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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 王小渠 | 母爱如海(小说连载)

 百姓文学社 2020-08-18


母爱如海

作者: 王小渠

   (接上一期)

     不管怎样母亲在夏家的十来年间,还是得到了良好的熏陶和教育。尽管没有上学,但母亲耳濡目染,懂得了好多人文历史知识,尤其是女工上,把活做的相当漂亮。我在懂事后听我母亲给我讲“龙门开山"、“洛河红、黄河黄"等故事时,我几乎当她是个文化人了,但她确确实实是一字不识。母亲人样子可以,又聪命伶俐,连说学逗唱也是一学就会。跟姥娘、三姨处的关系又好,也没少给南寨家里送东送西。外地来的戏班子、大鼓书、弦子坠子等,母亲跟上学几遍,能把大段的戏词都背下来,然后再惟妙惟肖地表演给大家看。

    母亲十五岁那年,汝阳的垛庄那边过来一个戏班子。他们来唱的剧目是《摩天岭》和《焦家坡》。那天戏班的班主轮到母亲的姥娘家吃饭,聊起当天的剧目,母亲就哼了几句豫剧《焦家坡》中的一段,那班主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唱得这么好,又叫母亲连唱了好几段。然后就跟母亲的姥娘讲,非要收我母亲去跟他学戏不可。母亲虽然有所心动,但母亲的姥娘没有表态。在那个年代,社会上把唱戏的演员叫“戏子",分到下九流,以母亲姥娘家的传统,是不会答应母亲去学戏的。

    戏班走的那天,班主再次来到母亲的姥娘家,他看上了母亲的天份,给母亲的姥娘说母亲将来会是个红极的角色。不知是谁传递的消息,正说话间,姥娘的两个伯子哥带了一帮人赶来,他们毫不客气地把那班主臭骂了一顿,骂他们下九流还是轻的,骂他们是居心不良,要拐走人家良家妇女才是真的。直骂的那班主灰溜溜地跑了。他要跑的慢,挨一顿打也有可能。那俩个大伯子怒气未消,又对母亲的姥娘大发雷霆,说她门风不紧,管家不严。只把姥娘气得满眼泪水无处申诉。 未几日,母亲被送回南寨家中。

     母亲回到了自己的家,她的家这时正如一艘破了个洞漏水的船,在加着速沉去。而那个挖洞的人,就是我姥爷。也有点象曹雪芹笔下那贾薛王史家,大厦将顷时呼呼啦啦,谁也挡不住它的坦塌。姥爷家这艘船行到一九四零年前后时,他已经把二十年前分得的家产挏了个精光。他的大哥李魁栋看不过去,管过他几次,他只是不听。大哥和他生不起那个气,也就不再深管,只在他弟妹和侄子侄女们有难时伸手接济一下。姥爷的两个弟弟是不敢去管他的,在他们面前姥爷横的象个二郎神。姥爷结识的人,向西到白沙、向北到吕店都是乡村里那些喜欢吃喝嫖赌的同类人。那些人到姥爷家里来这么一趟,姥爷家就会失去一件东西,他要拿这些东西去典当些银两,做赌资或酒钱。有那么一次,他在屋里说准备拿祖宗牌位前的香炉去换钱,我二舅听见了,就跑去把香炉藏了起来。那个铜香炉祖传了几百,精美绝伦,是不是宣德炉也未可知。姥爷一回头功夫不见了香炉,家里当时也没其它人,他自是知道这是二舅干的事,这顿好打可就落到了二舅身上。巴掌、耳光、脚踢,“后爹的拳头独头蒜",我姥爷累得气喘吁吁停下手,又叫他那狐朋狗友接着打。只是我那二舅,天生一个硬骨头,别说你那拳打脚踢,你就再狠一点,他也不会屈服。况且我姥爷又是一个吸大烟的人,身子骨早已被毒坏,能有几多力气?那天我姥爷后来气恨交加,自己差点昏过去,但他的目的始终没有得逞。

    我二舅的刚性,在后来的岁月里又一次得到验证。那年,几个匪人把我二舅绑到村外,逼问那个香炉的下落。二舅钢牙铁嘴拒绝回答。那匪人们扒光了二舅的衣服,拿着从火中烧得通红的铁火棍,烫在二舅的屁股上。随着兹拉拉的响声和冒起的带有刺鼻烤息肉味的青烟,二舅皮肤上的脂肪油滴,象榨油一样顺腿流到地上。如是重复两三次,匪徒们都被气味熏得呕吐起来,兀自跑走了。二舅被家里人找到时,几乎咽咽一息。背回家后将养了两个月,才算把命保住。

 

       在把整个家都快败掉完以后,姥爷的眼光又瞟向了自己的姑娘们。倒不是把姑娘们卖掉,而是利用姑娘们的婚姻,大肆向对方收受彩礼,把这些彩礼变卖成银两,供自己挥雇。说不是卖,这不也是形同于卖吗?

