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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杯第二届长江文学奖全国评选赛复赛入围千宝全

 世界文艺图书馆 2020-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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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选征稿:中华杯第二届长江文学奖全国评选赛
晋级总评将综合参考作品+入围专刊人气(阅读量、留言、在看···)


  清明树
小说·作者:千宝全

     没有想到清明那天发生了一桩挺怪异的事,说是怪异实际上说是最不平常的事,可是对我来说这件事却是导致我父亲右腿骨折的导火索,因而在我心里把这件事定为怪异的事。
    清明那天,我和父亲吃过早饭按农村的习俗是祭奠坟墓的最佳时间。许多在外面工作的人都会其前一天回到家里,有的也是当天驱车匆匆赶回来祭奠,因平日里坟墓里的土或树是不能乱动的。清明这一天不但坟里能栽各种树木花草,还可以把坟头上陷下的坑拉些土填平修整,然后在坟上压上三朵麻纸,在烧上阴钱,插上香,嘴里念上祝福的语言,当然这是一件严肃而神圣的事,一点也不能亵渎。
    我家的坟墓都是老坟冢,我婆,我爷,甚至我八爷,这些人我压根就没见过,由于是老坟,坟周围的树都比较粗壮,全是些柏树和松树,还有自个生长出来茂密的灌木,坟上生长出的庶坟草把几座坟庶的严严实实,庶坟草虽杂乱无章,但阴翳茂宻的柏树却掩映成趣,前者的杂乱无章与后者的芳香相得益彰。我和父亲庄重的祭了坟后,父亲把撅头往胳膊下一夹上地去了,平日里坟地里很少来人,一向苍凉凄冷的坟地在清明这一天却显得有些热闹,人也就失去了对它荒凉孤寂的寒噤。 
    直到傍晚的时分,邻居的人跑来告诉我老坟里着火了,让我赶紧去看一下,父亲此时又不在家,我拿上铁锨便向坟地跑去,一路上奇怪坟里怎么会着火,那里全是绿色的植物,树是带有水分的活生生植物,早晨还是那么绿油油的发着绿光。我呼哧呼哧的赶到坟地时,看见父亲已在那里打着周围的明火,烟雾升腾了半空,加上暮色已至,坟地里让人感到一种阴森森,非常凄凉。
    交亲看见我他说,天都黑了你来做啥。
    是谁点着了树?谁这么缺德,树是湿得怎么烧起来?我有些奇怪的说。你没看到都是些柏树和松树吗?这些树身上都是油,一但遇上大火都会着,是那一堆玉米杆引起的。我顺着父亲指的方向看见坟头上方一堆被火烧尽的余灰还在袅袅的升腾着一股青烟,散发着呛人的味道。
    我没有在说什么,我感觉到父亲那出气的呼吸声带着没法释怀一的节奏,他拿着锨从地上铲上土一下一下埋着己将烧尽的火星,直到把火彻底扑灭时我看见一个银色的大盆子从东边的山顶上冉冉上升,月亮把墓地照的一片苍白,再加上从地里散发出来的寒气和雾霭合在一起,越显得墓地荒凉凄清,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浸上了我的心头,我想起惊悚片《月光光心慌慌》,远处一股明亮的东西在一晃一晃的。鬼火,我脱口而出,父亲看见我惊慌失措的样子,又看了一眼远处晃动的火光,摇了一下头说有什么鬼火,那不就是谁家新坟上的灯笼发出的火光吗。
    咱回吧,火都灭完了。此时一股野风在月光下吹了起来,不远处发出树叶得簌簌声和树枝得飒飒声,加上月光的苍白更显出坟地得诡异,父亲看见我胆怯的身影拿起镢头就往出走,边走边说原本我想把那烧完的树桩砍掉说不定它会发出新的枝芽,看你害怕的样子我明天再来收拾,一路上父亲在没说什么,我紧跟旁边。还是我打破了沉默,爸你说是谁这么缺心眼点着了咱坟上的树,父亲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一味的在走他的路,走出墓地,我揪着的心才舒展开了。说也奇怪在路上树也停止了扭动,风也中止了呻吟,一切像先前一样显得静悄悄,空荡荡。