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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黄欢 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个冬天的傍晚，崇明岛上一个普通的村庄。一个黄姓家庭的成员们正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因为，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失踪一整天了。那是我的爷爷。 据奶奶说，当天早晨还没有天亮的时候，爷爷就反常地早早起床了。在她还感到纳闷的时候，爷爷回答了句“我要出去旅游了”。奶奶以为他在开玩笑，于是也没有继续理他。想不到我们全家人再次见到爷爷居然是十天后的下午。爷爷真的去旅游了，一个60多岁的人，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独自去了苏州和上海市区。和我们说了旅游的经历，包括在火车上遇到的一对同龄老夫妻，大家一路交流，到了目的地互相照顾，成了好朋友。 爷爷如果活到今天的话，阳寿应该将近有100岁了。 用现在的话来说，爷爷是一个纯粹的农家老头。他为人耿直率真，爱憎分明；和村里大部分人一样，他喝点小酒，会做手工，勤俭持家，但和村里大部分人不一样的是，他爱书。 他只有初小文化，但是对于中国近现代历史的了解应该都源于自己的饱览群书。奶奶曾经有一句名言：你要拿了、吃了爷爷的东西，不要紧；你要是碰坏了他的东西，他的书，你就“晦气了”（崇明话：倒霉的意思）。 在我还没有上学的时候，记得爷爷的很多书都来自于几个堂姐的学校课本，尤其是语文、历史和地理。农村的雨天，农民一般性都不进田间干活了。很多人喜欢围坐在一起打牌、喝茶消磨时间。爷爷没有此等爱好，往往就是一副老光镜一本书，打发一整天。 待我去到市区开始读大学时，每次放假回岛，总会记得在市区的二手书店带几本旧书回去，算是给爷爷最好的礼物。 读书与行路总是密不可分，甚至互为因果。在爷爷身上也特别明显。爷爷喜欢旅游是出了名的，至少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在农村，这样的一个老头是一个异类。 爷爷说走就走的旅行不仅这一次。80多岁的时候，他一个人起早贪黑，骑着三轮车，来回70公里，去到了崇明的东平国家森林公园一日游，到家时已近深夜。 更有一次，家里接到了江苏南通一个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全家分外诧异，不知是什么情况。听完电话才知道原委。原来爷爷对那个狼山风景区心仪已久。本来想当天来回的，估计是算错了行程，于是没有地方落脚了。后被当地派出所民警发现，于是安排他住进了派出所的招待所，并特地打电话给家人替老人家报个平安。我们瞬间真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唯一一次陪爷爷旅游是在大学的时候，应该是2004年的寒假结束返校，爷爷说想跟着我去青浦，看看淀山湖畔的大观园，因为红楼梦的故事是他所感兴趣的。那天早早出发，摆渡船，旅游巴士，公交车，一路换乘，中午前到了目的地。已近80岁的爷爷体力已经大不如前，我们两个人只能边走边看，时不时需要坐下来歇歇脚。冬春之交，公园的景致谈不上有多好，如今想来真正好的是爷爷那份心情。两个人的午饭是事先准备的干粮和矿泉水。我记得在结束行程前，我们在淀山湖畔站了许久。 并不是所有的旅途都会那么顺利。十四年前，爸爸曾经想陪爷爷去看看他嘴边念叨已久的“洋山岛”。无奈到了宝山的码头才得知，那天的轮渡航班暂停。于是，爸爸索性带着爷爷来到了我新买的小房子“做客”。房子没有什么装修，一张像样的餐桌都没有。简单不过的几个菜，一瓶普通的黄酒，一个香菇炒青菜是爷爷唯一的下酒菜。爷爷一边吃一边说：出来旅游的，想不到来到了孙子的新家……嘴角边流露的不是旅游未成行的遗憾，而是自豪和满足。 我还没有买车的年代，爷爷一直心心念念那座东海大桥——大型的建筑和桥梁都是他喜欢的。堂姐和姐夫特地了驾车满足了他的心愿。从长江入海口的崇明岛，跨越到浩瀚东海之中的洋山港，可以想象他那次应该特别满足。而在崇启大桥开通的第一时间，还是堂姐夫妇俩带他一路向北，直到苏州，逛了虎丘、拙政园和寒山寺，对于一个高龄的农村老人来说，这已经是旅游饕餮了。 时隔那么多年，重新去回看爷爷走过的路，不一定有多少精彩，却发现他从没有后悔过。我们曾经对他的各种不解与质疑，却最终都难抵他对生活的执拗。 如今的自己也已年届不惑，常常为各种琐事而愁烦。20年后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当年爷爷的潇洒和充实。我们都说生活不易，善待自己，哪天在人世间的一遭走完，却不知是生活辜负了自己，还是自己辜负了生活……当时没有去问问，书本究竟为旧居乡村小岛一角的爷爷的心里打开了怎样的窗户。对他来说，世界这么大，想去看一看的愿望有多么迫切。 但愿，时光荏苒，我们依然保有属于自己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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