    母亲的姐姐,那个又听话又懂事的姑娘,上门提亲的人踏破了门,姥爷只是不同意,一个原因,嫌人家太穷。忽一日,吕店丁流那边有人来提亲,据媒人说这张姓人家有兄弟四人,三个大的都在国民革命军里任职。只有这老四兄弟被父母强留在家。媒人说了这张家如何富足,张家老四如何如何优秀等等。姥爷给人家提了诸如订亲、送礼、迎娶时的一大堆物品及银两,对方满口答应。问及对方年令时,媒人只含糊回答是属马的,可没说是哪一年的马,姥爷也不问清楚,还以为是和他大姑娘同岁的那个马,也就爽快的答应了。他只看到他要的彩礼比别人家高出两倍,那得够他消费一阵子了。

       大姨一面也没见过那个男人,但还是遵父命远嫁他乡了。三天后回门,她再见到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她终于忍不住地大放悲声,她嫁的男人,比她大了十二岁,整整一轮。媒人一直含糊说是属马的,其实是存心打马虎眼,两个马是错了十二岁的马,我的大姨怎么能不伤心呢!

    到我母亲订亲的时候,姥爷因常去白沙镇赌博吃饭,认识了那里一个回民饭店的马老板,那马老板也知道姥爷家里还有两个姑娘待嫁闺中,一直想给他那有点楞、有点呆还一根筋的儿子说媳妇,于是人家使劲地巴结我姥爷。姥爷在人家那里白吃白喝,走的时候人家还经常给他兜上些羊血、羊杂碎。不用说有时姥爷输了些钱,人家马老板也是慷慨解囊。因此,当有一天人家提出要和姥爷结儿女亲家的时候,姥爷已是吃了人家的东西——嘴软,也就答应了。

    只是随后马老板的这个一根筋的儿子,死活不愿子承父业,执意要去外面闯荡。有一天这小伙子没给任何人打招呼,就跑到了新安县磁涧那里当了武庭麟青年军的兵。

     马姓小伙子当兵后,再也没有回过家。老马托人找一直也没有找到。订亲时老马花了一大笔,后续又每季每年给李家送东西。过了好几年,儿子没消息想退婚,又怕是男方先提出退婚,女方一分钱的东西也不退,就又继续往坑里跳。 我姥爷坐在那里享受着老马的东西,他才什么都不管呢!

     老马不再往我姥爷家送年礼,怕是到了一九四五年底了。那一年青年军接到命令到洛阳守城,原洛阳刘峙的驻军被日本鬼子吓破了胆,撤退逃跑了。武庭麟虽然在豫西祸害百姓作恶很多,但抗击日寇他还是挺有民族气节的。他带领青年军二万人,跑步进入洛阳城布防,以装备低劣的二万将士之躯,抗击日本虎狼之师五万余众。二十一天,将士们战死百分之八十,洛阳失守。老马可能是有了儿子的消息,再也不去姥爷家了。他估计是自认倒霉,哑巴吃进去了不少黄连,有口说不出。

 

     母亲成了个“剩女",因为那个时代女子结婚都是十七、十八岁。过了二十的母亲,上门提亲的反而少了。女儿们的眼泪是打动不了我姥爷那铁石般的心肠的,他仍在待价而沽。

    四六年的时候,我父亲这个孤儿早已过了成家年令,己将近三十岁了仍未成家。父亲身板很结实,也很吃苦耐劳。但别人看他的孤儿身份家里又穷,因此没人愿意结这门亲。三爷和三奶奶这双养父母急得没法,逢人便求人家给我父亲这个养子说亲事。他们自己也有儿子闺女,但他们发誓非把我父亲的事办了,再考虑他们的孩子。他们把种了好几年的棉花都不舍得卖堆在那里,怕一旦说成亲没有东西给人家送。又把部分棉花纺成线织成布,拿到白沙街上染成各种花色的“坑青布",以备不时之需。我三爷三奶奶的朴实厚道之处在此也略见一斑。也是凑巧,村里另外一个人家与南寨村结了一个儿女亲家,父亲和母亲一个大男一个剩女引起了这家人的注意。由这家亲戚引见,我三爷终于在南寨的这个亲戚家见到了我姥爷。

