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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青脸肿 || 刘雪美

 作家平台 2020-08-12

鼻青脸肿
刘雪美
(一)
末春,雨的黄昏,伍姥姥的卧房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卧室里传来伍姥姥哎呦哎呦,何得了咯,要死里嘞,要死里...”的声音。伍姥姥的大女儿春夏走到伍姥姥卧室门口伸出满是死茧的手在门口的墙壁上一顿乱摸为伍姥姥按亮了房就滴答滴答去隔壁厨房淘米熬粥。伍姥姥提着一口岔气,他们怎么说,回不回来?。春夏随着伍姥姥声音把身体倾向伍姥姥的方向的同时把自来水调小一点,一会没声音了又把自来水放大点并扯着嗓子娘,你港么子,我听不见,等哈我来...”。伍姥姥哎呦、哎呦,绷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两颊眯着肿得跟鱼眼似的眼睛,咧着已经破皮翻卷的嘴用尽了腿的力气,依靠着脸与被子的摩擦侧了个小身,舒了口气,又哎呦、哎呦....起来。
伍姥姥现已是耄耋之年,她从过了八十大寿后见人就说自己活不过明年,哪想说着说着,经过两个生死来回又还活得好好的。伍姥姥的三儿媳夏兰曾对村里人开着玩笑说,我娘怕是要成精了,听说这样对后人不好的呀
伍姥姥一共有四儿三女,经过三代人的繁衍家族人口达到了七十余人,伍姥姥最大的玄孙也有18岁了。伍姥姥是村里看世界最长的人。
春夏淘完上了锅把电饭煲开到熬粥一档后坐到伍姥姥床前的木条椅上,问伍姥姥刚才说什么。伍姥姥又岔着气摆着老树根手,他们几个回不回来,还要过几天回来哦....”。春夏心里想都没有想就说了实情,他们都打了电话来问你的情况,说有空就回来,抽不出空来,托付我照顾你,他们给我开工资....”。伍姥姥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不得回来,不得回来嘞,我晓得...”。春夏又跟娘说,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又摔成这样,你到我屋里去住,我还能照顾你,不然你都没得恰。伍姥姥又绷着难受的脸想翻个身。春夏起身想搭把手,伍姥姥摆摆手不让。伍姥姥想用刚才那法子再把身翻过去,这会不但没有翻成功,咔嚓两声,手臂骨头响了春夏在伍姥姥的“哎呦”声中手忙脚乱不知道是否该把娘给翻过去还是翻过来。春夏嘴里喊着怎么得了,娘,你要翻过去还是翻过来”。伍姥姥说,莫翻,莫翻,让我就这样侧着,翻。春夏看娘肿胀的脸扭曲着,手被身子压着,莫就痛死过去了,那何得了。春夏抖着手拿起手机打了卫生院唐医生的电话。
唐医生说伍姥姥手骨折了,摔成这样,最好今晚送医院检查治疗。春夏送走了唐医生,又忙着给兄弟们打电话,打完电话又在家族微信群里发信息,说娘的手又骨折了,要马上送医院。春夏的兄弟姐妹们着急详细地问着一切有关伍姥姥的信息。在外地工作的说,喊辆车马上送医院,辛苦春夏好好照顾伍姥姥,随时汇报伍姥姥的情况,有空就回来;在家不远的,说马上赶过来;侄儿外甥们就在群里炸开了锅,信息跟炒豆子似的乒乓乒乓跳出来,都说伍姥姥年纪大了还要遭这样的罪实在是心痛,分析着伍姥姥是如何摔跤的,住的地方安全性是否达标,该如何改造,以后要如何小心,有些长无孝之心,最后也是辛苦春夏随时汇报伍姥姥的情况,商量着只要伍姥姥能吃能喝能睡精神状态好,父辈们的代表和长孙回去了,他们就不回了每人出多少钱给春夏,委托春夏照顾伍姥姥关心之情言于意表,安排之处无不妥当,和顺孝道尽显微群。
(二)
春夏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二,她不是伍姥姥最疼的女儿却是照顾伍姥姥最多的女儿。伍姥姥最疼的小女儿在前几年上山扯竹笋时不慎跌落水塘淹死了。伍姥姥小女儿命途多舛,从小体弱多病,需要靠一些药物维持着正常的日常生活,长至成年也是病恹恹的模样,成家后更是受尽丈夫的百般凌辱与家暴。虽说小女儿自身软弱无能,但在对待孩子上却是坚韧有力。
伍姥姥每次看见小女儿要死不活的逃回来,除了心疼更是力劝女儿远离那畜生。小女儿在伍姥姥家养一两天后,畜生总是带着诚恳的笑脸来到伍姥姥家跪地求饶。小女儿看着认错的丈夫,想着家里的孩子连一日三餐都吃不好,心总是软了又硬,硬了又软。小女儿回娘家养伤成为了回娘家的唯一理由。直到,小女儿回不来的时候,伍姥姥去了法院。小女儿听到三哥说娘到县城去告状了,断了两根肋骨的小女儿在病床上乞求伍姥姥,要伍姥姥不要管她的事,她要是离婚了,孩子可怜,只要畜生不把她打死,就熬着,熬到孩子成人,她跟孩子还要靠畜生生活呢。伍姥姥捶胸顿足的仰天叹息,熬着也经不住三天两头的打呀,肉做的身子,千疮百孔,是鬼!我滴个崽,是个苦八字嘞!
