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是晚清重要的历史人物,其功业显赫,被人称为“中兴第一名臣”。同时他也是一个好读书、善读书的人,一生坚持读书,乐此不疲。他读书的特点除勤勉外,还偏好深湛之思,将读书的心得用于实践,学以致用,这对他事业的成功有极大帮助。《清史稿》对他有个评价,称“国藩事功,本于学问”,学问来自读书,这就是说他的功业主要归之于他有良好的读书习惯。 曾国藩人生的后半段主要是在忙碌的官场度过的,尤其是在组建湘军后的十多年,经常是战局紧迫,事务纷繁,但无论是戎马倥偬,还是运筹帷幄,他都以惊人的毅力,坚持每天读书不倦,写作不辍。他还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读书方法,如读书有恒,读书贵专,“读书不二”等,至今仍给后人以有益的启示。 读 书 一 生 纵观曾国藩的一生,坚持得最为持久、自觉的事就是读书。他出生在湖南长沙府湘乡县一个叫白杨坪的偏僻小山村。这里消息闭塞,文化生活贫乏。曾家世代务农,属于“寒门冷籍”,到他曾祖父时家境有所好转。他的父亲考上了秀才,是私塾老师,也是曾国藩的启蒙老师。在接受了父亲的启蒙教育后他去外地的书院读书。他读书的特点是舍得下笨功夫,这显示出他的毅力、坚忍和倔强。他后来将之总结为“挺经”,怄气从不放出,徐图自强,认为“天下事果能坚忍不懈,总可有志竟成”。在书院的生活也反映出曾国藩的隐忍涵养。有一天,他的书桌放在窗前,有个富家子弟说是挡了大家的光线,于是他移开了书桌。晚上曾国藩用功读书,那人又嫌吵,他就低声默诵。后来曾国藩中了举人,那人竟说是他抢了自己的好运,如此胡搅蛮缠自然遭到大家的指责,而曾国藩却和颜悦色,劝息众人,如同无事一般。 曾国藩考中举人后新的人生目标是进京城考进士,但初次进京会试却落榜了。因为第二年还有一场恩科考试,于是他就留在北京读书迎考,结果再次名落孙山。在北京期间他对韩愈的文章情有独钟,感到遗憾的是没有读完《二十三史》。再次落榜后他经运河南下返乡,途中在江苏的睢宁县住了几天,与也是湘乡人的睢宁知县相识,向他借了一百两银子做路费。路过南京时,他在夫子庙看到一套精刻的《二十三史》,十分喜爱,就用借来的银子买了这套书,然后只能靠把衣物送进当铺才凑足路费回到家。他父亲知道后不仅没有责备,还鼓励他,表示愿意帮他还钱,条件是他要把《二十三史》圈点一遍,也就是细读一遍。后来的一次会试曾国藩终于成功,中了进士。 更能反映曾国藩读书勤勉的是他晚年的经历。这段时间他先后出任两江总督和直隶总督,在南京、保定两地任职,经常车船劳碌,人在旅途,但他也不浪费时间,索性就在轿中、船上读书。到了驻地,白天公务排得很满,于是就找零碎时间读书,晚上读书时间多些。曾国藩曾说,人一天天老起来,经常疲倦至极,常常思睡,但内心却以人已衰老然学问无成为恨,于是在读书上更加不肯停歇。尤其生病时,读书成了他惟一的精神寄托。这种心态在他的日记中也反映出来。一天,白天他忙里偷闲,“阅《汉书》,凡三十三页”,下午又阅《近思录》数页,傍夕小睡一会,夜晚开始温古文,虽然“疲倦殊甚,昏昏欲睡”,自己也“不知何以衰惫若此”,但总“念学术一无所成,欲为桑榆晚善之计,而精力日颓,愧恨无已”。 1869年秋冬以来,曾国藩的视力变差,看字常如隔雾。有一天,他强迫自己二更多一点睡,虽“困乏之至,未及四更即醒”,而睡下后又总是考虑自己“久居高位而德行学问一无可取,后世将讥议交加”。1870年三月底,曾国藩感到“眼蒙殊甚”,便“令纪泽视吾目,右眼黑珠,其色已坏,因以手遮蔽左眼,则右眼已无光,芒无所见矣”。这时,他的视力受损严重,办公、读书都极为困难。因这年大旱,他只得勉力支撑,白天照常治事,晚上闭目静坐一会便看一阵书,看一阵书后再闭目静坐一会,还是不敢以眼病而放松读书。 1872 年二月二十九日他的右眼完全失明,只有这一天晚上他闭目静坐,不阅一字,但二更后与儿子谈韩愈的文章《原毁》,第二天便开始读书,此后每日阅读从未间断。这年五月中旬,曾国藩忽得眩晕病,不能起坐,只能请假在家调养。