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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韩桂芝作品 | 娘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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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早晨,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深秋的凉意一阵阵袭来,我的心如正在啜泣的苍天,灰暗阴沉,不由地闪过那个让我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日子,二零一七年十月十一日农历八月二十二日十七点三十五分,娘走完了她八十三年的人生历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脏永远地停止了跳动。娘或许累了,我相信,娘去了没有病痛折磨的天堂,跟走了十七年的父亲团聚了。亲爱的爸爸妈妈,失去了子女的照顾,你们可否安好?

很早就想写些关于娘的文字,可是总感觉自己的文笔跟娘的平凡而伟大相比,太逊色了,现在娘走了,顾不上这些了,恨不得一下子把跟娘有关的事情都用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来,生怕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忘了,更希望空闲时读读有关娘的文字,减轻思念的苦痛。

娘安静地走了,那些听娘说过的事情和跟娘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却不时地在我眼前跳跃,无论何时何地。尤其独自一人在家或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画面愈加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娘生于一九三四年,童年赶上了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娘经常给我们讲小时候日本鬼子来村上扫荡的事情,外婆家村子是当时的鬼子据点,因此经常有鬼子到村上扫荡。娘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很激动,说那时的孩子们非常懂事,一听说鬼子来了,都吓得不敢说话,赶上鬼子的飞机来轰炸,就拼命地跟着大人们逃跑。后来八路军来了,经常采取地道战、晚上袭击的办法把鬼子打得措手不及。娘还跟我们讲,日本鬼子能在中国侵略这么多年,村上的汉奸起的破坏作用最大了,她痛恨汉奸,说中国能有今天的独立富强,多亏了毛主席和共产党,每次讲得很激动时总不忘教育我们,要记住国家的好,有了大家才有老百姓小家的安康。要认真干好本职工作,对得起党和国家。

娘一生勤劳善良。听娘说,在外婆家时,家境比较富裕,娘姐四个排行老大,也是外婆外公的娇娇女。娘从小温柔漂亮,外婆外公也不舍得让娘干体力活,十几岁时大姥姥(外婆的妯娌,膝下无子,常年跟外婆一家一起生活。)还经常宠爱地给娘梳小辫儿。但是,娘的命运就从婚姻的到来发生了质的改变。那个年代都是父母包办婚姻,娘十八岁嫁给父亲,也是第一次跟父亲见面。后来经常听村里人说起,花季年纪的娘年轻貌美,温柔贤惠,而父亲黝黑而瘦小,很不细心,只有奶奶领着父亲和年幼的三个姑姑过日子,非常困难。但从未干过体力活的娘来我们家后,很能干,把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虽拮据但不乏温馨。

记得娘每天晚上都在灯下做针线活到深夜。我们姐弟六个,活很多,吃的、穿的、戴的,都要经过娘的手一道道来完成。记不清多少次了,我睡了半天醒来,估计已经深夜了,娘还在灯下缝缝补补。我说,娘睡觉歇歇吧,娘总是微笑着说,小不点,乖乖睡吧,你姐明天还等着穿这条裤子呢,我不困,做完再睡。再睡了一觉醒来,娘还在做活。娘说,经常不知不觉做到了天亮,感觉时间太短,远远不够用呢。娘的勤奋影响了她的每一个子女,每次想偷偷懒时,总想到娘勤奋的身影,心里充满力量,于是不再懒惰。

娘为人善良,从不势利,关心同情穷苦乡亲。我们小时候家里很穷,记得每年过年时,老爸总爱杀头家里养的猪,把好的肉赶集卖掉,贴补家里过年用,留下些肠犊、猪蹄、猪头之类的煮了过年自己吃,待客用。说是自己吃,其实就是煮完肉的第一顿让我们吃个饱,以后剩下的主要留给奶奶跟客人吃。所以每年的第一次煮肉便成了我们期盼已久的大事。记得每次杀猪洗肉、炖肉,娘都很辛苦,老爸负责杀完猪后,剩下的活都由娘一个人包揽。一遍又一遍地把肉洗干净后,一样一样地炖在大铁锅里,得炖上整整一宿。等猪肉诱人的香味弥漫了整间屋子时,差不多清晨时候,就是我们一年当中最期盼的吃肉的时候了。为了每年的这一天,娘每次都是几乎一夜不睡。为了孩子们能吃顿肉,娘说再累也愿意。