小女儿原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到头来却是生如蝼蚁命比纸薄,没被丈夫打死,却淹死在了只有半米深的小鱼塘里。
伍姥姥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伤时常提起小女儿就悲咽,她痛心失去了女儿的同时也感谢上苍解脱了女儿的枷锁。后来,只要有人提起伍姥姥过往偏袒小女儿,常常偷偷地从四儿子家拿东西补贴小女儿,伍姥姥一改曾经的沉默,破口就骂,人都没了,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春夏家里条件比起其他兄弟姐妹是很普通的。她常年在家务农,带孙子外孙。丈夫常年在株洲建筑工地搞装模,翘着屁股赚风吹日晒的钱,收入不错。当年伍姥姥舍不得春夏嫁远了,硬是把春夏嫁在了隔壁村。春夏丈夫是伍姥姥选的,老实巴交,埋头苦干,索然无味,是个过日子的人选。春夏历来逆来顺受,没有什么主张,过起日子来糊里糊涂。迷迷糊糊的两口子在风平浪静的岁月里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伍姥姥偶尔也去春夏家里坐坐,但是从不在春夏家里留宿。伍姥姥认为在女儿家留宿就是吃了女儿家的粮,她只能吃儿子的粮,不能吃女儿的粮。

(三)
春夏告诉伍姥姥手骨折了,必须要去医院。伍姥姥摇摇头,表示不去,说不得死。春夏又给大弟弟老三打电话,说娘不去医院,该怎么办?老三说这么晚了,娘不是很严重,也不愿意去,那等天亮再去吧。春夏听了老三的话并且在家族微信群里汇报伍姥姥不愿去医院的消息。那一定要去,劝劝伍姥姥”,“注意观察一有不适,还是要马上送医院”,“老人家最怕去医院,伍姥姥不去就不去了,好好看着,天亮”,群里噼里啪啦的响着。
春夏看着伍姥姥现在手也不能动摔的鼻青脸肿,身也起不来,吃饭也不能自理,便打算今晚住这,但伍姥姥不让春夏跟她睡一张床,说自己有老年味,年轻人挨着会难受。春夏便打电话远在浙江做小本生意的二弟媳夏兰家里楼上卧室的钥匙有没有放在伍姥姥那儿。夏兰说,都带到浙江来了。
自从伍姥姥丈夫过世后,伍姥姥把宅基地过继给了老四,自己一直跟着老四住。老四把老房子由土砖房变成了红砖房后又变成了现在的小别墅。老四除了做事睡觉其它一律都不上心,家里大大小小的主张由夏兰决定
夏兰读过初中,娘家父亲是当地的干部,兄弟姐妹都是知识分子。当年夏兰嫁给老四,不仅仅是因为夏兰姨父的意思也是夏兰父亲的意思,他们都觉得男人踏实才能过日子,并且当时伍姥姥的弟弟在县城当大领导,有个舅爷的靠山。为人憨实忠厚的老四就被夏兰家算计了似的,潦潦草草跟夏兰结了婚。伍姥姥可不是糊涂人,夏兰品性不好,她也不会同意的。虽说夏兰强势、口是心非、尖酸刻薄,但是几十年来对伍姥姥还是尽了心,对老四也不含糊,把家里也弄得红红火火。
