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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福民|​烟标贴

 新锐散文 2020-08-29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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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烟标贴



烟标,装烟之纸也。
烟被人抽了之后,留下来的烟标,继续发挥着它的功能,像人之穿衣,人走了,他的衣服还被人怀念着、欣赏着。烟与烟标,被两种对象的人,各取所需,烟是成年人的钟情,烟标则是小孩子的偏爱。
少年时玩烟标,那时叫拍香烟壳,是一种饶有趣味且具有一定刺激性的游戏。把烟标折成一种玩具,先是按在手心里,待几个伙伴亮出来之后,再作较量,决定谁是庄家,这是第一步;第二步,还要通过一个程序,把几个烟标甩在地上,再以手掌拍地,利用手掌拍地之风,将烟标翻面,即归己有。
这个游戏并不单一,涉及到至少两个方面。一是烟标,二是掌力。掌力不在这里谈,单说烟标。烟标出自各人之手,谁做庄家,看的就是各人拿出来的烟标的价值大小,类似于今天的名片,有含金量之意。所谓的烟标价值大小,与烟本身的价值密切相关。那个时候,大前门就是价值比较大的一种烟,只有村支书才有资格抽吸,一般老百姓只能抽劳动牌、飞马牌香烟。从烟标价值的大小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家境状况。烟标的较量实际就是家境的比拚。
同一层次的小伙伴在一起玩,见多了劳动、飞马牌的烟标。这两种烟标,通常是飞马要胜过劳动一点;如果是同一种烟标,就看谁出手快。李娃、周娃、张娃、蔡娃,加上我,都是同一档次,我们在一起玩得很愉快。偶尔有大前门及其它烟标出现,一抬头,那必是刘娃来了。刘娃的妈妈在村里做事情,认识村支书和镇上的干部,有机会拿到价值更大的烟标。刘娃一来,那是统吃,他的庄家做定了,根本轮不到我们,我们手上的烟标不多时就输掉了。所以有他在,我们都想办法逃离拍烟标的现场。

但是从刘娃身上,我们也获取了一个经验,只要拿到大一点的烟标,就多了做庄家的机会。有一次,我请在外做木工手艺的父亲收集烟标,父亲答应了。那一年,他出到离我家二十几里外的镇上干活,那个人家是一个做建筑材料的老板。父亲在那里做了二十几天,吃住都在那个人家。他回来后,我问起烟标的事,父亲似乎想了一下,才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十几个已经揉皱了的烟标,大都是劳动、飞马牌烟标。我有点失望,前后翻了翻,又有惊喜发现,里面竟然夹着两张大前门烟标,还有一种是凤凰牌烟标。金黄色的烟标,顿使我家低暗的堂屋增亮了许多,我敬若天物!
当天下午,我就邀小伙伴一起玩烟标。当我亮出大前门烟标的时候,他们都不敢相信地看了我一眼,自甘认输地让我做了庄家。一个大前门就吃定了他们,我有点沾沾自喜。没有刘娃,我居然就凭一个大前门“山中无老虎,猴子称起了大王。”当然,我还是留了一手,我家里还供养着一只金凤凰呢!那要到了非常时候,才可出手。
小伙伴中聪明的人也是有的,很快就有人看出了其中的名堂。他们猜想我必定是请了我父亲出手了。他们也有人走了这条路。不出几天,我们在玩烟标的时候,张娃笑嬉嬉地拿出大前门烟标,我一时惊异,过后听说,是他的舅舅帮了他的忙,他的舅舅在一个砖瓦厂做厂长。我当然不肯服输,我说,你们等着。我回家请出那只金凤凰,他们简直尖叫起来,“啊?凤凰!”

在小伙伴歆羡的目光里,我有点飘飘然了——凤凰是没人比得过的!
请求援助,不失为一条捷径,就看谁家的亲戚朋友实力大,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你请,他也请,谁家没有个三亲四友呢?烟标的价值越来越大,陆续有红双喜、黄果树、红塔山、黄鹤楼、玉溪、牡丹现身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转变,不管是多大的烟标,也引不起太多的惊奇了,而烟标背后的人,则成为了我们谈论的话题。
李娃说,他的父亲在云南。李娃说起他的父亲,眼前好像飘过云南姿态变异的云彩。他很想跟父亲去云南。我问,云南很远吧?李娃说,坐火车要七天七夜。他父亲难得回来,我只看见他妈妈一个人在家里。李娃父亲是在一天雨后的下午回来的,他穿的是藏青色的大衣,大衣盖过了擦得锃亮的皮鞋。他头上戴的是鸭舌帽,鸭舌帽下一双眼睛好像看得很远。但他的右眼据说是在一次事故中废掉了,医生为他镶了一只狗眼。李娃跟他父亲去了云南。

