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小小说《孤独的山丘》 杨续平

 作家文坛 2020-08-12

原创作品一经采用将根据各种留言等情况将发布5家媒体,优秀作品还将发12家媒体!

   第一次去看外婆,是在我9岁那年的冬天。那是我娘带我去的。

  我记得那天天没见亮,我娘就把我从床上叫了起来,然后帮我穿衣和梳小辫儿。临出门时,我娘往我怀里揣了两个鸡蛋,那鸡蛋用沸水煮过,有着红色的皮壳。暖暖的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我娘说她是让我在路上饿了的时候吃的。我娘说今天是外婆的忌日。她是属牛的。今年是她的本命年。那时的雪还在下,一片一片的就像彩蝶一样地到处飞舞。我和我娘在弯曲的山道上一步一步地向前行走,走了大约七八公里路程,远远地就看到了一座褐色的山丘。山丘上的柏树稀疏、杂乱,寒风像鞭子一样将它们枯黄的叶片和稚嫩的枝条抽打得支离破碎所剩无几。树杆倒是挺直的,光秃秃的就像是很多的卫兵在那里站岗放哨。我娘用眼睛望了一下那个不大的山丘,又摘下头巾用力地拍打着飘在我身上的那些雪花。我娘叫着我的小名说细妹你可以吃鸡蛋了!我们已经快到了,到了就能吃鸡蛋了。娘用手摸着我的头说∶“我可怜的女儿,早饭都没吃一口就跟我出来了,又走了这么长的山路,一定饿坏了吧? ” 娘叫我先吃一个,另一个等上了那个山丘后再吃。我跟着我娘往山丘上爬的时候,娘脚底一滑不慎跌了一跤,额头和脖子也被尖硬的石块给划了两道深深的口子,顿时流出了一股鲜红的血液。我见状一下哭了。我娘却双脚跪地朝南边叩头,嘴里一个劲地说着∶“娘,你得保佑我呀!我让细妹吃蛋没犯忌啊!我们已经到了,马上就能见到你了!娘可不能再折磨我了……我也知道娘心里有不平还有冤屈。所以我们每年都会到这里来看你一次.……”              

  我知道我娘叫的那个“娘” 是她自己的娘。也就是我的外婆。但我弄不清楚我娘为什么要说那些让我听不懂的话,比如我娘说我们已经快到了,她叫我吃鸡蛋并没犯忌什么的。不过我后来长大了一些后也曾多次地向我娘问过这些事,我娘当时给我的答复仅仅是“那是我们当地的一种习俗。

  后来,我娘又跟我说下辈人到山上去看已故的亲人时,一定要带上了两个煮熟的鸡蛋。而且鸡蛋壳上还得涂上红色的颜料。当然这鸡蛋只能孙子辈的人才有资格享用。所以那年我们去看外婆时我娘一口鸡蛋都没尝。都是我吃光的。我记得我和我娘爬到了那个山丘后,我就看到了一座用青石砌成的坟墓孤独地立在一处竹林边。我娘说埋在这里面的人就是我的外婆。我外婆叫刘秀花。已经死了26年了。我娘拉我坐在墓前的石碑下,她给我讲起了我外婆生前的一些事情。

  我娘抹着眼泪对我说我外婆一生都是个大好人。从来就没做过一件坏事。日本鬼子来的那年,我外婆当上了妇救会主任。她每天带领着村里的民兵打鬼子、除汉奸、挖地道、修工事。干得可热乎了。一次,一队有百十来人的日本兵包围了十几个八路军战士,他们把八路军堵在这座山丘上断水断粮,还用点着的汽油去烧山丘上的树木和杂草。企图把八路军困死饿死和烧死。我外婆接到区小队的通知后,于当天夜里带领了40几个民兵与日本鬼子进行了殊死的作战。当时就消灭了60几个日本强盗。把那十几个八路军救了出来。可是在战斗中我外婆却不幸负了重伤。后来又落到了敌人手里。外婆被日本鬼子关押在刘庄的一个破庙里。刘庄是我外婆的娘家。她受尽了各种残酷的严刑拷打,和无法忍耐的折磨∶他们用烧红的烙铁烙她的身子,用铁棍打她的膝盖,几十个禽兽不如的日本兵轮流地奸污她……把你外婆折磨得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可是后来有人竟说我外婆是个叛徒。说她出卖了区小队的两个主要干部以致他们遭到了敌人的杀害。

  “文革”期间,外婆还因此事屡屡被红卫兵揪上台进行批斗,他们逼她说出当叛徒的详细经过。还隔三差五地把她弄到县城的大街小巷游行示众.……可是我外婆却始终都不承认自己曾经当过叛徒。她说她对党对祖国无限忠诚,对革命同志和仁人志士无比敬重。她说她恨日本鬼子恨得咬牙切齿。绝对不会去给他们当什么汉奸走狗或者与人民为敌。不过我外婆后来由于实在忍受不住那种皮肉之苦和心灵折磨,她还是被迫承认了自己曾出卖过同志。这样我外婆后来就被人关进了大牢。但没过多久她就自杀身亡了。我娘说我外婆是用一块玻璃碎片割断了自己的颈动脉而死的。死的时候她还不到46岁。.

  我外婆死后,没人敢去为她收屍。我娘胆大,一个人去了监狱。我娘把我外婆背在身上,背一阵歇一阵走了20多里山路才走到了刘庄。次日一早,我娘叫上她的几个弟妹,用一只大大的木箱将我的外婆收殓。然后挖坑埋在了这个山丘之上。那年,我娘才21岁。由于我外婆被人称为“叛徒”,附近有很多人去世后都不愿意到这个山丘来与她为伴。外婆一个人就孤零零地待在这座孤独的山丘上看空旷的原野和广袤的天空,听小虫唧唧,观花开花落。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除了我娘和我的几个舅舅每年在我外婆忌日的那天会来这里看她一眼、给她焚香烧纸或者给她叩几个头外,其它人基本上都不到这个山丘上来。“连砍柴和采药的人都不敢上这个山丘。”我娘叹着气说∶“他们是怕自己沾上了晦气,更怕牵扯到那种说不清也道明的种种猜测和嫌疑才不愿意到这个山丘上来的呀!”不过我娘说她根本就不会相信我外婆刘秀花曾当过叛徒。我娘说我外婆长得那么美,又那么善良,怎么会是叛徒呢?“叛徒不都是些钩鼻子吊眼的人吗?”但我娘又说从来就没人敢站出来替我外婆说话证明她不是叛徒。但我外婆叛徒的名声一直到现在都没人给她定性。可见我外婆是不是叛徒还是个问题。但我娘弄不懂的是∶既然没被定性,可我外婆在那个年代为什么要受到那么多的迫害,和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呢?我娘后来又想∶即便我外婆当过叛徒,出卖过同志,可她是个女人呐,她为革命作过那么大的贡献又受过那么大的重伤,遭受过那么残酷和非人的折磨。这折磨就是男人也受不了呀。难道我们就不能原谅她一次吗?何况直到她死,也没人能拿出什么真凭实据证明她就是一个叛徒啊!

  “唉,我也老了,身体又不好,说不定哪天就会去了的。”我娘对我说∶“我死后你就把我埋在你外婆的身边。我去给她做伴,陪她聊天。我不想让我的亲娘就这么孤独。真的不想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我娘泪眼凄迷,望着那个无字墓碑捶胸顿足,失声痛哭……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