月光也比在墓地诱人,由于失去了在墓地的紧张与恐惧走着走着我落在了父亲的身后,在月光下父亲那坚实的背影则显得驼背伛偻,那是生活给他留下了今日的痕迹,不由得是我迷迷糊糊开始想像他惨淡的一生,但我又马上清醒的恢复了新的思路,毕竟父亲的身体还健康,嘴里却又迷信的嘀咕,听说在坟里着了火是不吉利的事,这是真还是假?显然这句话引起了父亲的注意,他放慢了脚步,父亲明白我说这句的意思,他说听人说是二牛他爸上坟时烧了纸没有打灭被风把火吹到玉米杆上引起的。那他怎么这么粗心,害得咱这么晚还在路上,再说咱那么大的树被他无缘无故的烧死了,赔不赔?父亲听我这么问哼了一声说,赔啥吗赔,他又不是有意的,也不叫人笑话,父亲的话让我在没说什么,二牛我知道,就是那个非常有钱的主。
    读者可能会说这有什么好讲的,不就是每年清明节祭坟吗,这是最正常的,请切不要急就因这一年的祭坟引起的火,却埋下了一场让人匪夷所思的家族混战,让人看清了钱与亲情之间的淡漠。
    翌日,天刚放亮,我还懒散的蜷缩在炕上,就听见三婶像叫鸣鸡似的在院子里囔个不停,她问母亲坟里的树被人烧着了,我父亲有没有去找二牛他爸,说先人坟里的树不能就这么白烧了,那可是几十年的树,我伸着耳朵切在窗子里听着她的嚎叫,她说扎根就是不顶用,顶不住先人门,先人坟里的树都被人用火烧了还有心思去干活,好说他二牛家有钱,这回他刘滑子非出水不可,这水出不大都不行,干紧叫扎棍回来找他去,看他刘滑子赔多少钱。我听见母亲说,二蛋他爸去地里了他回来我把你的话给他,母亲的声音在三婶面前显得虚弱。现在就打电话叫他回来,立马找他去,三婶像一个髙高在上的领导向下级分咐任务一样给母亲传达着她的指令。他起的早没带电话,母亲懦弱的说。咦!你们家就没一个中用的,都是些二蛋,她骂咧咧的。我听了气不打一出来,对这个三婶我就没有好感,自从我小的时候她就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多少年过去了她还是这样嚣张跋扈,我连上衣都没穿开门奔了出去,我开门的沉重声加上粗野的举动让三婶吃了一惊,接着我说,三婶你大清早嚷嚷什么?先人坟里的树着了,是我家的责任吗?你那么能说你怎么不去呀!是我先人难道不是你先人?惹人的事都让我爸去你们装好人,我的话让三婶不知说什么,她摆出一只手对母亲说,看……看…二蛋他娘看你把娃惯成啥样了,都能顶撞长辈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我在一次针逢相对的说,三婶气得跺了跺脚说,二蛋要不是你三叔忙这事还轮不到你爸,再说赔了钱大伙分,有不是我家全拿走。算了吧,不要在这里挖空心思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家不需要这钱,我没客气的说。你这娃!三婶气的用手指着我嘴角发出微微的抽动,书念到沟子里去了,咋不知道利害关系呢?一听念书二字我气更上来了,接着我义愤填膺的说,你说我三叔忙?谁都知道百事孝为先,好呆我三叔还算咱这门里的知识分子吧,可是清明祭祖宗这件事全中国人都从天南地北回家去上坟,这几年他回来祭过坟吗?我看他早把先人忘了,听见坟头上那几棵树着了都要从中捞油水,要去你们去找二牛家,我爸不看那钱,说完我蹲在了房檐下不理三婶,我的话说的三婶无言以对,最后在院里跺了一脚从门里灰溜溜的走了。
    直到吃早饭父亲的电话响了三次,我和母亲都没有接,电话显示是三叔打来的,我知道三婶把我的话传给了三叔,说起三叔实际按血缘关系他和父亲并不是亲兄弟,爷爷当年兄弟二人,三叔也就是我大爷的第三个儿子。从小我对三叔这个人没有好印象,那年姐姐考上高中,家里实在没有钱给她报名,父亲便想起了在县城工作的三叔,便坐上一天只有趟的班车去县城找他借点钱,那天我也固执的哭闹要他带上我,无耐之下父亲带着我背着那个绿色的军用包,装着母亲做的干馍。
    那时的县城高楼并没有如今的繁华,街道显得秃兀而苍凉,行人稀疏,门面上的门多数是用油漆刷了的木板做成的。在我和父亲赶到三叔的楼房时从他家墙上的挂表上显示十二点多了。
    三叔看到父亲和我落魄的样子,脸色阴沉沉的没有一点喜悦的颜色,父亲蹲在他家沙发旁把他的来意向三叔表明,三叔沉默了几分钟从茶几上的一合烟里抽出一支噙在嘴里点着,烟务弥漫了他的面容,没法看清他那傲视的眼睛,我则好奇的抚摸着他家客厅里光滑的地板砖,他弹着夹在两指手里烟上的烟灰,我听见他说,二哥不是我说你,一个女娃识几个字就行了,还念什么高中,再说你来的不巧我身上的钱昨天刚被人借走了,家里一分也没有。 