夏兰跟老四常年在浙江一带做邵东出的日化用品小生意,家里房子就交给了伍姥姥。去年开始,伍姥姥就不再住整栋楼了,住在了一层。夏兰说,伍姥姥年纪这么大了,上楼不安全,所以全部锁了。一楼有间大堂屋,一间厨房,一间卧室,还有一洗漱间,家电齐全伍姥姥大病小痛的,回家的次数是最多的,并且伍姥姥在老四家住了后,去其他儿子家小住都觉得没有老四家自在。
婆媳的千古疑难总有人看不明道不清,不是一根藤上的瓜,还想是一个味道。这种骨子里带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伍姥姥可是个明白人,平日里说夏兰巴不得伍姥姥快点死的长舌妇别有用心对于伍姥姥来说心里锃亮着
夏兰把楼上的房门钥匙都带走了,伍姥姥心里一直有底,她并未怪夏兰的防备,自己住这老四家这么多年来,老四家的家电与日用品,坏的坏,丢的丢,伍姥姥有时自己蒙着冤也不能喊呐,毕竟是自己守的房子,坏了丢了,怪谁去?夏兰也从未在自己跟前提起,怨言来了就去村里说,传出来的如刀割喉,可自己新置办的东西自己都未用就不见了或者坏了,换成谁都憋气呢。
(四)
春夏跟夏兰打了电话后,已经是夜晚9点多了。伍姥姥提着眼嗓子说夏兰说回来没有?春夏也提着嗓子对着伍姥姥的耳朵说,夏兰说明天买票回来。伍姥姥..两声,春夏又给老三打了电话,想要弟媳妇过来轮个班照顾伍姥姥。老三睡眼惺忪地接过电话,推了两下睡在一旁的黄花,叫黄花去守着伍姥姥。黄花起初嗯了一声,后抱怨到,不是还有老六婆娘在家么,怎么偏喊我们呢。黄花边说边掀开被子把两条短腿露了出来,嗖嗖的穿上外套裤子,又把被子折了回去,把被边卷入老三的侧身。
老三今年快60岁了,是个劳力工也称得上是个厨师,身强力壮,做起劳力活来不比壮年的差,唯一一点就是餐餐必须要有一碗肉,猪肉也好,牛肉也,没肉做事没有力气。村里红白喜事,老三经常去掌大勺,也能挣一份钱。老三和黄花全凭一双手不仅为儿子娶了媳妇还帮儿子带大了两个孙子,不仅为儿子建了一栋小洋楼,还给了儿子一些做管道疏通生意的本钱。老三对黄花常常一副大男主义,指手画脚。黄花是个头脑发达四肢短小的女人。老三很多主意拿不定的时候,经黄花一提点,老三便醍醐灌顶一般,嘴里虽不承认黄花的智慧,但是心里还是认为这婆娘的脑壳里还是有点文化见识的。只是黄花只能充当辅助的作用,常常做不了决定,并且也没有机会对家庭提出什么提议来,唯一拥有的决定权就是回娘家时的事宜安排,也是黄花带着一家大小回娘家时黄花才像个威风的女主人。
黄花起床找到手电筒,穿着雨靴就往伍姥姥家的方向走去。黄花对去伍姥姥那儿的路轻车熟路,手电照着视线3米外,昂首阔步的摇摆着屁股,雨靴哒吧哒吧响着。
春夏听见有人敲门,利索地起身去开了门。夏姐,娘好些么黄花轻声问道。年纪大了,就那样了,现在手还动不得,春夏跟着黄花屁股后说着。
娘,你好些了么,黄花弓着背把头探入米白发黄的纱帐对着伍姥姥的耳朵说。伍姥姥听到了黄花的声音,又哎呦...”地哼起来,你来了...活不长咯。黄花急急促促地接话又乱说话里,你不得,不得,算命的说你能活百岁嘞
娘,你莫想多里,要什么跟黄花讲,我先回去里,明天早上给你送早饭来,你要吃点什么春夏边把伍姥姥需要的东西准备在黄花面前边说着。伍姥姥摇摇头..
