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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乡情怀|我的山芋情结

 文乡枞阳 2020-09-01

二哥从乡下又送来一袋他自己种的山芋。看着堆在厨房一角灰头土脸憨实疙瘩样子,却带有一股新鲜泥土气息的山芋,我总想说点什么。 

关于山芋的名称很多,红薯,白薯,红苕,地瓜等,各地叫法不一,不过我还是很习惯娘生前的叫法:芋头。山芋在食粮中是非常廉价的食物,说它廉价,在山区乡下更多时候,它是用来喂猪的饲料。但是对于遭受过三年自然灾害的那代人,山芋,就像一个身份卑微、忠心耿耿的仆人,不离不弃地作为人们聊以度命的“救命稻草”,也从未显山露水地邀功请赏,远离这深埋自己养育自己的土地。也正因为如此,山芋,一直没有离开人们的视野。 

家里哥哥姐姐们都知道我爱好吃山芋,其实,山芋对于我,与其说是喜欢它的口感和味道,不如说是我与山芋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一种与生俱来嵌入生命的缘分。 

尽管我是七零后,但因当初社会环境、家口众多等原因,粮食仍是最重要的头等大事。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娘在生我的时候,已是近四十岁的高龄产妇。我出生时,已经得病的老父亲,正在生产队收挖山芋,当他听到有人前来报喜说,你又生了一个儿子时,父亲一屁股坐在地头埂的山芋藤上,紧锁眉头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狠狠地抽着黄烟袋。他是担心我的到来,使这个几近穷迫潦倒风雨飘摇的家庭,无力承受。

据娘生前说,在我出世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一辈子土里刨食的父亲一直愁眉苦脸沉默寡言,脾气也变得很坏,一家人都不敢提及我出生的事,以至后来谁都不曾记得我具体出生的日子,印象中只是个收山芋的季节。直到婚后,贤惠的妻子,把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拟定为我的生日。而我,在不谙世事却又能听懂一些有关我出生时的家庭情况时,曾一度恨自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怨这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为什么不早些年实施。 

万幸的是,当年不缺山芋。每天最好的食物就是山芋粥或煮山芋。娘说由于没有奶水,在我出生的第三天,就开始喂我山芋粥或用勺子刮下来的煮山芋。我竟靠汲取山芋提供的营养,维持生命和生长的需要,不屈不挠地茁壮成活了,就像一株随手插入泥土的山芋枝苗,无需施肥,依偎在土地的怀里,径自生根生长,彰显着生命的顽强。

那时村里有一个按辈分我应该叫大嫂的产妇,因为她女儿比我早出生几天,她不相信这似乎是奇迹的事实,特地赶来一探究竟。而娘说,我就是那“芋头母”,我的伢子都是不拣土地肥瘦的山芋这位看到真相含泪离开的大嫂,事后经常偷偷给我喂她的奶水,在七八岁的时候,常听她说起时,我竟有想叫她妈妈的冲动。 

山芋,一直伴随着我的成长。蹉跎的岁月里,留存着几许山芋的味道,轮回在每个山芋累累串串破土而出,可以收获的季节。 

在我上学读书的时候,经常能吃到娘准备的烧山芋。冬天的早晨,娘会从灶膛里掏出比原样小了一圈的烧山芋,那用草木灰余温焐炙熟的山芋,轻轻用手掰开,山芋那独有的焦香味,随着一团热气弥漫开来,撕下那一层薄薄的已经炭化的皮,露出黄色山芋肉,咬一口,香甜直入肺腑,糯糯而不腻,软软而娇嫩,尤其是那介于外皮和内肉之间的那层焦黄山芋肉,嚼劲十足,耐人寻味,那极妙口感足以撑开我的胃口。就这样,我的童年在娘的呵护和山芋的供养下,健康快乐地成长着。即使在数九寒冬,冻得浑身哆嗦时,我只要一想到山芋那如娘的体温的味道,都似乎感到能抵御三分寒气。 

山芋条,家乡人又叫山芋角【ge】,是用煮熟后的山芋,切成条状,晒干再炒至焦黄的一种干粮。这山芋条入口清脆,齿缝留香,满嘴生津后,化为绵绵面团,细腻甜柔。我的记忆里,童年时代,山芋条是家里的“珍品”,只有在过年的正月里,作为茶点待客,鲜见于桌面上的。平时,娘用瓦罐装好,放在卧病在床的父亲的床头。但那勾人魂魄的的味道,让人实在难以克制。我总在哥哥姐姐的怂恿下,以狗爬的姿势,悄悄靠近瓦罐,偷得些许出来。现在偶尔想起,感觉当初重病在床的父亲,是应该看见我的,只是没有戳穿我那贪吃的“偷盗”行为而已。因为,我相信父亲还是爱我的,我毕竟是他的儿子,我有如同山芋一般的生命力,并没有给父亲带来多大的苦恼。

像一株山芋经历过的成长后,我长大了,开始出门自谋生路。那年我十六岁。

临走的那天晚上,娘为我收拾行囊,可是一只破旧的牛仔包,始终装不满东西,这些年以来,我几乎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衣物,除了几本我舍不得丢下的诗集。 

娘在送我出门后,我分明看见娘的眼里有泪,而我那“仰天大笑出门去”的青春躁动不安分的心,已经坚如硬石,还是咬紧牙,微笑着揩去娘的泪水,头也不回地铿锵而去,耳畔只剩下娘的呼喊:“在外面,别饿肚子,你的包里有山芋,不行就回家……” 

从安庆到重庆,迎江而上需要六天时间。在轮船上,我打开包,发现小布包里有干荷叶包裹着好几根煮山芋,底下全是炒好了的山芋条。我知道,这是娘唯一能给我准备的干粮,是娘用拳拳爱子的心,无奈而又极端无助后,准备几根山芋的味道,让注定要成为一个游子的我记住娘,记住家! 

记得那是深秋的夜,迎着瑟瑟江风,我来到船尾的甲板上,看着挂在天边那轮皎白如洗的月,倒映在江面,被一轮轮掀起的浪花,撕得粉碎,点点散开后,又紧追不舍地跟着轮船前行。手里攥着的那把山芋条,此时被我的泪水潮湿,那应该是我自懂事以来,最彻底的一次嚎啕大哭。

流浪的日子里,我的行囊里始终留着一把山芋条,直到某天,在大西北的乌鲁木齐的大街上,我看到一个佝偻着背,推着油桶改制的火炉,卖烤山芋的老大妈,我没有问价,买了两根烤山芋。我想我并不是肚子饿了,我需要的是山芋的那种味道,那种温暖。从此,我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管在那个城市,只要看见烤山芋,都会买两根,拎在手上即使不吃,都会感觉到我还没忘记山芋的味道,我还继续着与山芋的不解之缘。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章宝贵,网名西湾农夫。枞阳人,爱好文学,爱好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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