    父亲听了他的话沉默好久,当时我没有觉察到他有多么的难受与无助,来时的希望被破灭了,此时不知该怎么办?三叔后来站起把手里的烟掐灭仍在了一个垃圾箱里看了看墙上的表说,二哥还有人请我吃饭,要不你到别处看一下。父亲哼了一声没再说一句,他蹒跚的走出了房门,我跟在后面。嘭!三叔的门闭上了,父亲扭头看了一眼闭了的门,呸!在地上唾了一口唾液,悻悻的走下了楼,至今我也不明白父亲吐那一口唾液的怒意,或者三叔就缺那一口唾液。在楼底下我俩坐在了楼门前的台阶上,父亲的脸上显出无比忧伤的痛楚与失望。 
    现在咋办?我痴痴的问。
    父亲摸摸我的头,眼睛中带着无一言说的坚强说,总会有办法的,你饿了先啃啃馍,我从包里掏出干瘪的馍啃了起来。直到父亲想到了办法临我们离开三叔的楼时,也没有看到他去吃朋友的邀请饭,后来那钱是从父亲在县城建筑工地的一个朋友那里借到的,虽然他穿的破烂,周身上下沾满了水泥渣,但是在我心里他比有些冠冕堂皇的人强多了。
    中午时分我憋不住的问父亲,爸三叔不停的打电话要我们去找二牛他家关于赔偿的事你是咋想的?父亲停了约莫半分钟抽着烟说,不急,我估计二牛他爸不是糊涂人,他烧了咱那么多树全村人都知道他肯定也知道,我想只要他能主动向咱说一声这事就算了,低头不见抬头见要啥赔偿。那如果他不来呢?我剥着手里的蒜说,要是到天黑他不来的话就去找他,要个说法,不是钱的事,是个理的问题。你说的轻松我三叔那兄弟三可不那么认为,他们认的是钱,我说的同时做着数钱的姿势。
    直到天快黑的时侯,也没有等到二牛家的人,而三叔和四叔的电话像催命鬼一样响个不停。后来我对父亲说,爸你不好去找,我去,我一个青年人就是有什么冒犯,他也会体谅的,必定是他的责任,他就得给个说法,他不能把咱当傻子。那也行,你说话委婉点可不许和人吵架,给个说法就行了别得理不饶人。父亲再三叮嘱我。你放心,不会吵架,你说的,给个说法就行。
    我去二牛家时他家的门是开着的,二牛的父亲对我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我开门见山的说,我觉得开门见山比拐弯抹角更有震慑力,我说猾子叔,我来问一下早上祭坟着火的事,听村里人说是你走时没有把烧了纸的火弄灭,我把"村里人"这三个字说得特别重,让他不能否认自己的过失,证明我找他是有旁证的,二牛他爸不愧为村里的能人,他见我问这件事忙放下手里的活计,面带笑容的说,二蛋真是的,是我最后一个上坟的,都怪那该死的风把火星吹到那堆玉米杆上引起了火,烧了你家坟里的树,是叔的不对,快来坐下,说着他端板凳让我坐,叔本来晚上来你家给你爸说一声,可还没有去,你却来了快坐下,咱父子俩坐下商量一下,他的殷勤克气到是我很难为情,他又给我倒了一杯茶水,在给水的同时他说,是你爸让你来的吧?还没有等我回答他又以及快的答案说,不会是你爸的,扎根是个好人,必定是有人逼着你爸让你来的,接着他又给我讲了好多事,父亲那年家里没有东西吃和他一起到北塬上寻粮的事,讲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差一点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我说我爸本来不让我来找你烧着树的事,可你也知道我们那是老坟,那几家人不停的催问这件事,我也是被逼无耐。二牛他爸看了我动情的神色拍拍我的手说,我知道的,是二垄那弟兄三,叔不难为你,你说烧了你坟里几棵树,大的,小的,粗的,细的,你估计一个能值多少钱,算一下叔把钱赔给你,都是叔的错,他的慷慨赔偿倒弄的我不知所措,我也没数过究竟烧了多少,也不知道赔多少合适,要不这样吧,赔钱就算了,明年清明的时侯你买几棵树给我,我一栽这事就完了,你看咋样,我诚恳的对他说。
    那咋行?二牛他爸显出一种惊异的神色,眼睛瞪的大大的说,你坟里可是长了好多年的树,给你小树这是不公平的,好了二蛋叔不想为难你爸,要不这样你回去给你爸说一声,等明年清明二垄那兄弟都回来了,商榷一下,看能值多少钱,叔在把钱赔给你们,就是现在把钱赔给你们,二垄那兄弟几个也不会相信的,你说是不是?
