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家乡的回忆——放牛琐记

 鄂中京山 2020-08-15

天朦朦亮,屋后传来小伙伴们“放牛去了”的一声喊叫,我立刻睁开眼睛,起床,牵着牛绳子出门,爬上牛背加入放牛队伍,朝北走半里路,到了家岭,或者再走远一些,到家山和袁家山去,那里有更大的地方和更多的青草,更适合放牛,也更好玩。

家岭有一片松树林,树林之间和山岭高坡上都有青草,清晨草尖上都顶着晶莹的露珠,这里是离我们村子最近的一处开阔地,是放牛的一个好地方。只是这山岭面积不大,松林的外面三面都是农田,一面连着家山,放牛时要照看好牛,不要让它去吃了庄稼。一起放牛的除了小伙伴,也有个别是老人。记得有一个秋天的午后,我在这片松林里放牛时,曾听到村里一位放牛的长老——我们叫他“文华爹”——低声吟唱小曲,虽然我听不懂那歌词的全部内容,但从那只言片语中可得知是一首古老的情歌,讲述着爱情的故事。他端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眼望前方,表情平静,微动嘴唇轻声吟唱着小曲,周围是一片静静的松树林,偶有微风吹过,柔和的阳光照在林间,地面树影斑驳,老人清瘦的身影显得格外精神。老人唱得情真意切,温婉动听,既有些哀怨、悲凉,又充满渴望和希望。

当这个山岭青草不多的时候,或者时间充裕,放牛的人们就会走远一点,转弯向西再行半里路,到袁家山和萧家山去。袁家山在家山南边,比较低矮,山上树木茂盛,杂草丛生,偶见野兔跑过,当然我们追赶不上。也有野鸡鸣叫,忽然飞起,待追赶过去时又不见了。大热天在这里放牛,放牛的人们可以在树荫下歇息。山边有一个水塘,叫胡家堰,水牛可以下塘游水,放牛娃也下水游泳嬉戏。在炎热的夏天,水牛见到小水坑经常会下到水坑里躺着打滚,滚得浑身是泥巴才起来,这样可以防止蚊虫叮咬,牛尾巴不时左右摇摆驱赶蚊蝇,经常甩出泥水,放牛娃如不小心避让就会被甩到衣服上,弄得一身污泥。放牛娃希望自己的牛身上是干净的。在家岭和袁家山之间,有个谭家堰水比较深,并与水渠想通,每当大观桥水库放水的时候,谭家堰的水位随着渠水一起上涨,是放牛娃最好的游泳场所。我们把牛赶下水,把牛身冲洗干净,骑在牛背上游水。有时我们离开牛背,下水游泳,五六个小伙伴还进行了游泳比赛,看谁最快游到对岸。个别不会游泳的伙伴就会被大家笑为“旱鸭子”。

夏天的下午出去放牛,除了要戴草帽,还要带一瓶水——烧过的凉白开水。那时候没有塑料水壶,就把玻璃酒瓶洗干净了装水,在瓶颈系上一根细绳子,挂在身上。如果大观桥水库放水的时候,或者是大雨季节,水塘水满又有清水,就不用带水了。遇上大旱季节,水塘里的水很少,又很浑,是不宜直接喝的。

记得有一年暑假的一个下午,我独自放牛时,遭遇了一场暴风骤雨。那天出门时是晴天,我戴了草帽,手里还带了雨具——一块塑料布,以防下雨。没想到的是,雨来得那么大,那么猛。我牵牛向北走过附近水渠的桥,再走过谭家堰,让牛在谭家塝的田埂上吃草。不到一小时天就突然阴了,随后乌云聚集过来,伴随着一阵阵大风,大雨点就打过来了,我想赶回家是来不及了,急忙牵牛下到田里,背靠稍高的梯田的田埂躲避风雨,快速把塑料布披在身上。暴雨越下越大,草帽被浸湿透了,一阵大风刮掉了我的草帽,吹走了。只好干脆不要草帽,我把塑料布提高一点,包住脑袋和全身,只留鼻子呼吸。我牵着的水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这暴风雨的洗礼。环顾一下四周,视野之内看不见一个人影,村子隐约可见,我和我的牛,默默地站在田夼下,心里一阵紧张!我想暴风雨不会持续太久,一定会过去的,只要塑料布还在,保住鼻孔不要被水堵住,就不会被呛死。我的塑料布实际上就是透明塑料薄膜,很薄而且容易破。在雨中,塑料布紧紧贴住全身,雨水从头上流下来,面部也有水在流着……大约过了十五到二十分钟,终于风停雨住了,我牵牛启程回到家里。我的水牛,浑身被暴雨冲洗得好干净啊!