随着砰砰两声,伍姥姥眼睛也闭上了,哎呦的哼声一直哼着。黄花没有关灯,拿着被子躺在了伍姥姥平时晒太阳用的椅子上。半夜,伍姥姥起来解厕,黄花咬牙切齿,面目全非使劲了全身之力才把伍姥姥弄下床,扶上床的时候也是把身体的韧性展现到最大化,扭曲跟螺旋一样。黄花的诶诶诶,注意一点伴着伍姥姥的哎哟....”完成了伍姥姥的安全解厕。
伍姥姥上床后,卯着嘴像受了委屈的小可怜,花儿啊,打电话问他们回来了没也要几个人给我送终...”。黄花听着伍姥姥的话,一时也不知是劝还是安慰,应着好好好娘,我现在打还是天亮后打,现在打他们都睡觉呢,天亮了打他们会不会又推没有空呢黄花拿出手机问伍姥姥。伍姥姥不说话,闭着眼睛。黄花走出了伍姥姥的房间,开起了堂屋的灯,又给大哥,四弟,五妹,六弟打了电话。老四的电话是夏兰接的,夏兰应声说已经买了今天上午的票,晚上能赶到家。
(五)
老大是所有兄弟姐妹中经济基础最好的,他读过高中,从过政,后南下从商。现定居上海。他曾多次提出接伍姥姥去上海小住。伍姥姥去过一回,回来后,就在村里搞了几次大演讲。每次的内容差不多,既让大婶们好奇那充满玄幻的花花世界,也羡慕伍姥姥能亲眼去看看,更是嘲讽伍姥姥假装卖弄那大繁之地居然我们锄头地儿差。她们不相信伍姥姥走出家门没有几步远就找不到回家的路,跟人说话把耳朵凑到别人身上去说了,别人不但听不懂更是避而远之,说话都是边走边说,急急燥燥
伍姥姥在上海的那段时间,除非节假日了,伍姥姥跟着儿子孙儿们一起出个门看看,不然总是坐在窗户旁东看西看。她自己也不知道看什么伍姥姥跟着孩子们出去玩了,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就要吃饭;每到一个地方,疲乏不堪,毫无心思观看巨大显示屏和落地窗,一门心思想着回去躺着。回家躺着后,伍姥姥就老想自己提着猪盆喂猪与艳红、艳华一起晒太阳扯谈。伍姥姥心里想着,大城市里的老头老太真是可伶
老大一年到头很少回老家,有时过年都不回,清明节回的次数反而多。伍姥姥这一跤摔的也不是时候,离清明节还有20多天呢。
老大接到黄花电话的时候看着来电显示的时间也被吓了一跳,以为伍姥姥已经归西了。结果说伍姥姥在等着自己回,心里的愧疚就少一些。当年伍姥姥举全家之力卖田卖山的送老大读完高中,托人分配好工作。老大也不负伍姥姥所望,出人头地了,还娶了一个上海儿媳妇。伍姥姥本着男儿志在四方勿把心思牵家乡的态度,极力支持老大在上海的事业。
伍姥姥的上海儿媳伍姥姥至今见三次一次是回家办结婚酒一次是儿媳妇生了娃娃,老大带着媳妇与娃娃回来给伍姥姥看看一次是伍姥姥去上海小住。伍姥姥每次跟老大通电话,儿媳妇叫声妈,问声身体好吗伍姥姥好与不好都是开心的应声好,让儿媳妇不要牵挂担心,自己保重身体,儿媳妇接着又应声好。这是伍姥姥与大儿媳默契沟通,外人无法复制,不会多一个字也不会少一个字。
虽说伍姥姥跟儿媳妇不亲,但是伍姥姥常年的衣服,补品,大部分是陌生的上海儿媳妇买的。村里人笑话伍姥姥为她亲家培养了个儿子。伍姥姥也是叹着气,儿大不随母啊,但是多个人疼我儿子我可没有觉得亏哦。
老大接黄花电话时,大儿媳就在一旁听着她对老大说,妈这么严重,你问五妹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老大正想打五妹的电话,五妹就发了信息给老大,问老大开车回还是坐高铁。老大回了五妹说坐高铁,快。
(六)
五妹年轻时长相俊美,声音齁甜,身材丰满匀称。198818岁的五妹南下进厂打工结实了台湾人蓝荣,未婚先孕为其产下一女。产女后,五妹就与蓝荣生活在了广州肇庆。蓝荣从未带五妹回过台湾,每次回台湾总是匆匆忙忙地说有急事,五妹不便一起同往,带着孩子舟车劳顿,不利于孩子的健康。蓝荣是个斯文绅士又不失浪漫的男人,刚开始五妹与之在一起就像活在童话世界里一般。