    我思忖了片刻感觉二牛他爸说的有理,等他们到齐了谁也不会怀疑谁,必定三叔那家在我心中埋下了不良的种子。
    回家后我把二牛他爸的话给父亲陈述了一遍,当然也表明了我的立场,父亲没有多说什么,他只说了一句,刘滑子的口才确实出类拔萃,翌日父亲把二牛他爸的意见转告了三叔,三叔再没说什么,他只有等着来年的清明。
    但事情并不是发展的那样平淡而宁静,看似平静如水的生活实际里面暗藏汹涌,就像夏洛蒂,勃朗特所说的,"人类从来不会满足于平静的生活,即使有些人想平静也是徒劳的,人们总是有所行动,工于心计,即使找不到行动也得创造行动,这些都是贪心不足所在做纵"。二牛他爸却说中国人,当然他是不了外国人的状况,特别像他和我父亲一样上了年纪的人,本是坐享清福的时侯,可个个却变成了奴隶,这种奴隶不是谁强迫的,而是自己心甘情愿,他们恨不得把中国的钱挣完都装进自己的腰包,而留给真正的奴隶主,贪欲之心己占有了这些上了年纪的人,瞧那些贪官本身的工资都花不完,他们也明白终有一日自己抹抹嘴,蹬蹬腿,像苍蝇一样死去,可是从不为自己的行为而思虑,顾忌,犹豫,大贪猛贪还不是为了给奴隶主,他们的儿子,这是人性的本像呢?还是人类另一种悲哀呢?等你将来有了儿子也一样会变成一个名付其实的奴隶,虽然他的话我有些后怕,但想起父亲那为我整日不停歇挣钱的劲上,我发现似乎他真的变成了我的奴隶。
    就在二牛他爸和我约定不到两个月的一天,他突然因脑溢血死了,那赔偿树的事便成了一句空话。次年的清明节,几年都不回家的三叔兄弟三却都回来了,个个开着小轿车,他们摆阔的样子我一向不屑一看。
    我刻骨铭心的祭坟那天,我拿着镢头走在前面,荒唐的是在公墓里还未到自家坟墓的地方,我在一个坟前弯腰捡起一个石块要磨一下生了锈的镢头时,三叔误认为我站的地方就是老坟,忽然猛的跪下就磕头,那虚假的尊重是我感到既可笑又恶心,他竟连自家先人的坟都不记得了,我装做没有看见他的蠢像,继续一边往前走一边用石头把镢头磨得哥哇哥哇响,三叔看到没有人理他脸一下红到了脖根。到了老坟很前我把几座坟上的纸一一压上后,父亲他们在地上插香烧纸钱,磕了头,三叔用那傲视的目光巡视着坟的周围,看从坟周围新发出树的幼苗。
    发话的是四叔,他数了数那新生的幼苗说,二哥,他在叫我爸,刘滑子给咱坟里的树赔了多少钱,除长你补树用的,现在咱兄弟也到齐了,把剩下的给弟兄们一分,免得最后说长到短。父亲听了这突如其来的话就像深沟里突然刮来了一股旋风,吹得他不知方向,他支支吾吾了两句话说,我不是给老三说了吗?等你们回来在量义,可谁知道这老滑子突然死了?死了还谈啥赔偿。说完父亲蹲在坟旁叹了口气望着西方。死了?四叔瞪起了他那形同蛇目的眼睛显得狰狞而吓人,接着他说,死了,你说没赔就没赔?是不是你看刘滑子死了无对证,想独吞那笔钱,这钱可是祖坟上的钱,你不能独吞。嗯!圪蹴在一旁的大伯哼了一句说,三垄你不能这样说你二哥,你二哥可不是那种人,接着他恨恨的吸了一口烟吐了出来,烟雾从他的嘴里出来俺盖了他那阴险的面容。不是那种人?那是哪种人?今天把账算不清谁也甭想离开这儿?就在先人的面前把这事搞清楚,四叔的胡搅蛮缠,飞扬跋扈,加上大伯的居心叵测,三叔的道貌岸然。使我一时不知所措,呆痴的站在那儿看着有理说不出的父亲,只见父亲呼吸急促,脸色发青,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走来,但他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愤懑,我想他的忍耐是来自在先人的坟里,不想让沉睡在坟底下的先人看到他们兄弟刀剑相戈,成为村里人的笑话。
    时间在父亲的窝囊中就像清晨的露水空洞的过着,沉默了片刻,四叔的野蛮无理大伯和三叔根本没有一个人去纠正他的行为,很明显一场争斗的危机像雷雨前的乌云一样笼罩在公墓的上空,这个家族之争的危机是人感到无法释怀的窒息,战争一触即发。