家山是家乡阮沟的一座大山,它按几个方位分属于阮沟、何畈、郝巷、荷花等几个村所共有,但是平时上山放牛,是没有严格区域界限的,只有在管理山柴以后有人看护,就限制了放牛区域。山上树木不多,只有一些小树,一年的大部分时节山上都有青草。放牛娃们喜欢到高山顶上去放牛,在那里能够看到山那边的世界,可以望得到没有去过的远方。记得有一天早晨在家山顶放牛时,阮沟与何畈两个村的放牛娃们偶遇,当时大家刚刚看过某部战斗故事影片,不由得模拟了一个战斗影片的情节,展开了一场战斗。各自的牛成了他的战马,树棍和竹条成了战刀,放牛娃们骑在马背上喊叫,冲锋,刺杀,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好在小伙伴们没有当真追打,及时打住言和了。早晨放牛一般到太阳一树高就要往回走,要赶到学校去上课,早读课是八点钟开始。

在回来的路上,小伙伴们迎着朝阳,满怀胜利的喜悦,讲着自己勇敢又机智的战斗经历。其中有一位放牛的大哥叫元春哥,他是初中生,有时给我们讲一些历史故事和时事新闻。他考我们领袖人物的原名叫什么,苏联的首都是哪里,这些问题我们小学生是不懂的。他告诉我们这些知识,让我们觉得很新鲜很神秘。他点评了我们在山上模拟战斗的场面,并给我们每个人起了一个名字——记得我的名字叫“诸葛亮”,一个伙伴(在此隐去其真名)叫“阿斗”,另外的伙伴叫“张飞”、“关羽”、“勇”、“猛”……对方阵营,不知道是不是曹操和他的部下。这位元春大哥常常给放牛娃起外号,记得本村有个长得十分清秀、说话轻言慢语、胆子很小的女孩,她放牛时,牛一时不知去向,她就急得直哭,于是这位大哥给她起了各外号“汪牛佬”。另外,他还把中学生瞎编的一些讽刺老师的歌谣说给我们听,也是个调皮鬼!

小伙伴们在一起放牛时,常常把牛绳子往牛角上一缠,让牛在山上随意吃草,伙伴们聚集在一起打扑克或者玩其他游戏,等到要回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牛不知去向,于是急忙寻找。一般情况下,牛不会跑得太远,在附近可以找到,但是在春暖花开时,牛容易疯癫打斗,也容易跑远。记得我的牛就丢过一次,当时是春季,我们在界子山顶上放牛,山顶上有一个圆形围墙——俗称“界子”,传说是兵荒马乱的年代用于抵御敌人的防御工事,牛放在山界子里面,当然这个界子有几处山门,实际已没有门,而是豁口。我和小伙伴们在山界里面的大青石上打扑克,一直没有注意牛的动向。等要走的时候,我的牛找不到了,我把界子山的四周和上下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只好回家告诉父母,请他们帮忙找。最后,在南边的龙尾山尾部的村子里找到了我的牛。这个村子我觉得好陌生,它不属于京山县范围,而归天门县管。一个村民帮我把牛栓在他家门口的树桩上,还给了草料喂牛。看见我朝夕相伴的牛,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我说我来找牛,这是我家的牛,村民让我把牛牵走。这头牛是生产队的,牛的外貌非常标准,两支牛角呈圆弧形,很周正,我从六岁起就开始喂养它,五年来被我家养得非常健壮,毛色黝黑,皮肤光溜溜的,在生产队养牛评比中多次获得第一名。有了这次丢牛的教训,以后我放牛时,每隔一会儿就看看牛在哪里,再也不敢麻痹大意了。