后来,随着生活的琐碎,五妹的眼睛越发敏觉蓝荣的一些行为总让五妹不得其解蓝荣面对五妹的疑惑甚是反感,有时激动不已,让五妹莫名其妙。蓝荣的一反常态让五妹心中郁结。五妹的郁结贯穿在与蓝荣的生活里无从下手解的疑与无法解开的惑让五妹情绪无常,暴躁如雷三日东狮吼,五日锅碗瓢盆地上滚。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左右,蓝荣突然消失在五妹生活里。五妹曾尝试过去寻找蓝荣,但是目标在哪,广州这么大,寻找一个早有预谋要消失的人简直大海捞针。于是,五妹悄悄地带着孩子回到伍姥姥身边。村里知道了外出打工的五妹带回一个能走能跑了的孩子却不见孩子父亲也是议论纷纷。五妹从一开始的不愿意出门到后来的郁郁寡欢。
伍姥姥在五妹回家后,问过五妹,五妹也大致说了一些。伍姥姥面对自己女儿这事是表无其事心中有郁。
老大知道五妹的事后,问五妹愿不愿意去上海。五妹的心已激不起一丝涟漪,她只说了一句随便。随后,五妹跟着老大到了上海,老大把她介绍到了太平洋保险公司做销售,孩子暂时留在老家给伍姥姥抚养。五妹起初销售业绩一直垫底,差点被辞退。经过老大跟部门领导的说情,给了2个月时间给五妹。
五妹在这2个月里客户仍然为零,由被动辞退转为主动辞职。辞职后,五妹住在老大那儿,消消沉沉,精神萎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周围不管不顾不问,魂不附体。虽说是住在哥哥家,但是一个健全的成年人寄生依附在跟自己陌生又亲近的家庭,闲话渐渐流进五妹的血液与骨髓。这对于心高气傲的被抛的女人来说体会到了一些冰冷。五妹又回到了伍姥姥身边。
伍姥姥看着整日目滞的女儿背着五妹的面跟老大说,辛苦他给妹妹找个落脚地,拉她一把,不然再这样在家里呆下去,会疯过不久,五妹便在上海的酒店做了前台,后一直在这个行业里求生计,从前台到领班到主管,在老大偷偷的接济下艰难地在上海把女儿抚养成人。女儿成人后,五妹找了一个比其大15岁的本地老伴过日子。
接到哥哥嫂嫂的电话,五妹心里艰苦难涩,能体母之艰辛莫过于女自己为女却未尽半分孝。许是父母之恩无以回报,应是报以后代,才有了祖先不可忘
(七)
黄花总是闭眼后惊醒,生怕自己睡死过去,连伍姥姥何时升的天都拿不准时间,不孝罪名可会坐实。就算听见伍姥姥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也不会让黄花心里的大石头着地,自己还要喊两声,轻轻摇晃一下伍姥姥的头,直到伍姥姥..”或者睁着眼,黄花才放心。有时醒来觉得是虚惊一场,但又会被伍姥姥睁眼睡觉给吓到。
天还未亮,伍姥姥早早醒来,时而睁眼时而闭着眼睛,心里也不知道在想啥。黄花听到鸡叫了后,也醒来了,醒醒睡睡间就是不见天亮,这会天亮了像是盼月一般。她告诉伍姥姥,哥哥弟弟妹妹们都回来,今晚就到。伍姥姥卯着干燥的嘴,应着好好..”.
黄花问伍姥姥早上想吃什么,伍姥姥摆动着那只能动的手,示意着黄花不要管,春夏会弄来的。黄花出了房门去给伍姥姥打水洗脸时,传出咚咚的房门声与春夏的叫喊声。黄花听见是夏姐来了,手里拿着热乎的毛巾去开了门。春夏边走向伍姥姥的房间边问夏姐,娘昨晚好点没有。春夏说,上了个厕所,我正想给她洗脸呢,娘说你给她做早饭的。春夏说,我带了白米粥来。春夏话音落在伍姥姥的房间里,黄花趁着毛巾温着给伍姥姥洗了脸。春夏站在黄花的旁边,把头探在伍姥姥的脸上,一张下垂的大脸盘子印在伍姥姥的眼珠里伍姥姥卯了卯嘴,示意黄花拿毛巾给自己擦一下牙。黄花的上半身退出纱帐,转身去洗了毛巾。春夏问伍姥姥口里有味道没,要不要把粥放点白糖调一下口味。伍姥姥摇摇头。黄花拍着热乎毛巾给伍姥姥的嘴唇和牙齿都擦了一下,伍姥姥顿时觉得口腔清晰了,嗓子眼也能提起来,气也不岔了,示意春夏她要喝粥了。春夏用枕头把伍姥姥的头垫高了一些,把粥端到伍姥姥面前,用汤勺喂着伍姥姥。伍姥姥边喝着粥边一字字地跟春夏说,...他们都回来了...在这儿吃饭,菜..冰箱...,缺了....,外面....,钱....袋子里。春夏连连点头,要得。要得。晓得了你就莫操心了,我跟黄花晓得做。
