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文化无疑是如今社会的主流文化现象之一,饭圈也是资本最为看重的市场之一。制造双男主剧已成为培养偶像人气的重要流量来源,而针对粉丝展开的明星营销也成为了今日品牌营销的利器。 从电视时代到互联网时代,粉丝的概念与权力,随着媒体环境的变化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粉丝能以更简单的方式参与到偶像事业中,为偶像发微博、做数据、写同人文、画同人作品、剪辑同人视频…… 同人文化不仅是粉丝们的精神乌托邦,更成为了今天文化工业生产中的一环——既为今天众多作品制造了互联网流量和热度,自身可能又再度成为了某个新的IP经济的来源。 同人文化体现了粉丝怎样的创造力? 为什么同人文化中女性占压倒性比例? 为什么说同人文化体现了女性群体先锋与落后交织的性别意识? 郑熙青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下载造就APP,观看完整视频 我的博士学位是在比较文学系拿的,但我的研究向来并不是所谓正统的比较文学,我研究的是粉丝文化。具体一点说,我研究的是网络上女性为主体的、以同人创作为主要乐趣的粉丝社群。 所谓同人,就是以现成的文学或者影视文本为基础,以其中的人物形象和情节来写自己的故事。通俗的来讲就是所谓的“故事新编”。 我之所以选择这个题目研究,是因为我自己是《魔戒》的狂热粉丝。去美国留学之后,很偶然地发现粉丝文化可以进入正式的学术研究,就此彻底地改变了我的研究方向。 谈起粉丝文化,最常见的有几个刻板印象:粉丝群体里主要是女性,而且都极端的不理智,都是脑残。 那我们先来看第一个刻板印象:粉丝中的女性更多吗? 这其实取决于如何理解粉丝这个概念,关于粉丝有很多种定义。在我们的学术讨论中,粉丝通常并没有具体的量化界定,但粉丝身份一般需要自我认定。 比如说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一个哈利·波特的粉丝,也是足球运动员C罗的粉丝,那他只要自己承认是这两者的粉丝,他就是粉丝身份。 在互联网的环境中,粉丝通常会参与自己的兴趣组织而成的网络群体,兴致勃勃地去发表意见、评论、互相交流,产出有趣的段子,甚至是二次创作。这就是典型的粉丝交流环境。 亨利·詹金斯就说,按照如今互联网的传播模式,我们大多数人现在一定是某种东西的粉丝。因为在网络上讨论自己的爱好,这简直太日常了,球迷、乐迷、各种文艺作品的爱好者,在这个意义上都是粉丝。 亨利·詹金斯,美国媒介研究领域的领军人物,麻省理工学院媒体比较研究中心的创办人和主任,著有《文本盗猎者》、《参与的胜利》等 然而随着中国粉丝文化日渐进入主流视野,公众眼中的粉丝形象仍然是刻板狭隘的。说到粉丝就是粉丝经济,就是饭圈。 疯狂的饭圈,作为一个经典的群体形象频频出现在媒体之中。通常会强调女性粉丝作为群体的非理性。 所谓坏的粉丝,通常都有这样一种固定的形象,坏的男粉丝是暗杀偶像的独狼,比如暗杀约翰·列侬的男粉丝,坏的女粉丝就是被洗脑的疯狂群体。 那么粉丝群体的非理性,是否确实存在呢?我觉得这个不必要避讳,因为粉丝的非理性表达非常常见,但是这又回到了上面的问题——非理性是粉圈独有的吗?一定是错的吗? 当人进入了一种党同伐异的状态,人群间冲突和表达都会进入非理性的层面,这并不是粉丝群体独有的一个问题。所以,问题不在于是否理性,人们往往质疑的,是这种非理性投射的对象。 粉丝的战争和明星、娱乐相关,所以大众就会认为,她们特别不理性。但是真的如此吗?有时候也不一定。从这里开始,我们可以看到社会文化生活中“文化资本”的作用。 文化资本是法国理论家皮埃尔·布迪厄提出的概念 所谓文化资本是法国理论家皮埃尔·布迪厄提出的概念,他认为在社会生活中,文化方面和社会方面的资本,可以替代经济资本形成阶级的区分。 比如说在现代社会受教育程度高的知识分子,可能收入并不是很高,但是他们的知识和文凭就成了文化资本。同样,兴趣和品味也是文化资本,区分了高雅和低俗。 举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例子,在中国现在的互联网上,通常说来用知乎和豆瓣的人,就会认为他们的趣味比较高雅,而鄙视用快手的人。 这种以趣味划分高下的鄙视链,就是很典型的文化区隔了。 从这个角度看来,喜爱流行文化喜欢明星的粉丝,通常都会受到现实的学院体制和大众文化的鄙视。正是因为粉丝的爱好缺乏社会资本,是没有深度的娱乐。 网上经常会出现一些“我们来秀一秀大家的文凭吧,看看我们的学历有多高”的帖子,粉丝们就是在用自己的另一方面的社会文化资本来获得自己爱好的合法性。 而在同样作品和明星的粉丝群体中,通常更受到歧视的也是女性社群,以及女性社群通常采用的消费方式和创作方式。 这就是粉丝群内部的鄙视链,这种鄙视向来存在,而且深入人心。 当然,特定粉丝群体中,女性确实是压倒性的多数,比如写同人小说的粉丝、剪同人视频的粉丝、举办同人展会的粉丝,这些文化活动通常默认都是女性粉丝的专利。 很多被归于宅文化的作品,例如说各种超级英雄漫画,女性粉丝也是被轻蔑、被污名的存在。 我们经常看见在超级英雄电影上映之前,很多营销号会大肆宣传“男性应当了解怎样的知识,才能向女朋友科普”,却全然不知道中国的美漫粉圈本来就是女性更多,而女性写作超级英雄的同人小说也总是受到男性粉丝不屑的白眼。 