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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在霜降时涌动

 大地菲芳 2020-08-24

2018年11月05日  总251期



作者简介

费明,笔名建新。曾入伍当兵三年。从事工商行政管理工作36年。现供职毕节市纪检监察委,任副县长级纪检监察专员

已在市以上报刊媒体以及文学刊物发表作品420篇以上。


记忆在霜降时涌动

费明  ★ 散文

窗外的窸窣声里,霜落下,秋色就这样远去。我不是非要于这冷寒的夜里,遐思一些不可触摸的东西,慰籍自己的沧桑。其实,真的想忘记一些事,自欺欺人地满足自己的内疚,以释怀心里的沉重。让往事随着深秋走去。但思绪被这季节无声的交替激荡碰撞,一些模糊的记忆,在怀想中洞开。远离岁月的流逝,至今还想象年堙代远的城墙上悠悠飘逸的草在苍穹下摇动的景致,老城墙脚下半边街老李家那两棵桃树春天盛开时的桃花灼灼。还有几个少年的朋友们在城墙脚拔开青紫何首乌蔓藤,捉四脚蛇(壁虎)、揪蟋蟀的动人情景。我们没有生活在别处,而是平实地生活在故土。故乡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浸润了岁月的旭日东升和夕阳西下的自然韵律,俯身拾起的都是光阴里的亮光,细细品味都充满毕节故事。每一件事、一件物、一些湮没尘埃的凡人琐事,都引我们回到赤足奔跑田野的纯真年代。想起来内心感触深刻,荡漾着无以言表的涟漪……




祖父屋里的那口砂制水缸

几十年来我始终忘不了,住在古道路时,我祖父的床对着的那一口大水缸。这缸是砂制土窖烧铸的,薄薄的,黑黝黝的。盛满水时,清澈见底,即使缸底有尘灰亦可望见那高低不一的长条飘浮着,一摇一摇的。没有盛水时,缸面上干得很快,用手指轻轻敲击便会发出“叮铛!叮咚”的回声,那声音有点象秦汉时的编钟,又象瓦当敲击时的回响。至今还忘不了。想起这口缸,就怀念那段艰难的岁月。

水缸安放在祖父的家里,自然就需要有与之匹配的物件。有一根竹制的扁担,有两只木捅,还有桶上的黑棕绳子。水缸上有条件的家庭做有水缸盖子,祖父家算是穷的,就只有一块洗干净的条木板横放在上面,好放置木制的水瓢儿,用来舀水。如遇风大时,只能用与水缸口大小的簸箕盖住水缸,以防墙壁上泥土灰尘滑落,楼顶上扬尘沙泥或门外吊吊树上的虫叶吹落水缸去。在那个还没有自来水的年份,那口砂锅水缸就是一大家人的生活之源。有了水缸,相当于在家里安放一口井。水缸里的水,靠家里人近到毕节刘家祠堂井水,翠屏山下老壳岩井水,远到双井寺水井,安家井去挑。也用人力板车、马车去拖过。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十一二岁时,我和兄弟二人担着一只锑桶,从古道路到落水洞,穿过罗家围墙,沿着五金公司宿舍,走过潘杰伯伯的单车修理铺,走下到威宁路,横穿小河沟桥到翠屏山下老壳岩去挑水的情景。那时,感到路好远,我们穿着绿白绿白的军鞋,路是泥土路,下过雨的路泥土稀松,路石裸露,又比较滑。好不容易走到老壳岩水井处,几十号人已等在那里,长长的队伍像一条水老蛇排到现在七中教师宿舍处。而前面的人用一瓷水缸舀水,而井中水是从山上浸流下来,从井壁处慢慢淌进去的。如此人多水小,怕轮不到我们。我又和兄弟跑到刘家祠堂井水处,那里排队的人相应少,还是等到天擦黑,好不容易舀满一桶水,竹扁担一穿,弟在前哥在后,两弟兄将水抬起来,走的过程中我还悄悄把水桶位置往后面移。从刘家祠堂下来经公安局过桂花桥,爬南门口,到古道路82号家,一路歇四口气,幸好用手抓桶绳相对稳,水桶才没有晃动、洒水,回家倒进水缸有小半缸,将就用。那天累得骨架子都散了,吃完饭就睡觉了。

到了1974年,古道路发生了一件大事,国家在落水洞落处安置了自来水供应处,街上的老百姓欣喜若狂。从此,不再去远处挑井水,可以拿着桶以一厘钱一桶的水票在这里接水后,走几十米挑回家去了。但水缸仍然安放在祖父的屋里。对这口水缸祖父极为珍惜,远胜于其他屋里的物件。有一次街上有家的亲戚从水城来到古道路,路过祖父门口时,看见这口缺通透发亮,想出钱买这口缸,找人来讲。祖父听后大怒,大声说道“儿喽!想惊想怪,想买我这缸,出多少钱都不卖!我一家人就靠这缸吃饭。”他曾说过,一家人讲究干净,最要紧的是这缸水,煮饭,洗衣,抹脸,喝茶离不开水。说实话,那时水缸装的水与日后水泥砖砌制作的水缸所盛的水的清澈度不一样。沙缸里的水一望清到底,而砖构的水缸看去是混沌的。所以,那时好不容易钓到几尾鱼,都是放在水缸里养起来的多,平时舍不得吃,非到逢年过节时,捞起来现破现做才新鲜。每逢,父亲请驾驶员从远远的大方七家屯,纳雍维新拖煤来,下车往家搬煤时,祖父抬起小板凳,坐在门外,口里咂着长长竹烟杆的叶子烟,眼睛盯着帮忙搬煤的人进进出出,有时还喊道“幺们注意,不要碰到水缸啊!”

