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陆水恋歌||谢培武:喝酒

 九天揽月v6ruyz 2020-08-24

作者简介

 谢培武,1966年生,1987年毕业于武汉理工大学,现在赤壁国土局工作。

我的善饮似乎源于遗传,与生俱来,第一次便喝了差不多一斤。

那是1983年的中秋节,我刚上大学不到半月,四川同学说,今天是我们相处后的第一个节日,喝酒吧?包括我在内的同宿舍五个同学热烈响应,纷纷到食堂用餐票丰盛地打回饭菜,四川同学又去商店买了四瓶高粱酒、若干月饼和熟食。可是当我们六人围坐由六张小书桌拼成的餐桌、四川同学倒酒时,问题出来了:有人用手覆盖碗口说,酒量有限酒量有限,手下留情!四川同学说,我们来自六个不同省份,还是第一次喝酒,谁晓得谁的酒量?最公平的喝法就是平分这四瓶酒。没人提得出反对的理由。而再次倒酒时又有人扯皮了,说是这随手倒酒没个准头。四川同学将酒瓶往桌面上一顿,说,我去借个量杯来,精确度达0.001毫升!他先是跑到女单身教师楼找实验室管理员要钥匙,然后去实验室取量杯,再折回来还钥匙,回宿舍时已是满头大汗了。

你还真不怕麻烦!辽宁同学说。

我乐意!四川同学笑嘻嘻地说,管理员长得红颜祸水呢!

晓得红颜是祸水,还去送死?甘肃同学打趣。

被红颜祸水淹死,死得其所!四川同学豪迈地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量杯将四瓶酒均分成六碗,误差未超出千分之一毫升。

这是本实验室最高精度的器皿了,还有人觉得分配不均,我也没办法了。四川同学说。

那晚从夕阳西下一直喝到月上中天,结局是:众人皆醉我独醒。江苏同学醉的最深,其实他喝的最少,除了趁他们猜拳行令之际偷偷倒了不少给我外,还往桌子底下倒了一部分。可是手不听使唤,倒在了天津同学的脚背上。天津同学笑眯眯地说,兄弟,我确实能喝,可也只是嘴能喝,脚不能喝呢。不过,我有脚气,酒精正好消毒。谢谢你啦。四川同学说,刚才叫嚷要公平的是你,现在你又拿酒治人家的脚气,我跑那么远不是白辛苦了?

究竟相处没几天,江苏同学多少有些窘迫,大着舌头说他们老家有个风俗,喝酒要祭天祭地的,他这是在祭地呢。

糊弄谁呢?我们当然不信,但看得出他确实不胜酒力,也没人提出要罚他的酒。

后来喝酒就家常便饭了,考试结束啦,谁过生日啦,外校老乡来窜门啦,或者干脆什么理由都没有。随着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我的“酒仙”或者“酒鬼”的声名也越来越响亮,有同学请教我怎么才能提高酒量。我就拽了,故弄玄虚地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三岁的时候父亲就强迫我喝酒,说男子汉不能喝个两斤三斤算什么鸟东西?读小学时,有个夏天路过一家农户讨水喝,屋里没人,只见饭桌上有个茶壶。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抱起就喝,一口气把满满一壶喝了个底朝天。这时这家男人回来了,惊呼,你狗日的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能喝!我说人一生下来就会吃奶会喝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男人说,这不是水!是一壶酒!一壶高度粮食酒!

同室兄弟最后一次喝酒,是在毕业离校的前夜。次天快到中午我才醒来,其他五人都已各奔东西了。这是我们昨晚说好了的,不管谁先醒来都不要出声,不要道别,只管带好自己的东西上路。他们有的坐凌晨的火车,有的则在旭日中上了飞机。我的去向就在本省,随时可以搭乘汽车,因而也就放心地睡。面对完全变了样的宿舍,我一时不知身处何处,愣了一会儿,开始收拾被褥和衣物,然后将捆绑好的行李背上肩,出门。刚出门,又慢慢转过身来。

室内空荡荡的,寂静无声。每个床板上除了些许废纸片什么也没有,天津同学挂在墙上的那把吉他、四川同学放在床下的那副哑铃,当然都随主人一并远去了,但满室的酒味还相当浓烈。我努力忍住泪水,然后毅然转身,阔步走了……走进了一座小城。