每次盛到肉,我们总是狼吞虎咽,娘看我们吃肉的样子非常开心。我们也催着娘赶紧吃,娘每次都说:“不着急,你们先吃,我歇会儿再吃。”我那时候小,就想不明白,娘为什么就不馋得慌呢?后来长大了才明白,娘是怕我们吃不够,不舍得吃。后来娘经常跟我说起,她先不吃肉还有一个小秘密,远房嫂子家孩子多,日子更困难,每年不舍得煮肉,住在一个大胡同里,每次我家煮肉时嫂子家的二侄子总能闻到香味,每次都背着哥哥嫂子偷偷跑到我家来,娘每次都给他盛一碗肉吃,有时吃不够还不走,娘就问侄儿:“还吃吗?”,侄儿总是怯怯地说:“奶奶,我还想吃”,娘每次都再给侄子盛一些,懂事的侄子总是反复地问:“奶奶,真还让我吃吗?”。娘说每次听到侄子这样的问话心里总是很难受,总说孩子们太可怜了,都是日子穷吃不饱给饿的。娘每次也会认真地对侄子说:“今天真让你吃饱了,不过明天就不让吃了,趁热快吃吧。”侄子便会端起碗一扫而光。听娘说,每次自己只吃一点肉尝尝,因为自己的那份省给侄子吃了,再多吃了,奶奶会不高兴的,客人来了就不够吃了。如果是现在,吃碗肉实在算不上什么,但是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一碗肉的价值跟情分,说是无价一点也不夸张。侄子现在四十多岁了,在娘去世之前还常常提起这件事,每次都是眼里含着泪水。他说,奶奶给吃的肉是这辈子吃过最香的肉,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侄子很懂事,说奶奶还经常偷偷地送给他吃的,连我们都不知道。逢年过节,侄子总要给娘买好吃的,娘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正赶上秋季农忙,但是,这个远房侄子带着妻儿几乎日夜守护在娘的身边,直到娘走完最后一程。侄子跟娘的感情很深,总是念叨娘很疼他,那些事,那些情,让他终生难忘。

后来日子富裕了,过年就多煮些肉,娘说每年第一次煮完肉,一顿能吃三碗,后来我才明白,娘其实特别爱吃肉,可让我们先吃时总是说自己累了,不太喜欢吃肉。每每想到这些,我心里总是很难过。终年的劳作使娘变得很瘦弱,如此单薄的娘一顿能吃三大碗肉,意味着什么?肯定是平日里不舍得吃好东西,都省给孩子老人吃,生活太艰难所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肉不再是人们可望不可及的美餐了,但是娘老了,尤其近几年,几乎不吃肉,说是吃了消化不了了。每次我们吃肉时,总是不自觉的闪过娘劳累过后,狼吞虎咽一气吃三碗肉的画面,那么爱吃肉的娘,现在却老的不吃了,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一定让娘吃个够。

印象很深的还有娘帮助邻居的马叔和马婶。记得那时我已经上班挣钱了,家里日子也富裕些了,而马叔马婶带着两个孩子,大的三岁,小的一岁,公婆岁数大了,带不了孩子,农忙时两个人带着孩子上地,吃饭都困难,日子相当拮据。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俩人也经常因此吵架。邻居们大多都瞧不起他们,躲得远远的,生怕马叔马婶求助。他们的日子过起来更加艰难。娘对他们很是同情,总说让我们多帮助马婶一家。娘说他们家底子穷,孩子小,正是最难的时候,应该帮她们一把。我当时很不明白,别人都躲他们还来不及,娘为什么总要帮他们。记得娘农忙时喜欢蒸包子,可以不用炒菜,既好吃又节省时间。每当天黑包子出锅时,总能看见马婶带两个孩子才刚从地里回来,孩子饿得娃娃只哭。娘听见后急忙跑到院子里招呼马婶来家里,拿过晾好的包子让马婶把两个孩子喂饱,孩子们有包子吃不哭了,吃饱后也很乖。娘对马婶说:“我带着小孙女蒸的包子也不是很多,我们家里劳动力也挺多的,大人就不留你们在这吃了,孩子吃饱不闹了,你赶紧带孩子回家做饭吧!”还不忘嘱咐两个孩子一定要听妈妈话,让妈妈好好做饭。孩子们懂事地点点头。马叔马婶都很感动,有时还落泪,说多亏了娘。娘很诚恳地说:“谁都有孩子小困难的时候,这不算什么,比起我们年轻时候三年自然灾害时,你们日子好多了,以后每天上地回来,你就在我这把孩子喂饱再回家做饭,我只管孩子不管大人,你们不用谢我,我是心疼孩子。”马叔马婶说:“这已经够麻烦了,你自己也带着孩子做一大家子人的饭,够不容易的。”娘总是笑笑说没什么,比起她们那个年代来,日子这么好,很知足。还不忘跟马叔马婶念叨,一定要争气过日子,等你过好了,没人敢瞧不起你。娘还经常说,人的境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富裕不会扎根,贫穷不会到老,谁也不用瞧不起别人,但是自己一定要勤奋过日子。还不时地跟他们两口子开个玩笑:“说不准几年后你们就发财了呢!”一向脸上写满忧愁的马叔马婶也会开心地大笑起来。

