笑。火车走远了,老远还看的见那人梗着脖子,似乎笑了。我不知道他进入的车厢里面有些什么究竟,到现在仍不晓得,很好奇,亦很羡慕。坐在房子里就能天南地北的跑,太好玩了。


瘸子爷是外婆家的邻居,我们放羊结伴。老地方,老活计。他抽烟,我看书。羊跑远了,我去追。他睡觉,沙地上温暖,躺着舒服。他呼噜震天响,一条瘸腿不能舒展,时不时的抖动。小虫子落在腿上,他伸手捏了,并不醒来,翻了身,呼噜继续。我有时想恶作剧地拿草戳他的脸,毕竟还是止住了。他很可怜。我不知道他怎么成了瘸子,问他,他不说,“小孩子不要多嘴”。我便不吱声。

伏天沙地最热,知了也叫的最躁,烦人。起身摇一摇树,不响了。一会又开声,让人恼火。杏树上的知了最多,声音也此起彼伏。它们甚至爬到地上来,吸草茎上的汁液。伸手捉,并不飞。吱吱叫,声音断断续续,象是哀求,也表示反抗,神态却是温文尔雅。放开,飞不远。空中划了弧线,复又落在树上,不吱声,象是生了气。过一会儿,又试试探探的叫,吱吱吱吱,声音如常,并不挑衅。

蝴蝶翩翩起舞,成双成对,压低了身子。有时甚至落在我的脸上,我不动,偷偷睁眼看,能看到它的触须,一动一动触我的眼,似乎在看我是否真的睡着。猛然睁眼,它悠忽飞走。另一只紧紧跟着,缠缠绵绵的。落在不远处,抖抖翅膀,五彩斑斓。两只蝴蝶互相追逐,交头接耳。然后转身看着我,样子极俏皮。

我那时只觉有趣,并不知道梁祝的故事。多年后想起,竟然有些感动。

杏子熟了,落的满地金黄。沙地不沾土,吹口气,果面如新拭,咬一口,那蜜流进心里。闭上眼睛睡在地上,如卧锦上,舒服的做梦。

蜻蜓落在冉冉蔓上,这是一种极讨嫌的草,剌手。没有花开,蜻蜓一身铁红,落在树荫的草上,怯怯的。不知为什么,看着它,我竟然有些难过。
土蜂是最难看的家伙,头身不统一。伸长脖子,屁股在花间一撅一撅的,觉得它极不配。扬手赶它,嗡的一声飞起,竟然蛰了我。一阵阵抽搐的疼。瘸子爷用不知道什么叶子帮我消毒,疼的慢些。外婆拿沙地上的沙瓤西瓜,堵我的嘴不哭。外公摇着蒲扇,我睡着了。

梦里还是听得见火车爬坡的喘息声,像瘸子爷的呼噜。

七岁我上学了,母亲接我回家。杏树园子便没有再去过。瘸子爷也早死了,后来知道,他的腿是因为偷西瓜被土炮炸了。那年月,没吃的。我听了,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还是流泪了。

外公外婆也没有了,我到底也没有什么出息。后来读过许多书,大都记不住。只记得《东郭先生和狼》,还有《铁道游击队》。

如今我也快要做外公了,我没有杏树园子留给我的孙子。没有那些蝴蝶的玫瑰香味留给他。当然,他听得见知了的叫,因为那动人的蝉鸣是经年不衰的。

沙梁上火车没了喘息声,风驰电掣地。黄河依然白云间流淌。我心里不懈的蝉鸣,依然在叫,如歌一般地生生不息。

作者简介:吴亚锋,灵宝阳平人。男,六四年生人,属龙相。农民。少年毕业于灵宝二高,高考不第,从军,学得司机,复员后以此为生许多年,人前人后的称师傅,骨子里依然农民。清贫半生,却偏就喜欢舞文弄墨,每天扣的一段文字,不成其章,聊以自慰。无所建树,痴心不改。五十岁上,女儿帮我上了微信,与时代同步,不想被生活淘汰。取名隐者,原是想低调做人,不料隐者其名还是狂妄了。没有名气,何需用隐。或许还是浮躁,六根不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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