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西藏曲踏墓地于2014—2015年考古发掘出土了三颗天珠,本文用“微痕考古”的方法对其进行观察研究,并运用相关科学理论推导出天珠的蚀花工艺。在此基础上,结合专业学者对高古玉器次生变化的研究理论解析这些天珠的受沁现象和发生机理,并提出这些天珠的受沁现象与玉髓的物理化学性状直接相关,且各沁像具有一定规律性的观点。 曲踏墓地的考古发掘获得了大量重要的考古资料,其中包括3颗天珠。“天珠”是古人用大自然中的蚀花原材料对半透明的白玉髓珠的表层分别进行黑、白两次蚀染,从而获得黑色底上有乳白色纹饰的蚀花玉髓珠。“天珠”是藏族“GZI”珠的汉译名词,藏族人民认为它是具有护身符功能的神秘珠宝。 图1 圆柱状天珠 图2 圆板状天珠 图3 天珠残段 曲踏墓地发掘出土的天珠为我们揭开西藏天珠的神秘面纱提供了宝贵资料。这些天珠的珠体均为半透明至微透明且色度不同的白玉髓,这些白玉髓珠体的表层分别经过了黑、白两次蚀染,从而呈现出黑底白纹构成的特殊图案,而它们的珠体也都因经久埋藏产生了相应的受沁现象。这三颗天珠现有状态是它们的受沁现象与古代成珠状态叠加的综合结果。 1 制作天珠珠体的矿料——白玉髓 玉髓是隐晶石英的致密微晶体,由细微纤维体组成。纯净的玉髓为无色微透明至半透明,具有一定的透明度,当矿体中含有不同杂质元素时,玉髓呈现出不同的颜色。玉髓有很多微孔隙,当光透射过玉髓珠体时,珠体产生内反射光。内反射光和玉髓珠表面抛光后的莹亮光泽使珠体呈现出亮丽的半宝石光感,因此玉髓具有独特的光性。曲踏墓地出土的三颗天珠表面所呈现的光泽度强弱不一,这是因为这三颗天珠分别来自不同的白玉髓矿料,其表面的细微结构不同,而古代工匠对它们表面的打磨和抛光程度也各有差异。再者,这三颗天珠被埋藏在曲踏墓地的土壤中长达两千年,埋藏环境也是影响它们表面光泽的重要因素。 2 天珠的蚀花工艺 玉髓矿体中四通八达的微孔隙是它们能够被染色的内因,玉髓被染色的实质就是让这些微孔道中充满被染的颜色。天珠表层被染黑(或染白)的原理就是使黑色素(或白色素)充填进入白玉髓珠体的无数微孔隙中,以此改变珠体表层的呈色。 黑色蚀花工艺 古代工匠需要用黑色蚀染剂来染黑白玉髓珠体的表层,黑色蚀染剂由黑色染料和相应的触染剂组成。古代的许多染料和触染剂都是从大自然中获得的, “黑色”染料有着或多或少的色彩差异。 古代工匠将黑色蚀染剂稀释在水中用来长时间浸泡白玉髓珠体以将其染黑。根据玉髓的染色原理推断:工匠在将未抛光的白玉髓珠浸泡入黑色蚀染剂之前,会将其放在干燥处暴晒,以使珠体表层微孔隙中的水分析出,从而给蚀染剂中的黑色素离子留出进入的空间。之所以在染黑之前不抛光白玉髓珠体,是因为抛光过程中会使白玉髓珠表面由于局部抛光热引起层面流动,封闭玉髓原有的晶间孔隙,使染液无法浸入,从而影响染黑效果。由此,我们推断抛光工艺是在完成了黑、白两色蚀花工艺之后才进行的。 古人也将黑色蚀染剂制作成较为黏稠的糊状,用笔蘸取蚀染剂,描绘在玉髓珠体的表面并经过后续工艺的处理来获取想要的黑色纹饰。但蚀染天珠的工艺技术来自于前一种蚀染方法,而非后者,因为我们在残断天珠的断裂剖面看到其孔道也被整条染黑,这显然是将白玉髓珠体钻孔后浸泡入黑色蚀染剂中的结果,黑色染液长时间充满钻孔,从而使整条孔道与珠体表层一同被染黑。 白色纹饰的蚀花工艺 在天珠珠体的黑色底上蚀绘乳白色纹饰的技术与蚀花红玉髓珠上白色花纹的获得方法如出一辙。我们推断:古代工匠制作天珠时,在蚀染完黑色底和乳白色纹饰后,一定也会用粗布疾擦珠体,这样不仅有很好的抛光效果使天珠更加莹亮美丽,更由于疾擦珠体带来的局部抛光热引起的层面流动效应会封闭玉髓原有的晶间孔隙,使充斥其间的黑、白色染料离子不会被轻易渗流带出。 3 天珠的受沁及机理 天珠的珠体具有多孔特性,它在久远的埋藏过程中一定会和土壤环境发生相互作用。 “受沁”特指古玉器埋藏入土后发生的风化作用。古玉器自埋藏入土开始就不可避免地与周围物质发生相互作用。古玉器随着季节、温湿度、地下水位等变化而不断变化,这些变化使得古玉器不断地改变着原有的性状,这一过程称为“受沁”,由此产生的相应受沁现象,即蚀像。 “受沁”的内在因素表现为矿物的显微结构变松,表现为吸水性增强、褪色发白、比重降低,这一现象也反映了显微结构的变松程度。在埋藏时间较长的古玉中,古玉受沁均经历了风化淋滤阶段和渗透胶结阶段,它既是一个“失”的过程,同时也是“得”的过程。“失”的过程即是风化淋滤过程,指在埋藏的微观环境下,古玉器中的可溶性物质溶解后经扩散、渗流而被带出的过程;“得”的过程则是指周围土壤中的胶体物质不断向古玉内部渗透并胶结的过程。风化过程中所发生的风化作用主要是机械性地破坏SiO2晶体间的链接作用,使玉髓晶体间的结合力逐渐减小,直至断裂,从而导致组织结构变得疏松。 4 曲踏墓地出土天珠的受沁现象与形成机理 曲踏墓地的土壤具有通气、透水性,这样一个相对开放的埋藏环境使地下水携带可溶性物质在天珠的内部不断地渗透、溶解、蒸发、结晶,因此产生了次生变化并呈现出相应的受沁现象。 圆柱状天珠 这颗天珠的表面具有莹亮的光泽,挺括亮泽,使人感到有微微的厚度。这种光泽正是包浆包裹于整个珠体后带来的光感。埋藏后的高古玉在历经风化淋滤和渗透胶结作用后,表层含有数量较多的微粒,这些微粒含有古玉本身没有的化学成分,它们均来自埋藏古玉的土壤。大量来自埋藏古玉土壤环境中的纳米级微粒渗透并胶结在高古玉器的表层,形成了“包浆”。 天珠蚀色褪色的一端,人工蚀色而成的黑色已全部褪色,露出了天然白玉髓的质地,这是受沁的结果之一。埋藏环境对珠子的影响十分复杂,相对来说即使同一个墓葬也会由于各种因素造成不同的微观埋藏环境。对于这一部位而言,由于受微观环境的影响,原本蚀染于珠体表层微孔隙中的黑色素离子在风化淋滤作用下析出得更快、更完全,而渗透胶结过程中由于其所处的微观环境中无致色元素,从而导致没有其他的致色离子补充到晶体间的微孔隙中,于是就呈现出“蚀色褪色现象”,直至露出白玉髓珠体的本色。 图4 圆形天珠蚀色褪色的一端 天珠的黑色一端,蚀染的深褐色保留完好,还可观察到沁裂纹现象、晶体脱落现象、色沁现象。孔道临近孔口处也被蚀染成黑色,较深处的孔道表面附着有壤液成分。工匠制作珠体时就将珠子的端部截面打磨、抛光的和珠体其他部位一样精细,因此当包浆包裹其上,这一端部与珠体其他部位的光泽强度一致,而整颗珠子的光泽浑然一体。孔道临近孔口的孔壁表面附着有壤液成分,放大观察可见孔壁上有隐约不连贯的微细旋痕,这是游离状的解玉砂琢磨过孔壁后留下的微痕,说明工匠钻孔时使用的解玉砂被加工得细腻而均匀。 图5 圆柱状天珠的另一端 包浆使珠体呈现出挺括润亮的光泽,多处白色蚀花部位有黄褐色沁。在渗透胶结过程中,壤液中富含的致色元素进入并胶结在珠体上,形成 “色沁现象”。珠体的黑色蚀花部位也分布着色沁现象。这颗天珠受沁现象最集中的一处有色沁现象、沁裂纹现象、虹化现象、晶体疏松现象等蚀像。 圆板状天珠 这颗天珠呈圆板状,珠体绝大部分呈深褐色,一面有人工蚀绘的乳白色圆圈纹。珠体中间有一条直的钻孔。 图6 透光观察圆板状天珠的正面 图7 透光观察圆板状天珠的背面 这颗天珠表面具有较为莹亮的光泽,但包浆之下的珠子表层并不是非常平整、细腻、光滑,还残留有打磨珠体时的些许工痕。人工蚀花而成的深褐色和乳白色的色彩分布并不均匀,它们随着珠体的丝条状结构的变化而变化。这颗天珠的孔道细直,对打而成。对打连接处有微小的台阶痕,这是双面定位出现细微偏差后导致孔内出现错位后形成的。 珠体背面有一处明显的晶体疏松现象,此处晶体结构已渐次变得疏松,并出现了虹化现象、沁裂纹现象、晶体脱落现象和蚀色褪色现象。 图8 圆板状天珠背面晶体疏松现象的放大图 天珠残段 包浆之下的珠体表面并非特别细腻、光滑,还残留有非常轻微的打磨痕迹。