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文乡记忆|逛会宫街,我的时光旅行

 文乡枞阳 2020-09-01

题记:时光如流水,把我们丰满的人生冲刷得只剩下这些筋筋骨骨的记忆了……

回乡探望母亲之余,我想去逛逛会宫街。四十多年了。梦里去过,总是走到上街头就找不到出街口,感觉都被什么挤住了!在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醒来。

会宫街,是个神圣而又令人向往的地方。神圣,因它是区别并高于乡村世界;代表是公家的人,吃公家的饭,是高于农民的人居住的地方;这里的人都是城镇户口。向往,因它是个街市,有噪杂拥挤而热闹非凡的街道;有各种时髦、珍贵,可望而不可及的商品和食品,还演绎着许多新奇的故事。当然,这只是我儿时的认知,其实并不十分准确,但改变不了那时羡慕的现实。

尚未到下街头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公社。听说老房子还在。便凭着记忆往东拐进一条小路。依稀是个池塘的上面。池塘没有了。有一排十余间的两层楼房在路边。形式有点像,又不太像。正犹豫间,门口出来一个中年男士。我问:这是原来的老公社吗?回答是的。我可以进去看看吗?可以!我便走进离开四十三年的公社大院了!

这栋两层的楼房格局没变,只是重新修建过了。走进去,站在长长的走廊间,仿佛回到了从前。走进后院,西头的四间土墼房已经倒塌,残墙还在。北面的砖瓦平房还在,原貌原样!原来就隔成三个空间:东边的是炊事员的宿舍兼仓库,中间是伙房,西边一大间是饭堂。中间的院子还在。一九七五年,县社会主义教育工作组,还在这里召开过全公社生产队长、民兵营长以上干部大会。这是我当年经历过的,除批判大会外的,最高级别政治会议。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我还清晰的记得每一个公社干部所住的房间;还记得在院内吃饭时和接兵的李排长、郭军医、颜班长认识了;还记得公社陈志好主任在饭堂给我们应征的新兵开欢送会。

现在的房主人是刚六十的方姓老人。他说是马洼人。但对公社的老人和事,知之甚少。出来时,我推开门厅西侧的房间门,告诉他,我曾经住在这里。他很吃惊。我说,我是当年的通信员。他说不是陈主任么?后来,他当的官不小。我笑了:陈是接替我当通信员的。

离开老公社,我从这里走进大街。

会宫街,是个传统的早市。冬天,五点多,夏天四点多,就有人上街了。特别是卖菜的,卖各种菜秧子,卖小鱼小虾,也有卖乌龟、鳖和黄鳝的,还有卖鸡鸭鹅或者蛋等诸色农家产物的。他们沿着街道的两边依次摆上去,随街道蜿蜒,非常壮观。八十年代,有人创造了撂地摊一词,成了下海经商创业者的奋斗起点和光荣的标志。殊不知,这是我们会宫有史以来的商业民间传承。

拍过照片后,发现有个算命的招牌。早先,算命牌子后面第三栋房子的地方,是有一个算命的先生。他叫蒙达 ,是个盲人。四五十岁的时候,娶了一个老伴。没有孩子。老伴牵着他,走村串户给人算命,据说很灵。晚上,就宿在村子里,说书!我儿时的文史知识和文艺熏陶,皆来之于他。我猜想,会宫乡下大半人该也是这样。文革时期,破四旧,不准算命说书,街上安排蒙达喊街。每天傍晚,我们三五里路外都能清楚的听到他用铁皮喇叭喊:柴离灶……水满缸……各家各户小心火烛哟……每一句都拖着长长的音。

原蒙达家下边(南),有个铁匠铺子。师父是我们家族的叔辈。过去,尚未进街口,就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会宫十里八乡的农具,大多出自他之手打造的 。族叔铁匠老人已经过世了。呱嗒、呱嗒的拉风箱和熊熊的炉火早就熄灭了。老屋还在。幸甚,老太太还健在,九十七了,比我母亲还大一岁。走过铁匠铺时,我想如果两位老太太脑子还清楚,如果她们能走到一起,怕是有说不完的话,有极丰富的回忆。

在铁匠铺对面,是会宫医院。是除县医院之外,著名的大医院。儿时,我常去医院中药房看一位老中医用戥子称药,看他调制膏药,或者看他用两脚踩着碾子碾药。不走运的时候,打脾寒(摆子)了,不得已,要来医院买药或者打针。小时候,那是一两年就来一回的事。现在,医院没有了。