医生嘱咐他不要看书,因为读书伤眼伤神,其他条件都可接受,惟不让看书难以接受。就在“头或大眩晕,床若旋转,脚若向天,首若坠水”的情况下,他仍坚持看书,虽然像往常一样读书不辍,但内心却十分凄楚。他在日记中写道:“余病目则不能用眼,病晕则不能用心,心眼并废,则与死人无异,是以终日忧灼,悔少壮之不努力也。”于是,他给儿子写信,要他们在50岁前把该读的书读完。直到去世的前几天他还在看宋代理学家的《二程全书》,似乎是希望在理学的探究上更进一步。 读 书 修 身 曾国藩的读书有个特点,这就是将读书与个人的道德修身相结合,讲究自我品德的陶冶。1838年曾国藩进京会试中了进士,入翰林院。翰林院是清代“储才养望”之地,人才荟萃,不过在翰林院供职比较清苦,俸禄低,有“黑翰林”的说法。但在翰林院有一个好处是有空闲读书。曾国藩在翰林院九年,“每天发愤用功,早起温经,早饭后读《二十三史》,下半日阅诗、古文”。 读书不能光读不问,不与师友交流。曾国藩认定:“凡做好人,做好官,做名将,都要好师好友好榜样。”他在理学上向唐鉴学习。唐鉴是曾国藩的同乡,教他读《朱子全书》:“此书最宜熟读,即以为课程,身体力行,不宜视为浏览之书。”唐鉴教的是读书门径。唐鉴还告诉他,学问之道要与修身之法相结合,而督促自己修身最好的办法是记日记,并向他推荐大学士倭仁。此人重视读书与修身并举,每天从早到晚,饮食言行,都有札记,凡思想行为有不合于义理的都记载下来,以便纠正。于是曾国藩就向倭仁求教。倭仁告诉他“研几功夫很要紧”,这里的“几”是思想发展的苗头,“研几”就是要抓住苗头认真研究,发现细小差错及时改正。倭仁还告诉他必须“写日课”,而且要“当即写,不再因循”。 在倭仁的教诲下,曾国藩给自己制订了“日课十二条”,内容为: 一、主静:无事时整齐严肃,心如止水;应事时专一不杂,心无旁骛。 二、静坐:每日须静坐,体验静极生阳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三、早起:黎 明 即 起,决不恋床。 四、读书不二:书未看完,决不翻看其他,每日须读十页。 五、读史:每日至少读《二十三史》十页,即使有事亦不间断。 六、谨言:出言谨慎,时时以祸从口出为念。 七、养气:气藏丹田,修身养性。 八、保身:节劳节欲节饮食,随时将自己当作养病之人。 九、日知其所亡:每日记下茶余偶读一篇,分为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 十、月无忘所能:每月作诗文数首,不可一味耽搁,否则最易溺心丧志。 十一、作字:早饭后习字半小时,凡笔墨应酬,皆作为功课看待,决不留待次日。 十二、夜不出门,临功疲神,切戒切戒。 从此后曾国藩就将读书与修身结合,每天按照“日课”规定的内容行事。同时他还将读书与写修身日记结合起来,在各方面严格要求自己。比如有一天的日记他是这样写的: 醒早沾恋,明知大恶而姑蹈之,平旦之气安在?真禽兽矣!要此日课册何用?无日课岂能堕坏更甚乎?尚觍颜与正人君子讲学,非揜著而何?辰正读旅卦,饭后读巽卦,一无所得,白文都不能背诵,不知心忙甚么?丹黄几十页书,如勉强当差相似,是何为者?平生只为不静,断送了几十年光阴,立志自断以来,又已月余,尚浮躁如此耶? 在他看来,在这一天里他至少犯了三个过错,早晨醒来不肯起床,读《周易》效果不佳,后来读书不用心,只是应付。他把这些过失都上纲上线到滔天大恶的高度,骂自己是“真禽兽”。曾国藩有句名言:“不为圣贤,便为禽兽。”在这两个极端之间似无中道可寻。这是理学的慎独功夫,要求即使是一人独处也能严格约束自己。从此他坚持写日记一直到去世前一天。曾国藩后来回忆,自己一生能有所成,与年轻时在翰林院的那段苦读饱读、自我磨砺的经历有很大关系。他总是一再声称自己并没有什么天分,一切都是靠百折不挠的“挺经”拼搏来的。 读 书 有 恒 除注重读书自省、读书养性这些有关道德的层面外,曾国藩也很注意读书的方法。他的读书观在方法层面核心是读书要有恒。