1985年9月祖父逝世时,我们按照毕节的习俗,将八十多岁1.8米的祖父抬坐在漆黑的太师椅子上,扶着等他落大气时,他弥留之际,口里喃喃自语,突然回光返照,睁开微弱的眼睛盯着那口砂缸看了几秒,眼皮搭下,头一偏,呼吸停止,游丝魂断而去。一生靠自身独门手艺养家糊口的祖父至辞世,没有看见自来水管接进自家屋里,亲手拧过自来水龙头,看水哗哗地从水龙里流出的景象。更不用说享用过热水器洗澡。祖父去世后,那口水缸还留在老屋里,再后来,祖房卖掉,那只砂锅水缸随之流逝尘埃!昨天,站在古道路瓦砾碎屑和残砖断垣的祖宅前,我想起这口缸,淡淡忧伤便弥漫在废墟之上。




外婆家的那片竹林

每年,我都要到远离毕节两百多公里的黔西北泥田去走走,只因外婆、外公的墓,在大竹林这片青幽的山岗上。

外婆家原住的地方,只有幺舅两老住在外婆外公老宅附近。所以,每次到幺舅家去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转身朝外婆外公的老宅子处深望去。因为抹不掉外婆家门外的那片竹林。外婆家在白泥田的莲花队,房屋坐南向北,泥巴瓦房,房前屋后的坝子由泥土石头铺就,矮矮的院墙左边有一片翠绿的竹林,屋后的坎上也是竹林。屋前一条坡路通向水塘,正前方是别人家的青砖瓦房,有一棵杨拐树,一棵槐花树。再往前是一片稻田,稻田中间有木制的水车,还有打谷子的空坝,后来又修建烤烟烘烤房。远远看去,夕阳下寨子里,砖瓦房或茅草房上空炊烟袅袅,碧绿的稻谷随晚风摇曳,风车,白色的烘烤房,拉着风筝奔跑的少年,寨子边坎上鲜艳的蔷薇花,一群低飞的麻雀,穿梭飞舞的蜻蜓,和外婆家的那片翠玉竹林,织就了一幅夏日的立体画卷。

我们住在外婆家的时候,清晨鸟鸣翠叫,竹香芬芳。出门抬头一看,微风轻拂,绿衣婆娑,纤腰摇摆,柔骨妩媚,千姿百态,风情万种。身材高大的外婆,围着浅蓝的围腰,手端着的竹簸箕里装着鲜嫩雪白两头黑色的竹荪,褐红色的磨菇,从竹林里慢腾腾地走出来,笑着对母亲说:“今天,再捞几条鱼,做一顿鲜菇火锅汤吃了!”站在母亲一旁的外公,矮小精干的身材,精神矍铄,始终穿着一身浅蓝土布对襟衣,头上带着棉布帽,不苟言笑。外婆说后,外公只是淡淡地说:“我去塘边整鱼去。”外公反剪着手,弯着背,朝屋前黄泥巴坡小路走去。

若干年后,外婆,外公相继逝去。时常听到母亲的姊妹们和小幺舅摆龙门阵中,才对模糊中的外公有些丝毫了解。从内心对外公肃然起敬了。据说,一九三五年红军打过鸭池河,攻占水西后,在撒离黔西时,外公报名参加红军,可他随部队开拔时,寨子里有人跑到队伍里找到外公说:“唐树青,不好了,你快回家去吧!你家龙妈妈被地主们抓起来了!”外公听后,二话不讲,就从参军的路上赶回来,隐藏在水塘山上高处一看,外婆果然被押在村口,还有人高声吆喝“这就是去当红军的下场,再不回来,砍死他们的家人…”外公泪流满面,一边是自己要追求的革命道路,一边是妻儿老小将要被砍头,再三犹豫后,外公选择返回以保家人。这段历史,外公在世时一直缄默不言,从未听他讲过。只是听母亲几姊妹和幺舅讲的。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黔西县委党史办在搜集白泥乡红色文化时,曾来人找外公采访,外公向他们讲到自己在一九三五年红军来开展武装革命的所见所闻,在讲到自己参加红军又被反动派以枪杀亲人要挟,自己又跑回来,坦诚地承认自己没弄明白参加红军参加革命的真实含义,而为家人才跑回来的。但没有出卖革命,也没有当叛徒,做伤天害理的事过。据说,来采访外公的人听讲到他跑回来,兴致一下低落,最后就在外公院坝里,以房屋为背景,竹林为衬景,合了一个影,外公既感到光荣,又看上去笑得不太自然。事后,有人埋怨外公不该说,“看到亲人被押又跑回家了,说不定还可以让家人沾点光!”外公倔犟地说:“是啥,就是啥。我都不好意思讲,为了家人才跑回来的!”