后来,马叔马婶孩子大了,一家人搬到县城去打工,日子富裕了,回家盖了新房子,逢年过节,都专门买了娘爱吃的东西来看娘,如果我们家有重体力活,马叔总是主动过来帮忙。用他们两口子的话,就是人在难处帮一把,恩情终生难忘。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嫂子的哥哥说起娘的去世来竟然泣不成声。他说娘的好他要记一辈子。当年嫂子的哥哥娶了广东的媳妇,日子困难,想回趟娘家凑不够路费,媳妇老是因为想家以泪洗面,于是哥哥决定再难也要凑够路费陪媳妇回趟娘家。娘听说了这件事情,在没有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把我上班后新买的一件风衣和二百元钱送给他们。记得当时我一个月工资一百二十元,狠狠心花四十元买了件风衣还没舍得穿。周末回家,娘早把衣服和钱送出去了,心疼得我呀,现在记起来都历历在目。我从小怕娘,因为娘对子女疼爱却严厉,原则性的问题我们不能违反。我没敢说什么,只是问娘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再说我刚上班,日子也不是很宽裕,二百元也不是个小数目。娘说:“他们着急用,那时也没有电话,你不回家怎么商量,等到周末就来不及了。你想想,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出来这么远,几年见不到父母,多可怜呀!你们守在父母身边,体会不到这种思念之痛,等你们将来结婚有了儿女,就明白了。”我虽然没敢说什么,但心里别扭了好长时间,暗暗怪娘这么爱多管闲事,怎么就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呢!几年后,自己为人之母,深切地理解了这种思念之痛,也不再怪罪娘,反而觉得娘做得很对,圆了一个他乡女子的回家梦,这是母性的伟大,对娘来说,这是自发的,值得我们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学习的。