粉丝文化研究,作为一个特定的学术研究领域,源自媒体粉丝圈相关的研究。 所谓的媒体粉丝圈,通常指的就是流行电视剧和电影的粉丝圈。这个粉丝圈以二次创作著称,有一个学者名叫卡密尔·培根·史密斯,在90年代初,估算大约90%的同人作品是由女性写作的。而如果估算耽美同人作者和读者的性别比例的话,这个比例会更加悬殊。 粉丝是“文化蠢货”还是“能动的创作者”? 那么很多人会问,为什么同人社群中的女性是压倒性多数呢? 这其中的关键是二次创作的创作冲动。同人都是粉丝写的,粉丝当然都是对原作非常热爱的人。但是如果粉丝对原作百分之百的满意,那么也不会有同人诞生。 粉丝看完了原作却不满足,想要看更多的东西或者想要改变原作中的一些内容,想满足自己的意难平,很多人就会提起笔开始写自己的故事。 只有产生“如果让我来写这个故事会怎样”的这种冲动,才会有同人创作的出现。 而我们知道,在男性主导的父权社会中,很难有纯粹女性视角、满足纯粹女性欲望的文字。很多通常来说女性更愿意看到的内容,比如说丰满的人物形象、有趣的多维度的人物关系、充溢的百转千回的情感等等,在一些主流文艺作品中都很难找到。 可以肯定的是,女性通常是看完流行影视作品中的故事但不满足的人,因为她们往往并不是创作者想要的或者想要迎合的接受者。 那么为什么需要研究粉丝文化呢?粉丝文化研究的缘起,是对文化偏见和刻板印象的反抗。 文化研究学者比如说雷蒙德·威廉姆斯、理查德·霍加特,首先关注的是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文化行为,也就是将文化这个概念,从高雅的学院的范畴,降落到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来。 另一个大众文化批判的理论,来自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法兰克福学派。粉丝文化研究最经常竖的稻草人就是西奥多·阿多尔诺和马克思·霍克海默关于文化工业的讨论。他们认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生产是大众的精神鸦片。但这些学者并不关心接受者如何反应。 换句话说,他们是从文化工业的产品内容的角度去解读和理解它的受众,那么这样必然就会有主观臆断和误读。 所以第一代的粉丝文化研究者直接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打破社会大众和学术界对粉丝社群的污名化描述和解读? 他们都有略带论战姿态的立场。因为媒体和学术圈都一般认为,粉丝是一种文化工业喂给你什么东西,你就会全盘接受的蠢货,整天只会纠结一些琐碎的文本细节,把虚构的故事当成是真实的。 但是粉丝在同人上的创造力,就直接驳斥了“文化蠢货”的刻板印象,尤其是有时候粉丝会用创作者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来解读和消费某些流行文本,就特别体现了粉丝的创造力。 文化批评学者英国的约翰·费斯克1991年写了一篇论文,将粉丝的生产活动分成了三种:符号生产力、声明生产力和文本生产力。 所谓的符号生产力指的是,接受者个人从大众文化符号中解读并生产自己的符号。也就是说观众看了某一个流行的节目,比如说现在流行的《青春有你2》,喜欢上了其中的某一对CP,从这个节目中间解读出CP的过程,就是所谓的符号生产力。 声明生产力,就是参与公众表达。比如粉丝公开在微博之类的平台上,讨论自己喜欢的CP这就是声明生产力。 文本生产力,也是三种中最体现粉丝的能动性的一种,也就是说将生产力落实到文本当中,尤其是小说文本中,也就是说写同人文。 同人作品的创作就非常典型地体现了女性粉丝的文本生产力。并不是说没有男性参与同人写作,但同人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女性的欲望和意识。 例如有研究非常精辟地指出,同人主要是一种刻画人物关系、描述人物性格、尤其注重亲密关系描写的虚构性文本。 人物关系配对也就是所谓的CP,可以说是同人写作的脊梁骨。几乎所有的同人写作,首先需要点明的就是配对,这个故事主要讲述的是什么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他们的关系是怎样形成和发展的?粉丝用这样的思路,重塑了大众媒体文本。 反观近几十年来英美影视剧的发展,女性粉丝社群这种在动作冒险剧情中寻找人物性格发展、人物关系变化线索的习惯,也客观上造成了近年来影视作品中注重人物性格变化的变化。 还需要说到的是,粉丝研究有着自己独特的重要性,值得更深入的研究,也是因为它以独特的视角折射了来自社会各层面的思潮和文化现象。 所有的粉丝文化中的问题,都不是它特有的,而是受到社会文化的制约。而相对平等的女性的粉丝文化空间,尤其可以呈现出一个有机的社群是如何组织、调节和妥协的。 郑熙青在造就演讲 欢迎扫描下方二维码,勾搭小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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