这座小城看上去比我的母校大不了多少,但比起母校丰富得多,各色人等都有,包括那种堪称奇葩的人士。

我一毕业就分配在小机关,后来一直在小机关混,一辈子也没混个一官半职,倒也混了不少酒喝。场面上混久了,便感觉小小的酒桌简直如同大千世界,人间万象尽在其中。

有个女孩略显瘦弱,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和淡淡的忧伤,像是从唐诗宋词里走出来的,正贴合我的审美意趣。因为工作关系,我和她常常同桌吃饭,每次我都朝她举杯,但每次她都回绝了。我一点也不生气,一则她回绝所有人;二则回绝得相当礼貌,偶尔还会来句玩笑:下辈子做个男人,光膀子和你豪饮!

有次,政府召开某个会议,市里的一个大领导除了作重要指示外,还与民同乐地吃了“工作餐”,又正好和我和她同桌。因为有大领导在场,气氛相当活跃热烈,恭维、表态、碰杯频频不断。女孩却仿佛置身局外,不动声色,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浅浅的笑容和淡淡的忧伤。可是当众人差不多敬完大领导,女孩却突然端起足可容纳二两酒的空杯,袅娜地绕到大领导面前,先把大领导的杯子斟满,再把自己的杯子斟满……最终,女孩一口气喝了六杯,大领导喝了三杯;大领导告饶,指着她笑道,我记、记住你了!

大领导果然记住她了,不久就把她调入市政府。几年后,她当上了某部门的头头;再后来,她自己也成了本市的大领导,而我依然还是个小办事员。不过,小办事员在某些场合也颇受领导青睐的,尤其如我辈上了年纪的小办事员,因为更能反衬出领导的能干和作为,维护领导的脸面——君不闻左拉的小说《陪衬人》吗?

话说这日,某局甄局长携一干随从请本局贾副局长喝酒,贾副局长照例带上我。席间,贾副局长嘴里的话照例如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老太婆纺棉花,扯啊扯啊扯个没完没了。话题当然都是关于他自己的,自己聪明的童年,惊艳的情史,辉煌的事业。当然,言语还是相当低调的,譬如谈到他敬业,先说为做一份材料两天两夜没合眼,末了不忘谦虚地补充一句,还不是自己笔头笨,不然两三万字的材料何至于要花两天两夜呢?而在谈他自己的过程中,总会不失时宜地“批评教育”我,大意无非两点:一是智商低,二是情商低,不然何以白发苍苍依然平头百姓一个?这时候的言辞却相当尖锐激烈,一点也不低调。末了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我是恨铁不成钢啊!我感动得差点潸然泪下,内心涌起“士为知己者死”的崇高与悲壮。他又耳提面命我如何得体地敬酒和接受敬酒。

贾副局长喝令,站起来!

我赶紧起身。

倒满!

我赶紧先将甄局长的酒杯倒满,再将自己的酒杯倒满。

敬酒!

我赶紧将酒杯朝甄局长举了举,一饮而尽。

甄局长也起身,一饮而尽。

贾副局长又喝令,连敬三杯!

我赶紧又将甄局长的酒杯倒满,再将自己的酒杯倒满,一饮而尽。

甄局长盯着面前的酒杯,摇了摇头,迟疑良久,终于还是一饮而尽了。我听到他的喉咙咕的一声响亮,有如春夜的蛙鸣。

不等贾副局长第三次喝令,我赶紧将甄局长的酒杯倒满,再将自己的酒杯倒满。

可是甄局长一屁股跌坐下来,仰靠椅背,微闭双眼。

贾副局长轻轻推了推甄局长,小心翼翼问道,还能不能喝?又怒怼我,你干呀!甄局长喝高了,不能喝了。

这、这怎么喝?我嗫嚅道,我敬甄局长的酒,站着干完;甄局长坐着,连酒杯都不碰?

贾局长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就是嘛!还用问?见过智商低情商低,没见过这么低!

甄局长发话了,只是气若游丝,仿佛临终留言,怎么能这样喝酒,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贾副局长大惑不解,说,他只是个办事员,而你乃堂堂一局之长!算过吗,办事员离局长隔着多少级别?!又扳着指头一一道来,办事员——“享受副股级待遇”——副股长——“享受正股级待遇”——正股长——“享受副局级待遇”——副局长——“享受正局级待遇”——正局长……

话没说完,满桌大笑!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