我是娘最小的女儿,娘比我大了整整四十岁。在我六岁那年,娘由于常年劳作,营养不良,病倒了。那场病很严重,重到一向勤劳坚强的娘全身无力站不稳,连一个洗脸盆都端不动。医院里也查不出别的大病,娘就是每天都感觉四肢无力,起不来床。娘这一病,我们家简直塌了天,全家老小的吃喝生活都靠娘支撑呢,父亲经常出去做点小买卖,顾不上家里。那时大姐已经结婚,二姐三姐才十几岁,哥哥,四姐跟我都还小。娘的病痛使我们这个原本困难的家庭愈加雪上加霜。记得那时候我经常跟着姐姐去给娘包药,回家放在药锅子里熬,然后给娘喂着喝。还跟着姐姐们去求神保佑娘赶快好起来。可是我们家终归孩子太多了,姐姐年龄还小,家里又穷,做饭都成问题,更不用说给娘做营养品了。经常吃完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这时大姐主动承担起家庭重任,把娘接到她们家,细心侍候娘,让娘离开家,少操心静心养病。家里十几岁的姐姐也是接过娘的重担,上地,做饭,照顾弟弟妹妹,一一包揽。我不知道那两年,姐姐们跟娘怎么挺过来的,只记得娘有着惊人的毅力和乐观,教育我们要好好过日子,不久自己就会好起来的。记不清娘吃了多少副中药,也记不清娘扎了多少排针灸,只记得一提起娘的病,我们都会心惊胆战,每次去看娘时都不敢大声讲话,都盼着娘快快好起来。记得有一次,熬药的锅子让邻居给借去了,中午时分叫我跟姐姐去拿回。姐姐端着药锅子边走边跟我说话,突然脚下被绊了一下,只听姐姐啊呀一声趴在地上,药锅滚出很远,碎成了好几半。我和姐姐吓哭了,娘的药锅子摔烂了,怎么煎药呢?我们垂头丧气地回到家,等待娘的严厉批评。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娘不但没有打骂我们,而且温和地说:“你们又不是故意摔的,药锅子烂就烂了吧,你们都还这么小,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龄,却每天要给我煎药,苦了我的孩子们了。药锅子摔烂了正好,我以后再也不用吃药了,病没准就从此好了呢!”说来也奇怪,从那以后,娘不再煎药,吃药,身体竟然一天天好起来了。我们全家都很高兴,娘从姐姐家住了两年,终于回家来了,小土屋里又恢复了以前的温馨。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和哥哥姐姐都特别懂事,两年时间三姐锻炼得挑起整个家庭重担,不再让娘干重体力活,不再让娘过度劳累,生怕娘再生病。娘常常搂着我落泪,说都是自己身体不争气,让姐姐们受累了,小女儿才几岁,就离开娘跟姐姐生活。童年的我时常跟着娘一块儿落泪,从小我就见不得娘哭,娘一哭,小小年纪的我也会痛到心底,我不知道这种血缘反应是否能  用科学来解释。

娘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对子女的教育开明、宽容又不乏严格。在娘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我们姐弟六个从不吵架,待人礼貌大方,凡事多替别人着想,彼此之间包容、体贴,这也是娘一生都引以为豪的。闲来没事时,娘总爱跟我唠叨:“也不是自夸,你看我的儿女们多好多懂事!”说话间娘流露出满足、自豪的眼神。我也开玩笑地跟娘说:“娘,你这不就是在自夸吗?”娘会孩子般开心地笑起来。

娘很注重健康的生活方式。年纪大了之后,生活条件好了,不用再为家庭操心了,娘把日子过得舒适温暖,悠闲而不单调。娘喜欢每天喝少量白酒,但从不贪杯,她说喝点酒晚上不会失眠,有点劳累、疼痛或是身体不舒服的话,喝点白酒都能解乏。白天娘喜欢喝茶,铁观音茶是娘的最爱。有一次,我去给娘买茶叶,卖茶叶的大姐给推荐了碧螺春,说这款茶不错,你给老太太换个口味试试,我买了少量茶叶,说让娘先尝尝试试。回来悄悄地泡好茶水给娘喝,问娘味道怎么样,娘说这茶不行,比起铁观音来差远了。我笑着说:“娘每天都喝茶还真是管用,都能品尝出种类来了。”娘也会自豪地说:“那当然了,你以为我每天乱喝啊,喝茶是有讲究的,要慢慢喝,细细品,才能喝出茶的味道。”我从不喝茶,还真是从心底暗暗佩服娘,几十年如一日,始终坚持饮茶,从来不怕麻烦,将茶水泡几遍,慢慢品尝。从那以后,我只给娘买她喜欢喝的铁观音茶,并且一直都在百货大楼茶叶专柜那买。跟卖茶叶的大姐熟悉了,只要我一去,大姐就知道给我包铁观音那种。