放牛,常常要根据时间的多少来选择地点。如果在农忙季节,牛的休息时间短,放牛是不宜走远的,放牛娃们也不方便聚集一起玩。记得农忙季节,我放牛的地方,常常就在小村周围田埂上、堰塘边、荒坡上、甚至旧坟地里。我经常遇到一位放牛的老爷爷,他会讲故事,他的孙女平灵和我是同班同学,我称他“平灵爹爹”。平灵爹爹放牛时跟我讲过多少故事,记不清了。记得有薛仁贵、薛平贵、李世民、程咬金、罗成、哪吒等等这些的名字,还有天门徐苟山的一系列故事。他牵着牛绳子,走在不远处田埂上或堰塘对面堤坝上,一边放牛一边大声讲着故事,并且只顾自己讲,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听和听不听得懂。他身材魁梧,面容和善,声音洪亮,放牛的时候总是主动热情地讲着故事,哪怕是我在上学路上遇到他,他也要给我讲故事,这时候我又不能够停下来听,只好放慢脚步。我也牵着牛绳子的时候,还是喜欢听的。平时我除了教材,几乎无书可看。记得他讲过一个故事,大意是从前有一个卖陶罐的人,借了他朋友的二十八块钱一直没有还给人家,后来那个朋友死了,又托生成了一匹马;卖陶瓷罐子的人在一次做销售时,忽然被一匹马踩破了几个陶罐,这个人开始很生气,一算这些被踩破的陶罐的价钱正好是二十八块钱。他想起了自己借了别人二十八元没有还这件事,就不生气了,并且认识到借钱是一定要还的,不能欠人家的钱啊!

平灵爹爹放的牛是一头非常强壮的公牛,牛角呈现倒八字形,很威武,但是牛鼻子被拉缺了,在鼻子上方重新钉的铁栓,牛的形象不完美了。老爹爹放牛时讲的故事都很有趣,除了历史故事还有民间传说和笑话。他讲,徐苟山有一次跟别人打赌说:“这个街上的人都认识我,你若不信,就跟着我见识见识。”徐苟山悄悄叫他的同伴写了“天门徐苟山”几个字贴在自己的胸前,走在前面,街上的人看见他胸前的字就随口念道“天门徐苟山”,徐苟山就立即答应“是的,您好啊”。他一路往前走,一路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总是答应着。这时打赌的人提出要在他的前边走,徐苟山说可以,就叫人悄悄把写着自己名字的纸条贴在后背上,后面的人看见了纸条叫出徐苟山的名字。徐苟山又赢了。他还讲了很多徐苟山捉弄人的故事。现在回想起来,平灵爹爹讲的这些故事有些小儿科了,可当时我们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牛是通人性的,它认识主人,在小主人要骑到牛背上去的时候,只要你示意一下,牛就把一支角低下来,你踩到牛角上,牛一抬角,就把你送到牛背上了。我家养的那头水牛后来生了一头小公牛,我们把它养大了。这头小牛毛色微黄,两支角略微外张,很精神。在我们的精心饲养下,小牛长得也很健壮。在我上初中二年级那年,老牛突然病倒了,躺在我家门前堰塘边的牛桩处,不肯站起来。把它牵起来站一会儿,它又躺下去了。虽然我爷爷和大爷爷都是兽医,但是家里没有药品。那天傍晚我“急行军”八里小路赶赴瓦庙兽医站取药品,我记得兽医站值班兽医给了我一盒鱼腥草注射液,还有庆大霉素之类的药品,我返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在看见老牛时,老牛的眼角似乎流下了泪水。我爷爷和叔叔赶紧给老牛打消炎针进行治疗。我们端出一大碗米饭,放在一个木盆里让老牛吃。然后用桶提水来给它喝。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一个星期,老牛还是没有治好,它离开了我们。

后来,我到县城去读高中了,家里的小牛已经长成大牛,由妹妹和弟弟轮流负责喂养,我只有在寒暑假回家才能帮家里养牛和放牛。

我从六岁开始放牛,那时候我跟着邻居和村里的长辈们在牧牛山(又叫“界子山”)、袁家山和萧家岭等处放牛,当然一起放牛的也有同龄小伙伴们。记得刚放牛的那一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牵着牛跟着伙伴们从牧牛山走下来,刚过了山脚下的一座桥,水渠堤坝下面是下坡,路旁还有一个水渠泄水的小水沟,就在下坡时,牛脚往下一滑,滑到小沟里,把我也带着滑下来了,一个树桩划破了我的左腿,伤口位于膝盖下方。这次受伤留下一道伤痕,一直到现在还能看见。

在家乡农村,放牛是极其平常的事。曾经和我一起放过牛的,有村里的长者,邻里乡亲、家族长辈、姐妹兄弟和同龄伙伴。大家在一起放牛时,常常打牌,游泳,摸鱼,抓黄鳝,捉青蛙,追兔子,还有割柴,割草,挖野菜,做游戏,听故事,讲笑话。有互相帮助,也有互相嘲讽,打闹,还有各种遇险。几十年过去了,小时候放牛的很多具体细节已经变得模糊,但是有的经历还时常回想起来,或者出现在梦中,觉得很亲切。虽然梦里的场景和人物常常是混乱的、不合乎逻辑的,但是在很多梦中,人物和情景又是真实的,值得回忆的。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