    二垄你知道那天我是向你咋说的,事实就是那样,谁知道这刘滑子咋就突然死了,他一分钱没赔,我咋给你们分呀?父亲用诚恳的目光瞅着三叔,希望他能为自己澄清这件事。这就是窝囊了一时后父亲发出的真挚变白。
    三叔用手支了支挂在鼻梁上的眼睛往傍边走了两步说,二哥你是说过等清明回来在商义,可刘滑子后来给没给你钱我们谁都不知道呀?三叔的话再一次让父亲陷入了绝境,父亲竟用那乌鸦似的沙哑声又像绷紧的绳索那发颤的声音发起毒誓来,他说你们三个今天都在这儿,不信回家可以问一下二牛他妈,她总能知道呀,要不就是谁在拿这黑心钱,就让谁不得好死。这是一个人用他最诚实的言语为自己最实诚的证明。
    在一旁的四叔一直用那狂傲的眼仁瞪着父亲,他的样子活像一个得了狂犬病的疯狗,他提高嗓门说,死人是不会咬人的,如今刘滑子死了,你休想独吞这笔钱,我们兄弟是不同意的,墓下的先人也不会同意,不能肥了你一家,我看你今天欠打,说着就要扑向父亲,疯狗终于要伤人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刻,早就在一旁憋气的我一镢头把坟前的一棵树给挖断了,我的粗野举动把正要扑向父亲的疯狗给震住了,他收住了迈出的脚,争吵声戛然而止,一切都陷入了清晨的宁静,连树上的露水也被我吓的不敢落地,我双手握住镢头说,你们嚷嚷什么?是回来祭坟还是抢人呀?你们把先人丢尽了,我呸了一声,你们三个在我眼里就跟这口唾沫一样一点不值得我怜惜,谁敢是今天敢碰我爸一指头,我就让谁脑袋开花。
    三叔看见我口不择言的骂他们以及穷凶极恶的表情,一把拉住了四叔的胳膊,生怕由于他的冲动而造成的恶果,一直在一旁的大伯站了起来,他们三个站在一边,我和父亲在一边,形成了二比三的对峙。时间在僵持中一秒一分的度过,空气都似乎凝结。三叔看到这阵势结巴着说,二蛋你不能这样,好呆我们也是你长辈吗?在说人要讲理你说对不对?讲理?对你们说讲理二字,我丢人!跟你们讲理还不如跟熊打架,或者跟疯子讲道理,我接着继续说,你谁在讲理?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人少,明明没赔的事,你们硬要分钱,那么爱钱不如钻钱眼里去,再说你们有没有良心?把咱这分子人全都招集来讨论一下,那回家门中死了人,打墓不是我爸替你干的,你三个谁感谢过,不说别的,就说清明上坟这件事,多年都是我爸替你先人上坟压纸的,我爸为的啥?不就为的是咱是同一个祖宗。要我看今年清明你们都不是诚心祭坟的,完全是告朔饩羊,敷衍了事,冲着分钱回来的,可惜希望要落空了。
    三叔,我故意喊着他,这件事都是他鼓动策划的,哎,二蛋你说,我三婶说你每年清明都忙,顾不得回家祭坟在上班,我可认识你单位的几个人,待我遇到了问一下,是不是每年清明你都在上班,还是把先人忘了。
    三叔听了我的话,脸一下绿了,支了支眼镜说,二蛋看你这娃瓜的,今天这事都是误会,既然刘滑子真的没赔,没赔就没赔,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咱们兄弟也不缺那几个钱,话说明就行了,你说对吧,二哥,他抽着难看的笑容对父亲说。
    不说了,不说了,父亲摆摆手,都是亲兄弟,有什么说不开的。
    回……回,三叔推搡着四叔走出了公墓。
    这件事因我的愤怒发飙而结束,我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胜利而自鸣得意,相反事后难免感到悔恨和寒心,深感自己行为的疯狂与粗暴给人留下的阴影,也不得不说我的鲁莾发作与控制不包含过去对三叔的偏见与记恨,像一堆荒野里的干草见火就着,以泄心中埋藏的有机物。