然而,现在娘走了,再去百货大楼,走到一楼茶叶专柜那儿,我总会呆呆地在那站一会儿。卖茶叶的大姐也总会热情地问:“妹子,老太太茶又喝完了?”我摇摇头:“亲戚送了好多铁观音,还没喝完呢!”说着我会难过地赶紧离开。时间真是捉弄人,才时隔两个月,却物是人非。茶柜依然在,卖茶的人依然在,可是娘却不在了,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高高兴兴地按时来买铁观音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此时此刻,心里难受的滋味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娘从来不吃买的零食。用娘的话说,吃买来的食品,既浪费钱口味又不纯正,安全性差,不利于健康。一有时间,娘便自己做各种各样的食品。包子、饺子是娘的拿手饭。娘在的时候,我们家几乎每天都能吃上一顿热腾腾、香喷喷的饺子。包子也是两三天就蒸一回。娘每次都不做太多了,够一顿吃就好。我跟娘说包包子我们一起做时可以一次多蒸些,能多吃几天,光蒸多麻烦呀!娘说新鲜的包子饺子好吃,自己反正闲着也没事干,做饭就当消遣了。娘虽然这样说,但是我知道,娘年纪大了,蒸包子,包饺子也很累,每次都嘱咐娘,等我下班后一起包,娘还是会提前包一会儿,如果中午只有我们娘俩吃得少,娘总是早早地包好,等我下班时,热腾腾的饺子刚好端上饭桌。我们娘俩便有说有笑地边吃边聊。那是记忆中最幸福最温馨的画面,在我脑海里永不褪色。每次中午饭我都会狼吞虎咽,吃得又快又多。娘会看着我吃饭的样子很开心,也许,在娘的眼里,子女是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需要她们去呵护。其实,娘年纪大了,吃的很少,主要是做给我们吃。我多次跟娘说,不要做得太勤了,你自己也吃不多,不用惦记我们,我们还年轻,凑合吃点就行,只要娘别太辛苦就好。可是娘总是闲不住,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一直坚持做。她常说,能干点活是好事,如果老得什么都干不了了,也就没意思了。其实,我知道娘是心疼我,怕我太累了。娘爱劳动的好习惯源于她伟大的母爱,对子女无私的博大的爱,娘自己也受益终身。

自从娘四十几岁患过大病痊愈后,几十年来没生过病,连普通感冒都很少。偶尔有点不舒服,也从不吃药,喝点糖姜水,睡上一觉就好了。我想这都得益于娘健康,规律的生活方式。

黑豆面窝窝头,糊饼子,煮熟的红枣,鸡蛋饼,西红柿,白菜,菠菜炝锅面,蒜泥拌虾米,萝卜汤,玉米粥,手擀面,馄鈍,菜团子,白菜豆腐粉条等都是娘生前最爱吃的食物。娘都是亲手做的,普通的家常饭菜在娘的手中都变成了美味佳肴。受娘好习惯的影响,没有极特殊事情,我从来不在外面吃饭,把食材买回家自己做着吃。一来是有娘在家等待,愿意赶紧回家吃饭,再就是自己也很享受跟娘边聊边做饭的过程。那是一种永远的幸福。

娘到去世前,血压,血糖,胆固醇等各项指标都很正常,没查出有任何异常。连医生都惊讶,老太太八十几岁了,身体各项指标还能这么正常,很少见啊!娘就是在去世前的两个月,突然感觉浑身疼痛。我说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平时连个药片都不吃的娘很固执,坚持不去医院,说回老家待些日子睡睡土炕就好了。我想也有道理,楼上都是床,不比老家的大炕热乎乎的舒服。说来也奇怪,回老家那天,下楼梯时娘执意不让我扶着,说自己扶根拐杖更得劲。拗不过娘,我只能在她身边紧跟着,不敢有一点放松。但意想不到的事还是突如其来地发生了,就在娘迈最后一级台阶时,忽然一脚踩空,整个身体跟着摔了出去。慌忙的我愣是没有拽住娘。这一脚摔出去,娘再也没有起来,也成了我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和无法消除的痛。