伍姥姥喝了点粥后似乎精神焕发了,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精爽。伍姥姥心里叹息着自己的命硬呢,摔几回都摔不死,既然摔不死,那是要等老死了。想到这儿,伍姥姥欲起身要下床,自己一只手扶着床沿,骨折的手怂拉在衣袖里,腰在那儿扭动着,当伍姥姥把腿放出床外时喊了两声春夏。春夏正在冰箱数菜呢,闻声就到了伍姥姥床边。伍姥姥说扶她下床,她要到外屋去坐着,躺床上骨头痛。春夏把伍姥姥扶到了外屋的老爷椅子上,伍姥姥睁着眼睛看屋外。
春夏说,我喊了辆车,等会老三过来送你去医院,手骨折了必须住院。伍姥姥说,不切..好.里..,都回来了。
春夏又把这事汇报在群里,回来在路上的人说,伍姥姥还是早点去医院比较好,大不了晚上大家回家吃饭,就算大家在医院也没事嘛。也有人说,既然伍姥姥不愿意去,那就回来再看情况。最后,伍姥姥心满意足地在家里等着儿孙们回来
上午10点左右,老六梅生颇着个脚手插裤兜,偏着个脑壳,嘴里吧唧着烟来到了伍姥姥这儿,看见伍姥姥鼻青脸肿,低着头,嘴里鼻子里冒着烟,说了句娘摔得不轻就走了。伍姥姥见了老六并未搭话只说了……

(八)
   梅生是伍姥姥最小的儿子,曾是伍姥姥的心头肉。梅生年轻时长相俊秀,性格不羁,满舌生花,惹人喜欢。家中有了哥哥姐姐们的出类拔萃、勤劳致富,伍姥姥觉得梅生只要不惹是生非,爱玩点无关打紧。随着大家的宠溺,梅生到处混兄弟,耍朋友,张口闭口就是江湖义气、外出靠朋友,你懂不懂?
梅生成年后,俊秀的面与桀骜不顺的神态以及浑身的痞气让很多单纯女孩趋之若鹜。同龄人都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梅生还在外四处飘荡。梅生飘荡归飘荡,不寂寞,身边的小女孩美仑美奂。伍姥姥招待了3年不同的未来的儿媳妇,不仅看花了眼也常常是一场空直到有一次,梅生带着一个女孩回家知道提礼品回来给伍姥姥了。伍姥姥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梅生不仅让伍姥姥心宽慰了不少,也还给了伍姥姥一个惊喜,女娃娃肚子里还装了一个呢。
梅生的婆娘叫红艳,贵州女孩,长得妩媚,眼睛能送秋波,皮肤白皙身材修长。当时,红艳一进村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大家把红艳从头看到尾,像看戏耍杂技一样还要转一圈来看,加上伍姥姥摆上的瓜子花生,大伙来了一波又一波。大伙说,要的,蛮配,长的好哩勒,伍姥姥有福哦。伍姥姥那一天嘴都没合拢。
红艳回来后就跟伍姥姥住在老四家里,在家养胎的同时帮着伍姥姥种田插秧,做饭做菜。当初梅生带回红艳时,伍姥姥有问起过红艳的情况。梅生一两句话带过也没有说清楚红艳的准确信息。别看红艳大腿上纹着纹身,平时不出门,挺着肚子做起活来也是干净利索。对着伍姥姥一口一个娘的叫着,让伍姥姥的日子热闹着。伍姥姥带着这个陌生的外地的儿媳妇在身边,虽然言语不通,但是解了孤独,增了快乐。
梅生把红艳交给母亲后,自己又回到了处在广州佛山的兄弟们的身边,白天负责守厂子梅生守“厂子”,工资不高,但是收入可观的很。“厂子”里大佬们心情一好,经常给梅生小费。梅生自己曾笑着说,我要是做鸭子可能是头牌。“厂子”外,梅生经常免费帮大佬们摆平一些麻烦。
