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陆水听潮 || 张金容:天涯情未了

 九天揽月v6ruyz 2020-08-24
陆水
湖畔文学社
天涯情未了   
作者:张金容

      秋风催凉了海峡的涛声,老兵从台北来,满头斑白,一脸沧桑,恍如碾过风尘长旅的马车,疲惫地停歇在母亲的灵柩前。他跪下了,苍凉的乡音难以诉尽心底的哀伤:“娘,儿来了,也累了,您走好,保重啊!”

   ——这是十年前老兵与老娘生死永别的一幕。

     老兵叫阿来,是民国时期的文职军人,在那个家庭困苦同民族贫弱重叠相袭的年代,原本承载功名厚望的读书男儿却为时势所趋而选择了铁血军营,负起了一言难尽的沉重。

     往事依稀如梦,阿来难忘当年:离家的日子正是阳春三月,一个烟雨蒙蒙、杜鹃声声的早晨,17岁的他被母亲带到祠堂里拜完了祖神,就在上路的那一刻,他回头望见东阁绣楼的窗口亮出了一张秀美的笑脸,那是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童养媳小妹,她留恋的眼睛里还噙着泪花,嘴里好像在叫他阿来哥哥……

     在从戎的岁月里,不幸的学生军人阿来未能赶上扬眉吐气的复仇抗战,却亲历见证了惊心动魄的悲情厮杀,目睹过无情的硝烟毁灭了多少青春男儿花好月圆的梦想,多少酸楚与迷惘都消融于国运动荡的风雨中……后来,阿来将无尽的乡愁带到在水一方的海峡那边去了。

     令人欣慰的是,在眷村竹篱成墙的小巷里,青春已逝的阿来中年得妻生子,这份悲苦中的幸运竟成了他日后敬献给死去的父亲和活着的母亲的一份天伦厚礼。同太多的残缺与破碎相比,阿来庆幸自己没有阵亡于战火,没有葬身于冷海,也就没有理由绝望,一番充满辛酸的奋斗挣扎使他在都市落户了。如无数离乡人一样,在思家的日子里,在夜阑明月升起的时分,阿来常常供上一束香、一杯酒,从他乡向故土发出无言的探询与祝福……随着光阴的车轮沉重而行,白发与皱纹也开始催生阿来似箭的归心。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也是在阳春三月,他终于盼来了回乡寻亲的机会。遗憾与幸运交织的命运留给了阿来一个难以期待的惊喜:年迈而健在的寡妇母亲依然守护着她的百年老屋!当抱头相拥的老儿老母再度感受到缘分的真实时,一个泣不成声,一个老泪纵横。娘说:“儿啊,你还活在这人世呀?”儿说:“娘啊,我能死在您前头吗?”当母亲得知阿来在台湾已是儿孙满堂时,满怀的欣慰总算驱散了一世的愁云。

     祭父拜亲之后,心境难静的母亲从尘封的嫁妆箱里取出了一只年代久远的绣花篮和一本纸页发黄的《女儿经》。睹物思人的母亲无比愧疚地告诉阿来:在音信杳然的日子里,情困闺阁的童养媳小妹誓死以贞烈长守不渝,以至于孤寂抑郁而积怨成疾。在日复一日的等待迎来年复一年的失落之后,最终一场无名瘟疫送走了殉情女的如花生命……母亲的追思令阿来感慨万分:“难为你啊痴心人,何必要苦等铁树开花呢?”于是,趁着阳春三月还未离去,母子俩来到了那堆几乎荒芜得找不着了的坟土前。母亲指着那片沉默的芳草对阿来说:“命不由人呀,她想不到你的白头老,你也没得到她的女儿身,缘分全由天注定,有什么法子呢?”母亲的悲叹深深地感染了阿来,他枯涩的眼睛潮润了。在良久的伫立之后,阿来情难自禁地吟起了那首流行于台湾眷村的《错误》诗句:“……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母亲不懂诗语,但她彻悟自古情怨多无解:有人曾经以身相许,有人曾经凭誓相约,就算望穿秋水、泪洗愁容又如何?一旦阴阳两隔、俪影成幻皆为空——世间的悲欢离合实在是一言难道尽啊! 

     时至今日,风云虽变,涛声依旧,三十年的回乡旅程终于走近了疲惫的极限,时空留给老兵阿来的只剩下了岁月的无情与无奈,耄耋垂暮的他早已牵不到母亲的枯手了,咫尺成天涯,怅恨望故乡,心中的苦涩绝不亚于他再也难以飞越的那湾海峡,那片海水!

张金容:学生未了为先生,此生注定一书生。南方漂泊近十载,教坛历练三十年。钟声送走了青春,风尘染白了年华。从教习文,虽苦犹乐。现任职于赤壁市英才双语实验学校。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