在铁匠铺和蒙达家的中间,还有一家是裁缝。女主人会缝纫。离开家乡前,我的衣服,都是请她缝制的。她家有位奶奶很善谈,待我很好。常说我的祖父(爹爹),讲老先生可厉害了,打得她的儿子都不敢唸书了。不打,怎么唸得进去书呢!她这么说时,其儿媳妇踩着缝纫机偷偷的笑。她家有三个女儿,奇怪,都和我同过班。老三最漂亮,和我是同一天生日,还同过位子。我离开家乡不久,就听说她离开人间了。

这是会宫街最繁华的地段。这个四开间门前堆满条石的地方,是最繁华的地段,这栋房子是这条街上最具标志性的建筑。记得当年是两层的木楼,下层是营业厅,上层是营业员的宿舍。不知什么时候减了一层。这个木门还是老样子。这是百货公司,是供销合作社的主体。按现在的说法,是大卖场,是商业的最高体现。

早晨四五点,赶早市的人上街时,那两个大门就一扇扇的打开了,开始一天的买卖。这里的柜台是三面沿墙设置的。只有正中间的一溜柜台是玻璃的。两边靠山墙的柜台都是土坯垒的,上面搁一大块木板。当年的日用百货,基本都有。每天早上,这里买东西的、闲逛看热闹的人最多。记得六六年的时候,时兴毛主席的照片。在正中的玻璃柜台里,摆放着一套三十二开大小的毛主席相片,从走出韶山,到延安,再到接见红卫兵时全套照片。有一位姓方的大队干部指着这套毛主席照片问:请一张毛主席像要多少钱?营业员回答:两分钱。那位大队干部抖着手中的五元大钞说:就不用为四两血杀条牛了!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人架住他左右胳膊往后拧,边拧边吼:好你个反革命!竟敢污蔑伟大领袖是四两血!那位大队干部哭喊着解释也无济于事,为此,挨了一场批斗。

百货公司的南隔壁,是食品公司。其实,就是杀猪店,卖猪肉的。当年,我们常到后院去看杀猪、吹气、泡猪、刮毛,开肠破肚。杀猪、卖肉的营业员是两兄弟。背后,人们都叫他们三毛和四毛。买肉时,人们都希望他给多切点肥膘,少搭点骨头,都喊:好三爷嘢!(或者,好四爷嘢)多给点肥的哟,少搭点骨头嘛!三毛或者四毛自顾自的切一小条窄窄的肥肉条,加一块瘦肉,再狠命的砍一块骨头,包好,挂在秤钩上。嘴里恨恨的说:还三爷!叫三爹爹也不照!都要肥肉,瘦肉给谁?不搭骨头,你家猪不长骨头!话音落,肉也称好了,所给的斤两几乎大差不差。少有需要添添减减的。看杀猪,看卖肉,是我们最大的乐趣!回想起来,真是时事变迁,当年千方百计想多要点肥肉,现如今,买肉,巴不得没有一点肥的!

百货公司的对门,是银行。其实,应该是农村信用社。但我们都说是银行。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一个高高的门,像个大户人家。里面黑咕隆咚的。也有一个土坯垒的柜台,比百货商店的高。我几乎踮着脚尖也看不到里面的桌椅。和银行打交道是因为我常去领生活补助费。父亲去世后,交通局每月把我们的生活补助费划到银行,我去取时,只带着我妈一方小小的印章。我对着柜台问:交通局的生活费来了吗?大多时候,都是一个周叔叔在里面,回答我:到了。章带来了吗?带了!我就踮着脚,把章递给他。他窸窸窣窣盖好章,数好钱。先把章递还给我,然后把钱递到我的手上,嘱咐一声:数好!我则回一声没事!数也不数,揣进口袋就出门。迈出门坎时,只听周叔叔说:这伢跟他大一样,大大啦啦的!这位周叔叔,不仅认识我,还和我爸共过事。他的嗓音特别洪厚。有一年,排演样板戏《红灯记》,他演李玉和,扮相很帅,唱得极好。满大街的人都夸他。他的女儿和我同班到四年级,其中,我们有两年是同桌。

银行的南隔壁,是个小点的商店。营业员姓方,据说,曾经在卫立煌手下当过国军的军官。可能是卫立煌起义后,他没留在解放军队伍里,回家了。文革时,被拉出来批斗。他的女儿,和我一直同学到初中毕业。后来不知为什么,比我低一届高中毕业。

银行的北隔壁,是个收购荒货的店。旧书报、玻璃瓶、废铜烂铁、鸡鸭鹅毛、草药、蝎子、土鳖虫……统统都收。我们常去玩。营业员是个脾气极好的小老头,姓张。有一次放学后,我背着书包和几个同学到他店里逛。他特意指着我问:怎么不上学?你妈知道吗?我故意不理他。他又追问:几年级啦?我特意不说初中,只回答二年级了!他咬着牙,恨恨的说:才二年级,真没出息!我知道他是恨我不争气的样子,哄笑一声,作鸟兽散。后来,我和他儿子一起当兵,成了最要好的战友。