张娃说起他的舅舅,话语里跳跃着某种“活”的因子。他的舅舅在城里做生意,问做什么生意?他说是大生意。他的舅舅每次来,他妈妈全身都调动了,里里外外地忙,变着法子招待他。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妈妈是有眼光的,张娃读书不行,小学没毕业就跟着他舅舅去做生意了。张娃那样招待他的舅舅,是有目的的。人间所有的热情与冷漠都是可以追根溯源的,正如伟人说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张娃后来成为一个小有成就的老板,与他的舅舅,不,与他的妈妈是有很大关系的。
蔡娃的一个叔叔在上海,是上海一个国营大厂的老工人。上海老工人在乡下的我们看来是很吃香的,上海老工人离我们很近,而感觉又很远。蔡娃的烟标似乎带有海上的气息,开阔、时尚、大气。他的大中华深红烟标上的华表,我们不得不向它,也向蔡娃表示仰视。我们只有低着头,任凭他作着庄家,并神气地赢走我们的烟标。
就连最不济的周娃,也从他的嘴里流露出他也有一个远房亲戚。那亲戚六十年代支边去了新疆,近来有了信息,他从新疆那边带来了土特产葡萄干、哈蜜瓜、阿诗玛香烟。周娃的妈妈是有肺结核的,在周娃很小的时候,他妈妈就死了。周娃跟爸爸过,一度陷入了贫困。有了这层关系,周娃理直气壮多了。
我又开始寻找新的援助了,因为我的金凤凰压不住他们了。正好那一阵,父亲的哥哥我的伯父来我家,伯父是在海上弄船的,大风大浪都见过。我通过父亲向伯父表达了我的意思后,伯父向着我笑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这样走了。母亲最后说出了原因,伯父是不会答应你的,为了祖父祖母的家产,伯父一家和我们起过争执。家庭的恩怨连小小的烟标都受到了牵连。
我和小伙伴的烟标,因为外力的介入,也就成了花样繁多,眼花缭乱的烟标杂汇。又因为渠道众多,品种繁复,对烟标的价值也难以统一,谁也说不服烟标的价值到底是谁大谁小,也因此陷入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所谓的争鸣,其实就是吵架,以自己的观点压制另一方的观点,最终让自己占有优势,好坐上庄家的宝座。

这是一个漫长而有些尴尬的过程,相当于出现了各自为政、军阀混战的乱世,极度呼唤能结束混战、统一法度的领袖——秦始皇的伟大足可以彪炳史册。“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争鸣亦可促进成长。我们就在吵架中成长。既然不能统一,那就带着各自的一知半解和自以为是继续争吵吧。烟标的游戏不能停止,就像我们的成长不能停止一样。
然而,一切的局面都有终结的一天,一切的事情都有开始的一天,只是不知终结或开始的具体时间。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只要有终止或开始的意识,终止或开始的日子就为时不远了。
我们不知终结的那一天就这样来到了。我们的争吵还没有结果,可是,它确实是来到了。我们几乎是在同一天,我和我的小伙伴都不到那个空地上去了。那里有一段墙根,可以挡住从北面来的风,当然也可以截住从南面来的阳光。春天墙上有蜜蜂的家,冬天这里是老人晒太阳的好地方。蜜蜂和老人的汇集,填充了墙的寂寞时光。然而,也就是从那一天起,这块空地真的空了,留下来清闲的风和空白的阳光。因为李娃去了云南,蔡娃去了上海,张娃去了县城,周娃去了新疆,我去上学了。
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散了。
我们都长大了。
多少年后,我们再见面,有几位都吸上了烟。烟雾里的我们,再也不辨少年时的模样,我们都进入成人世界了。
那是不一样的世界。

作者简介



田福民,自2000年始业余写作,以散文为主,迄今为止,累计文字量200余万字。有作品发表于《散文百家》、《雨花》、《当代散文》、《人民代表报》及本地市县级报刊杂志。有部分作品获省市级征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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