    那天回到家里父亲的心情一直不好,有时目光呆滞,面色苍白,这让我很其他担心,直到中午他都没有说话,走出走进像丟了魂似的,嘴里嘀咕着说,这下可把兄弟得罪完了。吃过中午饭就从家里出走了,也没告诉我和母亲他的去向,也没有拿他平日总不离手的镢头。说实在清明这一天不要说一向不善于言语的父亲心情阴郁,就连我也觉得有愧于无言面对坟下的先人。
    直到傍晚时分也没有见到父亲回家,母亲见门前经过的人便问见没见父亲,看母亲着急的样子,我说,妈你不要急,我爸有不是小孩,丟不了,说不定他和谁谝呢,忘了时间,正往家赶呢。母亲唉声叹气的进了屋,我却进房躺在窄窄的炕上,不知啥原因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粘在了炕上,一点也动弹不得,我纹丝不动的躺着,像一块僵硬的石头。
    睡梦中,母亲用力摇着我僵硬的身子,喊着我的名字,二蛋,二蛋,你醒醒都这么晚了你爸还没回来,快去找找。我用力的睁开朦胧不清的眼睛,我爸还没有回家,我从炕上跳了下来,房外的天色己漆黑,苍穹下己挂满了繁星。都这时候父亲还没回家,一种不祥的预感侵上了我全身,但是这种预感亳无征兆,虽然父亲一向性格倔强任性,但这么晚回家的情景还是没有啊。我装做镇静的样子说,妈你不要怕,咱俩出去找找,幸许在路上就能碰见,其实我心里凝窦丛生,愁肠百结,心里十分不安。
    我和母亲顺着路在夜色中打着手电,东一照,西一照,寻着父亲的踪迹,夜色苍茫,繁星高照,无数的昆虫在矮树从中窸窸作声,荒野里各种青草的芳香我也没有心思去分辨是何种植物所发出的芬芳,此时的心情不要说晚上,就是白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那怕路边的景色在漂亮,也不会有心思去关注朝我微笑的花朵。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不见父亲的影子。远处一股灵光在不停的闪烁,忽明忽暗,那个方向正是我早晨去的公墓,那发光的物质时不时发出好似一个无从言说的声音,那声音悦耳中带着恐怖,声音远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发现了那怪异的奇特灵光,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抓紧了母亲的胳膊,我胆怯的指着发光的地方说,妈我爸不会去公墓吧?母亲站住了脚,望着黑夜里发光的远方说,你爸不在哪儿,如果他在那儿,那儿就不会发光,那是磷火。为什么?听说磷火是死人骨头变成的,在没有人的晚上才发光,一但有人惊动它,就不会出来,我断定他不在哪儿。我不知道母亲说的是真还是假,总的我认为她说的理由相当虚弱,但我又捉摸不定,内心又闪烁不清,在我心里那灵光就是传说中的鬼火。正在我踟蹰不前的时候,母亲突然惊的说,二蛋我想起你爸去哪儿了,走,赶紧,保底在哪里,哪里?东坳里的果树地,去那里干啥去?果树地沒有几棵成形的树,我疑惑不解的说。甭迟了,那犟驴保底在哪里,我叫他把那几棵挖完,他就是舍不得挖,说那些树是咱家的功臣。
    路上我扶着母亲一边走着,尽管野草的芳香味不时钻入我的鼻孔,月亮正努力的从一朵浓密的像一堆巨大的棉花包挣扎的往上冒着它的清辉。我说妈你怎么肯定我爸会去果树地,母亲蹒跚的顺着手电发出的一束光茫和我同步走着,叹了口气说,他一定去哪儿吼秦腔了,吼秦腔?我爸会唱秦腔?我感到有点意外的说,在我印象中只是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在没有人的情况吼几声,那声音有点感天动地,在后来我懂事了在没有听见父亲唱过。