百货公司的上隔壁(北面),也有一个商店。营业员姓李,是个大高个子,他有一个儿子和女儿,都是我的同学。儿子还是我们的班长。我们大概从小学同班到高中毕业。

这个商店的再北隔壁,是综合社。是做木器家具和五金修理的。综合社的会记,是本家大姐姐。她的父亲和我父亲既是同学、族兄,又是同事。六十年代初就病故了。大姐姐顶职的。我们两家境遇相同,所以大人小孩走得都很近。

再北,是个农资店,专卖化肥、农药,奇怪的是,还卖皮棉和煤。营业员是个大个子,姓汪。他好像不是本地人,大概是白云的。

农资公司再往上(北)是个小茶馆加饭店。卖油条、油糍和茶水。当年都很穷,没见有卖饭菜的。

茶馆对面是税务所、兽医站,还有一个豆腐坊。税务所只有在有人家自己杀猪时,他们会去收税,其它时候,似乎与百姓没什么关系。大家都不把他们当干部。不像现在,税务人员牛气冲天!兽医站的两个医生我们都很熟。一个是矮矮的老头,是华表人。专门给牛治病,也骟牛。他没事时,就手托着一只小小的红茶壶喝茶。儿时感觉很奇怪。后来知道,那是紫砂壶!还有一位专门给猪治病,也釼猪。他是笔山人。豆腐坊,只有过节的时候,我们去买一块豆腐或豆腐干。过年,家家都做豆腐,就没人光顾它了。只有兽医站原址还在。

兽医站的上面(北),是块空地。是专门买卖柴火和仔猪的小集市。有人专门给买卖双方讲价的。我曾见过他们把手伸进袖子里捏指头。小时不懂,问大人。说是替买家和卖家讲价呢。后来,这一奇怪的现象就少了,直至没有了。但一直有专门扛着大秤的人,称猪或者称柴。

市场再往北,是个汽车站。售票员是个姓熊的女人。她天生是个罗锅。她工作十分泼辣,当年,客运的车极少,到合肥和安庆的各只有一趟对开往返。到枞阳县城的,上下午各加一班往返的。她售票时,是先按排队顺序收钱,待车来后,她视车上空余位子给票。要乘车的人一多,场面及其混乱。但她总能掌控。当看到有人没有买上票就往车上挤时,会拼命的往下拽人。嘴里还大声的吼!真的不知道身高不到一米四的残疾女人怎么有那样大的勇气和力量显示强悍?或许公家人的身份,就是她勇气和力量之源吧。

汽车站的斜对面,就是邮电局了。邮电局有一位送信的,每天骑着自行车往各个大队送信和报纸。我们上学或者放学的时候,就要追着他的自行车跑,有时还拽着他的后车架跑。他高兴了,就紧蹬车子,让我们追不上。不高兴了,就腾出一只脚往后把我们踹走。我们不怕他,知道他是小学边上朱家祠堂的人,姓朱。后来,邮电局又调来一个姓白的,是夫妻俩,还有孩子。他的女儿在中学时,比我低一年级。

过了邮电局,就出了上街头了,连接的公路,通向省城合肥。当然要先经过桐城,早先会宫就是桐城的西乡。

返回的时候,突然觉得我似乎掉入了虫洞,经历了一次时光的倒流……看着空空如也的街筒子,被无数人踩踏得坑坑洼洼的麻条石还在,那些来去匆匆的人呢?

--END--

来源:文乡枞阳

转载请注明出处,侵权必究

 作者简介 

王志怀,笔名西岩,会宫毕山人

会宫中学首届高中毕业。

一九七六年入伍,从军三十年

后转业地方工作,今已退休

业余以写一点闲适文字为乐趣。

自言:写博(作)如同散步,

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闲杂文字,偶见少数军内外报刊


推荐阅读


风景|【西岩】《周末情怀|四季周末,绚美枞川》读后

文乡书评|还 债——《春柳》读后

枞阳方言广播台|港港嘎里话

枞阳文史|大明“泣血孤臣”吴道新传略

荻埠归帆|【周荣耀】微小说系列11:主家少年

家乡美|钱铺,白山,那一园茶香


温馨提示:凡在文乡枞阳刊载的原创作品,文责自负。平台享有作品处置权。作者投稿本平台,即视为同意。感谢您的认可及支持!

把时间交给阅读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