他在给弟弟的信中谆谆告诫:“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诸事成功的秘诀在有恒。在另一封信中他对读书有恒的重要性讲得更为明白: 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兄往年极无恒,近年略好,而犹为纯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则无一日间断,每日临帖百字,钞书百字,看书少亦须满廿页,多则不论。自七月起,至今已看过《王荆公文集》百卷,《归震川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廿卷,《后汉书》百卷,皆硃笔加圈批,虽极忙亦须了本日功课,不以昨日耽搁而今日补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预做。诸弟若能有恒如此,则虽四弟中等之资亦当有所精进,况六弟、七弟上等之资乎……诸弟试将《朱子纲目》过笔圈点,定以有恒,不过数月即圈完矣。若看注疏,每经亦不过数月即完。切勿以家中有事,而即间断看书之课,又弗以考试将近,间断看书之课。虽走路之日,到店亦可看书;考试之日,出场亦可看书也。兄日夜悬望,独此有恒二字告诸弟,伏愿诸弟刻刻留心。 在这封信中,他不但谈了有恒的效用,还做出榜样,为诸弟规划出有恒的方案,尤其是说到在路途中也可到旅店时再读书,真是苦口婆心,体贴入微。曾国藩的出身并不显赫,资质平平,他唯一的长处就是有那股诚拙的毅力,困知勉行的精神,坚持不懈、无稍间断、一往无前的气概。 与读书有恒相关的还有曾国藩专精一业的思想。他说:“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若志在穷经,须守一经;志在作制业,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万不可兼营竞骛,兼营则一无所能矣。”为此,他给弟弟们定了一条读书的规矩:“读书不二:一书未看完断不看他书,东翻西阅,都是徇外为人。”这里的道理是说,世上要读的书多得不可胜数,而人生能有效利用的时间却相当有限。读书的目的是要建立自己的表述习惯和知识体系,为此只能精选少数成套的经典著作专心去读,以达到读书的目的。对这层道理他举读韩愈的书为例:“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 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无别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换句今天的话说,就是在读书上要贯彻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原则。在信息爆炸的今天,这一原则的重要性尤显突出。 在读书上对“专”字诀要奉若圭臬,而尽讲一个“专”字似又有所不足。对此,曾国藩还有一个读书方法,就是把读书分为略读的“看”和精读的“读”。除此还有“写”和“作”,以此四者构成读书的整个体系。在他看来,“看”和“读”是有严格分工的:“看者涉猎宜多、宜速;读者讽咏宜熟、宜专。看者‘日知其所亡’,读者‘月无忘其所能’。看者如商贾趋利,闻风即往,但求其多;读者如富者积钱,日夜摩挲,但求其久。看者如攻城拓地,读者如守土防隘。二者截然两事,不可缺亦不可混。”他所做的形象譬喻是说,讲究专字诀的“读”是主心骨,而四面撒网的“看”则是附在核心的枝叶,两者相辅相成可共建起学问和知识的大厦。正是这些有效的读书方法,使曾国藩在军务繁忙的营帐、政事丛集的官衙,于执笔批稿发折、与人坐谈立谈之余,仍有他的一番学问可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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