珠体表面凹凸不平,它与包浆一起形成了橘皮纹现象。 这颗天珠的残断面为一个参差不齐的斜断面,残断面上附着有壤液成分。这些壤液成分不但渗透胶结在珠体表面还胶结在断裂面上,其胶结状态在珠体表面和残断面上是一致的,这一现象表明珠体在埋藏入土时已经断裂。珠体是天然白玉髓材质,其呈色为明度不太高的白色,与旁边人工蚀花而成的乳白色有很大的差异,两者的分布界限较为清晰。 图9 天珠残段的断裂面特征 这颗天珠的端部截面并没有与珠体其他部位一样在后期获得精细的打磨与抛光,其底子并不光滑细腻,但在漫长的风化过程中胶体溶液填充胶结在表层,因此我们能看到这一端部具有相对润亮的光泽。壤液成分不仅渗透胶结在珠体的圆柱面,还胶结在端部的截面和孔道的内表面上。 5 结语 天珠的蚀花工艺原理以及天珠的受沁机理都与玉髓矿料的物理、化学特性密切相关。古代工匠运用的蚀花工艺技术使得黑、白色素离子恰如其分地充斥于白玉髓珠体的微孔隙中,既可以满足染黑、染白珠体表层的需求,又不会过分扩张晶间的微孔隙,从而在完成整个蚀花工艺后仍能通过抛光来获得珠体表面的莹亮光泽。 对天珠的研究必须从纯粹的视觉感官深入到其所要表达的精神世界,天珠的文化寓意就是对它所表达的视觉心理学和哲学的综合探究。天珠的“天”既是宗教上所讲的天神,又有“外来的”之义。 对于出现在墓葬中的古代艺术品而言,不能说它仅仅是毫无象征意义的作品,而是无可置疑地表明其与人类的信仰紧密联系在一起。我们认为天珠所承载的文化寓意与拜火教的宗教文化内涵紧密相关:首先,天珠采用天然白玉髓制作珠体,其背后注入了拜火教徒崇拜灵石的精神理念;其次,天珠上用黑、白两色蚀花且黑色为底色而白色花纹始终处于表意主体的艺术表现形式正是拜火教“善恶二元对立斗争”的宇宙观和其所弘扬的以“抑恶扬善、善必胜恶”为最终宗教目标思想的具象表达;再者,藏族传说中天珠来自阿修罗的世界,阿修罗指天上的超级至善“天尊”。天珠上常见的“圆圈纹”作为“象征性符号”,象征着神主阿胡拉·马兹达和以其为首的诸善神。天珠上其它几何图案可能也象征着拜火教的相关神祇;天珠上常见“不同数目”的“圆圈纹”,“不同数目”的“数”其实象征着拜火教徒意象中的不同神祇,而不同的神祇司辖着相应的职权范畴。概言之,在拜火教徒的观念中,天珠赋有以阿胡拉·马兹达为主的诸天神的福佑圣力,是灵石与上天的神圣组合,是代表了“上天”福佑的圣物,故对其冠以“天珠”之称。天珠上黑、白的色彩和抽象的图案引人遐思,有助于向信徒们强调精神威力的无所不在,它是工匠和拥有者内心深处精神信仰的实物载体。宗教作为具有统治世界的力量是有意识和人格的,而天珠作为人工在玉髓珠上进行黑、白两次蚀花制作而成的神圣“灵石”,更因珠体上蚀绘着经久不褪的“神祇”的图案而成为人类意识的具象载体,显然天珠应归属于宗教圣物的范畴,这种具有久远历史和特殊文化意涵的艺术品因兼具该教的多种文化元素而在拜火教创立之始就成为信徒重要的随身文化信物。 拜火教对青藏高原先民的宗教信仰与生活习俗都产生了直接而深远的影响,而天珠作为承载着明显宗教文化意涵的实物载体通过贸易交流来到西藏地区,从而成为藏族人民心目中“来自天神的礼物”。 本文改编自《西藏考古发掘出土天珠的蚀花工艺与受沁现象探析》,原文 本文改编自《西藏考古发掘出土天珠的蚀花工艺与受沁现象探析》,原文刊载于《博物院》2019年第1期(总第13期)。作者:1.巫新华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2.哈比布 西藏自治区文物保护研究所 3.罗丹 西藏自治区札达县文物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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