     我的三爷和姥爷怎么商量的,已经无人知晓了。但随后的大搬家运动,把我三爷家搬了个空。有那么两次送东西,送东西的人按我姥爷的要求,把棉花直接送到了白沙街上,我姥爷在那里等着东西到就出手换钱了。有两次,我那大姑二姑家送来的东西,没有隔夜就派人送给了我姥爷家。

    为了我父亲的亲事,我的三爷是竭尽了全力。可是我三爷和父亲都没顾及到另外一个人——三爷的亲儿子王根兴的感受。他实在忍受不了三爷这种“远者亲之"的作法,他竟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从此,他再也没有回过家,成了漂泊在外的孤魂。

    

母亲含着泪上了花轿。十里山路上酒下的都是母亲的哭泣声。即将托付的人连面都没有见过,她觉得委屈。七年前她大姐出嫁时哭着不肯走,是我姥爷拖住她把她送到了来接她的马背上,人家拉着她头也不回赶紧走了。那时候舅舅们小,都还帮不上忙。母亲出嫁时坐上了轿子,我的两个舅舅都在送亲的队伍中。母亲哭得凄凄惨惨,抬轿子的堂兄弟们,心中也不舒服,步伐沉重而缓慢。轿里母亲哭,轿外舅舅们哭,整个喜庆的送亲队伍里一点喜气也没有。翻过一道岭,涉过一条沟,十里山路走了一半,该迎亲的队伍抬轿了,两个舅舅不让换人,他们接着往前抬。迎亲的轿夫们不知道为什么,只得跟在后面走。走过程子沟的大岭,离我们村只剩一里多路,舅舅们才停下来。二舅停下轿,擦了擦汗,掀开轿帘,拉着母亲的手说:“二姐,喜日子别哭了,不吉利啊。弟弟知道你心里苦啊!弟弟们都大了,家里的事你以后别操心了,你在这里有什么事,有人要是欺负你,你不要忍,你告诉我,我到时叫人扑拉(方言,意思是打杀)了他们”。二舅和母亲年相近,脾气相投,说这话也是情理激愤之中。此后的几十年间,舅舅们关心拉扯我们家果然没虚此言。

 

     母亲跨进我们王家大门后,才发现她比她大姐稍微强了那么一点父亲比她大了八岁,不象她大姐夫比她大姐整整大了一轮。但她一进门,就承受了巨大的道义上的压力,在外人眼里这个媳妇价太高,高的把老王家淘了个净光,得有几年缓不过劲来。高的把老王家的亲生儿子都气跑了,而且一去不回头。没有人直接当着母亲的面说,但母亲感觉到了,感觉到这种气氛有点象凉气,象刀子。但母亲还是坚强的挺过来了。对我三爷三奶,她象对待自己的亲爹娘一样,对几个小姑子,她象对待亲妹子一样。每天天一亮,母亲总是第一个起床

,她要给全家人做饭,喂家里的猪和羊。她要喊父亲起床,叫他早早地到井台上去挑水。还有一场重要的考试,母亲不用人教一考而过,而且是把它当成了每天的一项作业:那就是新婚第三天,新媳妇要给公婆公爹老俩口倒尿盆。我们老家那里民间有个习惯,冬天天冷,一般人家都在卧室的床下放上一个小便盆,小便时就不用跑厕所了。几乎家家都有这个习惯。新媳妇进门的第三天,为了考验新媳妇是否是个孝顺媳妇,专门安排她去给家里的老人倒尿盆。有多少年轻人为了这一关小两口吵得一踏糊涂,有不少小两口合计了一夜,让丈夫天不明就进到爹妈屋里把尿盆取出来倒了,掩住了别人的耳目。母亲那天天刚,大大方方地把三爷三奶的便盆倒了,而且还用我父亲挑回来的水,在那里洗了又洗,涮了又涮,一点也没有难为情的意思。此后,她每天都这样做,从不偷懒。直到四九年初,母亲怀了我大哥,才被我三爷三奶强行制止了。


 作者简介:王小渠,男,54岁。河南省三门峡市的一位口腔执业医师。工作之余热爱读书。虽经常写作散文诗歌小说,但成熟作品不多,多是自我欣赏。有莫然文学这么好的平台,我努力多写多投。祝莫然文学成为文坛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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