    何止能唱!他吼开了秦腔,能把东坳里的狼吓跑,能把夏天的知了羞死,他把咱那几亩果树唱大了,又把那几亩树唱死了,母亲说起父亲的唱戏,虽然夜色深沉但从她的语气中能感受到对父亲唱戏的痴述。那这些年怎么不唱了?我有些奇怪的问,因为你们都大了,他怕你们笑话呗。那今晚你怎么会断定他会跑到树地里唱戏?母亲抽动了一下我扶着的手,望着快要到了的果树地说,他可能觉得今天发生的事他比窦娥还冤,一定跑到这无人的地方,把心中的委屈向树倾诉,他年青的时候经常这样。
    正象母亲说的当我们赶到东坳里果树地时,远处在月光微露的夜色里传来哎呦,哎呦的呻吟声,父亲找到了,躺在果树下,他的右腿不能动了,是从树上跌下的,一个树枯被他踩得垂头丧气的倒掉在树上。此时月光己冲破了那堆黑云的阻绕,明亮的挂在夜空。我把父亲背在身上,在母亲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奔向回家的路。
    在还没有到家的途中120急救车赶到连夜晚把父父亲接进了医院,经医生诊断,拍片,定性为右小腿骨折,在经过医生一糸列耐心细致的石膏固定,等一切都处理完把父亲推过病房时,我发现只剩夜晚的最后几颗星星还闪烁在清晨的蔚蓝天空上,月光早己不见踪迹,天明了。
    上了年龄的人脾性就是古怪,父亲在前三天住院期间可能由于骨折的疼痛,安定的躺在床上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有时向窗外神不守舍的张望,到了第四天就不停的翻来覆去扭动着身子,烦操不安,一再要求出院说住在这里定花钱,回到家里和医院一样,最后我给端的饭都不吃了,他说如果不让他回家,他就绝食,父亲的倔强一致于我没有办法,最后只好找医生商量,在医生的嘱咐下,在第五天的下午叫了一辆车把父亲拉回了家。
    回到家里我对父亲说,医生说了伤筋动骨最少得一百天后才能动弹,你最好不要乱动勉得第二次固定。父亲笑脒脒嘻嘻的说,我知道,到家里后我发现父亲的神色好多了,话也比一往多,时不时唉声叹气说,这些日子可耽搁了他不少钱,不但不挣钱还要花钱,每一次吃药都咕哝着这一顿药要多少钱,今后不吃药了,我从父亲关于对钱的唸叨中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对钱的贪迷,甚至达到一种吝啬的境地,难怪刘滑子说,中国人的本性就是把自己心甘情愿的变成儿子的奴隶,即使儿子家财万惯。有时我暗自庆幸父亲的腿坏,其马这样他可以休息几日,不致于为了更动的钱而不停歇。
    父亲最难受的是取一件东西,不得不要我和母亲的传寄,这样的依赖对他实在是一种煎熬,但他又不能不依赖于我们,正像《简,爱》里所说的,他仿佛是被锁在栖木上的一头巨鹰,不得不恳求一只麻雀为它觅食。这种情景不得是我暗自伤感人在病中的艰难困苦,在坚强,在勇敢的人在病中也会低下他们那高傲的头颅。
    那一晚,我和父亲说了好多话,他告诉我他过去好多我不曾知道的故事以及他那年和刘滑子在北塬讨粮食的事,刘滑子的精明能干,八面玲珑和他那出类拔萃的口才,才不致于他俩没有空手而归。他对过去的饔飧不继,但人与人之间相互照应的关糸很是怀恋,同时又对我现在的焚琴鬻鹤感到不满。我们谈的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时不时传出父亲爽朗的笑声和我感动的迎合声,月光不知什么时候都漂上了窗沿,淹没了夜色的漆黑。

千宝全,生活中喜欢文学,先后在《新星杯》《青春心痕》《中华精短爱情作品选》《当代新人新诗选》《中国新星诗通》《当代作家》《陕西文谭》《华山文学》发表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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