救护车载着娘第一次住了院。紧张地拍片,检查,化验,还算幸运,娘没有摔坏,除了手腕轻微骨折。我暗暗在心里为娘祈福,愿上天保佑娘平安无事,否则我就是娘的罪人了。医生说,检查的结果是,娘踩空是因为年纪大了,小脑萎缩,平衡力失调所致,人老了,都会有出现这种现象,以后要特别注意就是了。娘因为年纪大了,还有点轻微脑拴塞。输了十多天液,娘恢复得很快,除了在医院不习惯吃买的饭菜以外,身体没有不适了。医生说,完全可以出院了,在娘的要求下,顺利回到了老家。嫂子姐姐们变着花样做娘爱吃的饭,娘的饭量猛增。因为输液的原因,暂时不能饮白酒了,每天只能喝茶了。娘说好想喝酒,但为了身体能早一点恢复,还是忍痛割爱了。一周后,娘突然又吃不下饭,还嗜睡。医生检查说没大毛病,可能是上火了,输点去火的,能量的液就可以。输了一周液后,娘只有轻微缓解,还是吃不下东西,每天只喝些粥来维持。在血压等各项指标都正常检查不出别的病的情况下,医生建议还是靠输液维持。两周后,娘开始偶尔出现意识糊涂,医生说这是人衰老的特征,没有什么特效药,只能靠输液维持。二零一七年十月一日,这个全国人同庆的节日,娘却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由于年纪大了,长时间卧床,感染了肺炎,娘心肺分分秒秒可能衰竭,必须住在靠门护士一抬头就能监护到的床位。初秋的早晨凉凉的,病房的门一敞开风嗖嗖地吹在娘的头上,我们怕娘着凉感冒,跟医生建议换个床位,医生说不可以,病人虽然身体各项指标还是正常,但衰老的种种迹象标表明,心肺时刻有衰竭的可能,很难说得准。我们对这个结果说什么也不能接受,娘虽然年纪大了,但之前没有什么身体不适,摔倒后也没什么大碍,怎么就站不起来了呢?娘清醒时自己都不服,输液可以,口服药坚决不吃。有一次,趁娘不注意,我把药碾碎了放在水里骗娘说喝水,娘上了一次当,警惕性很高,再不吃任何药。

重症监护了两天,治疗很顺利,娘由原来的吞咽困难到能喝下水去,真不容易。第三天时,娘突然换了个人似的,非要自己下床回老家,心肺监护仪统统拔掉,坚持不再输液。我们十几个人连哄带劝艰难地给娘输完液。娘还是闹着要回家,说在医院太难受了。我们求医生救救娘,医生摇摇头说,已经无能为力了,满足老太太的心愿,回家输液吧。娘又被抬上了救护车,开在回老家的路上。我的泪如泉涌,救护车从老家接娘来医院时,不管怎样,觉得还有希望,现在救护车载着娘这样回老家,只剩下归途,心如刀绞的滋味,说不上的心痛,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怎么到的家。奇怪的是,娘不再闹腾,躺在老家的炕上很平静,似乎没有了病的苦痛。这大概就是人要落叶归根吧。

自从父亲去世后,娘便跟我一起住。一来可以帮我照看孩子,哥哥姐姐家孩子们都大了,不用娘操心了,只有我家孩子才两周。再者就是娘最疼爱我这个小女儿,除了娘生病的几年和上中师时离开过娘,我一直都在娘身边生活,估计娘也不舍得离开她的小女儿。我从小乖巧懂事,从不跟娘顶嘴,从一上学便非常认真,成绩也优秀,没有文化的娘非常视子女的教育。大姐、二姐、三姐岁数大了,没赶上上学,我跟四姐,哥哥赶上了上学,娘很关心我们的学习。只要我们学习,娘再忙再累也不让我们干活,怕耽误我们。我从小爱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娘总是教育我说,我的任务就是学习,将来考个好学校,找份工作不用再种地受累了。在当时,好多家长不愿让孩子上学,尤其女孩子,上个小学毕业认几个字就行了,早点下来帮家里干活多好,长大成人找个婆家嫁出去就完心事了。娘就很有远见,一直鼓励我们好好学习,靠自己跳出农门才有出息。我没有让娘失望,十五岁那年顺利地考上中师,虽不算多好,但对于我们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人家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了。那时候是八十年代末,考上中师就意味着几年后端上了铁饭碗,那也是我们那代人梦寐以求的事了。娘显然特别开心,一向做事低调的她逢人就说小女儿考上学了。其实,我深深地明白,娘这是替我高兴,高兴自己的小女儿通过努力,终于可以跳出农门了,这是当家长的多少年的梦想。我更深深地知道,我能顺利考学,倾注了娘跟姐姐太多的心血。