1992年,梅生回家了,老四去接的梅生。梅生的腿被人砍断了。回家时,脚还打着石膏,袋子里装了1万块钱。梅生在家修养了一段时间,脚是能下地走了,就是有点坡,也使不了劲。半年过去了,梅生变成了半个残废,走起路来一高一低,面对曾经的潇洒风光与往后的坡脚生活,梅生脾气变得异常暴躁起来红艳看着梅生能下地走了后,就把孩子留给了梅生,自己到县城的洗浴中心做了技师,每个月赚的钱都交给梅生。随着红艳给梅生的钱越来越多,梅生开始怀疑红艳外面有了人,经常去洗浴中心闹事,阻止红艳去洗浴中心上班。 伍姥姥知道后,大骂梅生是个孬种,不知好歹,自己婆娘是什么样子自己心里不清白。
梅生心里生着一股不甘的怨气,想着儿子,想着如今还跟着伍姥姥住在四哥家里,想着自己一无是处,想着以前的自己是个混蛋有点钱就花天酒地,想着红艳说今年多存点钱选好块田建个一层的房子,想着家里靠一个女人支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有时对红艳嘘寒问暖体贴备至,有时对红艳恶语相向拳打脚踢。红艳因为梅生的反复无常,曾经出走过一次,但是想着可怜的孩子又走了回来。
后来,梅生对红艳不打不骂,对孩子也不管不顾了。成天跟外面的小混混游荡,混吃混喝。自从梅生变成了坡脚后,伍姥姥才幡然觉醒自己当初对梅生的放纵,只是自己年事已高,他已成家,只能靠红艳了,她把教化影响梅生的权利与义务这根魔杖交给了红艳。红艳对梅生的堕落不仅无力回天也是有心乏术。
起初大家对梅生的期盼并非能肩负起家庭责任,而是不在外恶贯满盈。论到这点上,伍姥姥知道自己的儿子虽然废了,但是也不至于作恶多端,往后艰难的是红艳,红艳命苦啊。后来确实如此,梅生成了一个无害的坡脚流氓。
(九)
黄昏时分,伍姥姥家热闹起来。屋子里人潮涌动,大人们走来走去,小孩们欢蹦乱跳,嘻嘻哈哈,你追我赶。伍姥姥还记得一家人大团圆是在小女儿出殡那时了,已经过了五年了伍姥姥叹息着养儿防老却不防孤独。
五妹一回家看见伍姥姥鼻青脸肿到眼睛都没有缝了,手也骨折了,眼泪直流,哭诉着娘怎么搞的,摔成这样。伍姥姥看见五妹哭得伤心,自己也摔得可怜,便也流着眼泪诉说着自己如何摔的,旁人看见伍姥姥与五妹这悲情的一幕,也跟着附和起来,把在微信群里说的话,都绘声绘色的演绎起来,最后在饭桌上还讨论着伍姥姥这次摔跤事件延伸到伍姥姥这些年来兄弟姐妹之过,一团和气的氛围之下的口舌之争看起来无比热闹。
饭后,大家并未各自回家,都在屋子陪着伍姥姥,看的看电视,嗑瓜子的嗑瓜子,打麻将的打麻将,聊家常的聊家常,嬉闹的嬉闹。五妹挨着伍姥姥坐着不时问一句伍姥姥想吃什么,哪里有不舒服没有。黄花弓着背在厨房里叮当叮当洗刷。春夏时而跟伍姥姥说两句,时而嗑着瓜子,时而跟夏兰说两句。红艳坐在老六的旁边看着老六跟老大、老三、老四打着麻将,不时站起身去厨房看看春夏需不需要帮忙。上海媳妇看着电视,视线不离嬉闹的孩子。夏兰在自己家里走来走去,一会上楼一会下楼,一会打开柜子一会打开冰箱。
伍姥姥虽然被这一团热闹给整的晕乎乎,天旋地转,但是闭着眼睛躺着也是满足的,心安的,嘴里含着大儿媳买回来的上海甜品,时不时的卯动着。
随着麻将的碰撞声,孩子的喊叫欢呼声,伍姥姥在躺椅上打起了小呼噜。五妹看着娘已经睡着了,时间也不晚了,便把伍姥姥轻轻呼醒了,让伍姥姥到床上去睡,怕着了凉。伍姥姥蒙蒙的睁开眼睛,卯着没有牙齿的嘴,摆摆那只好手,没事,再睡会。伍妹说,10点多了,大家都困了要回去了,你到床上去睡,不然着凉了,明天早起去医院呢。伍姥姥才缓缓从椅子上挺起已经垂到肚脐眼的胸的胸部,春夏与五妹扶着伍姥姥上了床。大家跟伍姥姥打了招呼就各回各家了五妹住在老四家,陪伍姥姥。