几十年来,外公从不谈此事,带着他内心的遗憾辞世,将他真实的思想带入墓穴。我想他也是顾及自己面子的,毕竟他一介平民,不可能预测到革命的前途。那年代,多少党员、干部、知识分子因迷茫而开小差,因恐惧和贪欲而叛变革命,就连向忠发都会叛变……比起他们,朴实平凡的外公,更可亲,更让我们感到自豪,感到踏实。




岳母的一副的老花镜

算起来,我的岳母李富碧老人离开我们已二十年了。眼下,与她有关的物件,就只有放在抽屉里的一副老花镜了。这二十年来,无论是大年三十送年饭,正月十五送灯,还是清明祭祀,中元烧纸,我们从不间断。除了尽孝表示缅怀,更多的是让我们的下一代从父母身体力行中,学会如何遵崇传统的礼仪和民俗。先作人,后做事。

岳母去世后,她的这幅眼镜的右边框架已有裂痕,当时我心有疑惑,是她迈着蹒跚的步履,手提塑料条编制的提兜去市场买菜,走上昏黑的楼梯摔了一跤,还是在市场上被拥挤的人群挤倒,抑或是在家煮饭时滑摔倒,眼镜掉在地上被砸烂,最后留下的痕迹。至今,只是猜想,因为她生前,谁也没有留心去观察过,也没有问过。只要她不喊痛,大家都以为她是好的,不会生病的。或许认为她是吃苦惯了的,儿女们也就放放心心,大而话之。岳母的这幅眼镜是谁买的,何时买的更是记不起来了!正如一首诗里写道的,谁能记住第一声的啼哭,谁又记住最初的日出……今天能记住的都是过去最易被忽略的伤痛!

听家人讲,岳母年轻时是美丽的,特别是面颜洁白,双眼光彩。岳母幼时,父亲李慎之1935年在毕节参加红军,随红二、六军团一去杳无音信,不知死活。至今毫无信讯,加上找不到确凿证据说明,家人没有得到国家任何优待。岳母靠母亲龚氏老孺人,一手拉扯成人,岳父过早病故。“少年失父,中年丧夫”,人生的悲事都让岳母遭遇了。岳母甚于悲泣,眼泪流枯见血,慢慢失去光泽,只留下无尽的哀恸;只留下拉扯两男三女成长的生活重负;只留下一个家庭失去主心骨断了生活收入的贫困;只留下一家人生活的辛酸和岳母的泪水……承受这沉重的负荷,岳母的双眼不仅失去光泽,还失去原有的视力,不戴上老花镜还极不符合命运赋予她承受的苦难!

在极大的艰难的泥泞里,岳母虽然悲泣过,但要把子女养大成人的信念支撑着,她坚强面对。不管别人鄙夷轻视,不管别人的心怀不轨,也不管别人的非议碎语,她始终自尊,自重,自爱。以一定要对得起故人,带好儿女的坚强信念,用她羸弱的臂膀像个纤夫一样用牢靠的精神绳索拉着一家儿女和自己年迈的母亲,一步一步艰辛地在尘世中忙碌奔波,帮人带小孩,悄悄兑些草纸等物品转卖给别人找点微小的钱,还有卖凉茶糖开水,帮人做零工等等。艰难的岁月,艰辛的努力,老天有情,岳母带着家人儿女走过“三年困难时期”,走出“十年文革”,走出八十年代初期物资匮乏的时期,走出生活的一个个沼泽,一步一步迈向生活的彼岸,直至儿女们长大成人,找到各自归宿。岳母没有停歇操劳,操心,为儿女活得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胆颤心惊,可是谁真正体谅和理解母亲呢?我深感惭愧。正值岳母颐养一个老人的晚年幸福之时,却身患重疾,驾鹤西去!眼见岳母留下的这幅老花镜,在厚重的镜片上我仿佛看到了岳母慈祥的笑容;我看见了那个在寒风里,经常冷得抖瑟,提着面条鸡蛋清早站在我门外的岳母;我看见了那个弯着腰在煤棚里敲好煤块,伸伸腰,抬着一篡箕煤一步一巅地走回家的背影;我还看见矮小的岳母,戴着一顶咖啡色的灯绒帽,围着厚实的围巾在数九寒天里在新街市场用提兜提着菜,一拐一步地沉重行走,险些跌倒的身影;我还看见每逢节假日当一家人欢聚在一桌子上岳母看到儿孙满堂时,脸上泛起的微笑。

为了怕妻子睹物思母,我把这副老花镜偷偷地藏起来了,隐藏在我的心里。此时,已是秋寒的夜,秋霜已降下,窗外飘来《懂你》的乐曲,我亦无语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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