上初三时住校,每周三最后两节课回去带饭,每次娘总是早早给我把干粮蒸好,再熬上一锅香喷喷的小米粥,总是我一生温暖的记忆。记得有一次秋季农忙时候回家带饭,一进村就看见娘跟姐姐穿着棉服坐在后街道边摘棉花。看到我,娘很高兴,不知道怎么的,我心里酸酸的,差点掉出眼泪来。为了不让娘看出来,我忍住了。娘跟姐姐为了供我上学,天冷了还这么辛苦。我说,娘还没来得及做饭吧,不着急。我当时真是这么想的,初三学习虽紧张重要,但娘农忙时这么累,就是做饭晚了耽误上课我也不会怪娘。庄稼人靠这几天吃饭呢。娘笑着说,小傻瓜,我早把干粮蒸熟了,不能耽误上课,初三是关键的一年。看你还没到家,出来摘会棉花,忙完这阵就轻松了。现在天凉了,我还没揭锅,想让你吃个热干粮。走,回家你先吃着干粮,我给你熬小米粥去。我说娘不用做小米饭了,这么忙,吃干粮就够了。娘说不行的,学习这么辛苦,天又冷了,不喝粥怎么能行。咱这大铁锅快着呢,一会儿就好了。吃着香甜的大饼子,喝着热乎乎的米粥,温暖和感动总是油然而生,心底总是在默念: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辜负娘的期望。现在虽然生活条件好了,可是再也吃不出那时香甜的味道了。

娘特别爱干净。不论是小土屋还是砖瓦房,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非常利落。一天中,除了午休喝茶,娘几乎都在不停地做家务,从我记事起一直是这样。厨房里每天都把炊具、灶台擦得锃亮。即使后来年纪大了,娘做饭、刷洗也特别仔细干净,做起家务来很有条理。娘每次下楼都会换上精致的衣服,哪怕就到楼下散散步也是如此。邻居们都夸娘这么大岁数了一点儿都不邋遢,还这么讲究。我觉得这就是娘一辈子的生活方式,不会因年纪而改变。

印象最深的是娘拆洗被褥。记得我还小的时候,每年夏季的三伏天,娘就要把家里所有的被褥都拆洗一遍。每次都先把被褥用剪刀顺着缝制的线一一剪开,然后把被里、被面抹上肥皂,先放一点点水,搁在大盆里闷一宿,第二天一早娘叫醒我和姐姐抬着大盆,带着小板凳、、搓板、肥皂、洗衣粉去村里最大的池塘。娘先在盆里盛满水,然后放好搓板坐在小板凳上,开始用力搓被里、被面。我跟姐姐们也弄个小盆帮着一块儿搓。童年的记忆总是美好的,池塘边洗衣服的、洗被子的人很多,大人边洗边唱着小曲,孩儿们帮忙了一阵子,便开始到池塘旁边的空地追逐打闹,开心得不得了。偶尔也有调皮的顽童给大人们捣乱的,便招来她们的一顿呵斥,顽童们嘻嘻哈哈地跑出很远。那种欢快和谐的劳动场面时常走进我的记忆,几十年后也依然清晰。等娘搓完了被里、被面,便招呼我和姐姐帮忙,一起把长长的被里、被面拧干。然后娘往大盆里又盛满清水,一遍一遍地把被里、被面放里边洗净,净洗的活很麻烦,要洗好多次才行。娘告诉我们,要把被里、被面洗得没有肥皂泡了才算干净,否则被里、被面就会不结实,容易腐烂。那时候家里穷,买床被里、被面非常不容易,可要洗得一干二净,能多用几年。我最佩服娘搓洗过的被里、被面,简直太干净了。那时候家家户户几乎都是用纯棉的纯白被里,容易脏还难洗。可是娘每次洗好的被里都雪白雪白的,像刚买来的一样。后来我长大了,每次也都帮着搓洗,但是就是洗得不够白,跟娘洗过的被里没法比。日子富裕了以后,家里有了洗衣机,村里的池塘早就干涸了,人们都在家里洗,但是娘还是保留着用搓板的习惯,她总说这样洗得干净。

娘给予我们的太多太多,然而,无情的病痛还是把娘带走了,我的心空荡荡的。我再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只为付出,不求回报;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一辈子把你当孩子疼爱。岁月留痕,生命轮回,我将不辜负母亲的嘱托,好好地生活。


作者简介:韩桂芝,河北盐山人,一名小学教师。喜欢文字,热爱生活。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的感人瞬间,喜欢用文字抒写美丽人生,喜欢与文字相约,让岁月留痕。经常在微信平台、刊物上发表一些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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