老大跟媳妇回到家稍微把家里打扫了一下,简单收拾了儿子儿媳妇的房间,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上海媳妇跟老大说,我们哪天回上海,我今天给了娘2000的红包。老大叹了口气,说看情况吧,娘摔的不轻,她不止一次摔了,并且听春夏说娘今天除了早上喝了粥,一天都没有吃饭。上海媳妇没有说话,躺下盖上被子侧过身把背对着老大睡了
春夏回到家把孙子孙女放到床上睡后,自己连澡都没有洗,随便洗了一把脸就躺床上睡了。春夏丈夫并未关灯,而是习惯性的坐在床头抽着烟。他本想跟春夏说,今天老四跟他说要跟他借10万块钱进一批货,钱一周转出来就还他他倒是一口答应了,只是说钱在春夏那儿,还得跟春夏说说。虽心里这么想着却并未把春夏喊醒看着自己婆娘从昨晚到现在忙个没停,既不忍也不敢把婆娘喊醒说这个没有经过婆娘的同意自己就做了主张的大事。他想到这儿,春夏翻身扯了一下被子,唧吧唧吧地吸完了手中的烟就关灯睡下了。
老三跟黄花回到家,老三直接躺床上就呼噜了,黄花收拾了一会,上床轻轻喊了老三几句,老三眯着眼睛问黄花干什么。黄花说,娘这次摔的比前几次轻,早上脑子还蛮灵光,怎么到了下午就有点迷糊了呢,你说娘这次会不会熬不过了。老三翻了个身,仍是闭着眼睛,年纪大了熬不过也没有办法,你莫多心了,快困了。黄花关了灯,并未睡,想着伍姥姥如果死了大家要怎么办理这个丧。
夏兰在大家还没有回家时就早早洗漱好,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她跟老四住二楼,三楼给两个儿子住。夏兰本想让五妹住二楼的另一间房,但是五妹拒绝了,她拿了一床单被睡在了伍姥姥的躺椅上。老四上了楼后,夏兰出来把门关了边走回床边边对老四说,家里冰箱的冰冻层都是冰块你娘也不晓得清理,给她用的衣柜的柜门坏了,厕所也臭,年初新买的碗筷也所剩无几了。老四只是脱衣服不说话。夏兰说,你是聋子啊。老四仍然不说话。夏兰又问,跟姐夫借钱的事说了没有,姐夫同意不同意。老四侧着身体,说了,姐夫同意,钱在春夏那儿,他要跟春夏说一下。夏兰说,那希望不大,春夏平常小气死了,估计不会借钱给我们。老四说,明天再问一下姐夫。
红艳扶着喝了点酒的老六回到家,红艳问老六今天赢了多少钱。老六笑起贼脸,那有一千多,老大输得最多,输了至少七八百,老三没有输,老四输了点,老大哪里会打,他只会读书。红艳怂拉着脸,你别到处去打就是,现在社会上老千多的很,打配合的,莫把自己输得要从家里来拿钱。红艳虽说脸拉着,心里却早笑了,哪怕这钱自己也得不到。红艳把老六扶到床上后问老六要不要喝水,还说今天看见大嫂给了红包给娘,不知道红包在娘的口袋里还是五妹帮着收着的。老六似乎来了脾气,你管她谁收着,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自己没有钱拿就别管他们了。红艳说,那我们该拿的还是要拿的,该分清的还是要分清的。老六说,你拿什么拿,你去怎么分清。红艳说,娘这次怕是熬不过,那到时还不是要出钱的。老六说,那不是还可以收钱吗?再说难道办个丧还要办出花样来,跟别人差不多就行了。红艳不说话了,她知道老六是个没钱也没有用的种,到最后还得从自己口袋抠出来。
(十)
五妹躺在躺椅上并未睡着,室内灯亮着,她望了望漆黑的窗外,又起身看了看伍姥姥,听着床外传来呱呱的蛙声和伍姥姥气若游丝的气息声以及感受着春末春耕的稍许凉意。五妹眼睛突然酸涩起来,不时发出了锥心地抽泣声。
伍姥姥一夜都没有起来起夜,凌晨4伍姥姥的身体已经僵硬了,鼻青肿胀的脸祥和。  
 

 作者简介 :刘雪美,湖南邵阳人,就职双牌县某县直单位,双牌县作协会员,喜欢看故事,热爱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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