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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城山名献疑

 zqbxi 2020-09-06

析城山位于山西阳城县西南30公里,《尚书·禹贡》所谓“厎柱、析城,至于王屋”即此。用以记录大禹导山之迹,析城山可谓古代名山。析城山地望明确无疑,其名古今沿袭不改,在《禹贡》所载诸山中亦属难得。对于“析城”之名源起及今之别名“析津山”,笔者提出两点疑问,就教于方家。

一、何谓“析城”

析城山名的由来,看法较为一致,举同治《阳城县志》的说法为例:

山峰四面如城,有东、西、南、北四门分析,故曰“析城”。

“析城”命名之义似无疑问。然“析城”具体作何解释呢?《说文》:“析,破木也。”桂馥《说文义证》:“以斤分木为析”。《广韵·锡韵》:“析,分也。”《尚书·尧典》:“厥民析”,《正义》曰:“言其民老壮分析”,民分老壮,故可以老壮析民。《周礼·司常》云:“析羽为旌”,析羽乃是相对于完整的全羽而言的分散开的繐状羽毛。《尚书·顾命》:“敷重篾席”,郑注云:“篾,析竹之次青者。”《诗·小雅·车舝》:“析其柞薪”,笺云:“析其木以为薪”。《齐风·南山》、《小雅·小弁》皆言“析薪”。析竹、析木乃破竹、破木之谓。“析城”之“析”与上述“析民”、“析羽”、“析木”、“析竹”之“析”义不相同。言“城”必有“门”,按《阳城县志》所言,城以四门分析,何谓也?或谓析城山的四周悬崖峭壁,形似城府,十分险峻,四周仅有东、西、南、北四条崎岖小路可攀爬至山顶,犹如城府的四门,故曰“析城山”。然城不似民,可因老壮而析;不似羽,因其不全而曰析;不似竹,可破之为蔑而曰析;不似薪,可破木为之而曰析。城以四门而入,其义用“析”字甚有不妥。《阳城县志》之说当由唐《元和郡县志》推衍而来,《元和志》卷五河南道·河南府·王屋县:

析城山,在县西北六十里。峰四面其形如城,有南门焉,故曰析城。

这是“析城”之名的最早解释。宋《太平寰宇记》沿袭此说,卷五河南道·河南府·王屋县:

析城山,在县西北六十里,峰四面,其形如城,有南门焉,故曰析城。

地志之外,经学家亦有持此说者。元吴澄《书纂言》卷二曰:

析城,在王屋县西北七十里,山峰四面如城,有南门焉。

以上说解,“城”义了然,而“析”义未明。清徐文靖《禹贡会笺》卷十对此的解释是:

(析城)山有二水东西流,故名析城也。

这一说法亦有所本。《水经·沁水注》:

(析城)山甚高峻,上平坦。下有二泉,东浊西清,左右不生草木……

然以水“析”城,仍于义未安。

关于析城之名,我们在《山西通志》中看到另外一种说法,卷二十三泽州府·阳城县:

析城山,在县西南七十里,太行支山。晁氏曰:“草木分析曰析,山峰四面如城。”

晁氏乃宋代的晁说之。他所谓的“草木分析”可依前文“老壮分析”之例理解为草木之分别。我们可由晁氏所言,来揭示析城山不同于他山的特别之处。包括晁氏在内的众家所谓“山峰四面如城”是析城山的最大特点,由于内外力的相互地质作用,形成了析城山“四面如城似垒,山顶似盆如坪”的地貌景观。析城山顶中间低洼,开阔平坦,又有圣王坪、东坪之称。坪内外的地势有着较大差别,坪四缘峰峦峭拔,坪中凹陷,形如天池。坪内外的土壤和植被类型也截然不同。坪外土壤主要为山地淋溶褐土和山地褐土;坪内土壤类型属于山地草甸土。山顶8.5平方公里的亚高山草甸可谓析城山的又一特别景观。坪外高树随崖,郁郁葱葱;坪内草甸起伏,不生寸木。若以“城”比附,则城外树木繁茂,而城内绿草如茵。晁氏所言“草木分析曰析”正可形容析城山圣王坪内外(或曰“城”内外)草木景观的绝然不同。古人对此也有明确的记载,如《太平寰宇记》卷四十四河东道·泽州·阳城县:

析城山在县西南七十五里。《禹贡》云:“底柱、析城、至于王屋。”应劭注《汉书》云“析山在阳城西南”,即此也。山顶有汤王池,俗传汤旱祈雨于此。今池四岸生龙绿须草,无林木。

可见,宋人已注意到析城山的“草木分析”。又《太平寰宇记》阳城县载“王屋”山曰:

山高八千丈,广数百里,太行、析山为佐命,中条、鼓锺为辅翼。

又《太平寰宇记》沁水县载“东辅山”曰:

东辅山,在县西南九十二里。其山及西辅山与析山相连,有若相辅之势。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径称析城山为析山,看来“草木分析曰析”可不待“城”而独言“析”。 与阳城县毗邻的泽州县有浙山,因与析城山相似而又名小析山。“析山”之称也是“以门析城说”或“以水析城说”所无法解释的。晁氏的析城山命名之义究竟是以“草木分析”而别“城”之内外——合曰“析城”还是分别由析城山地貌与植被景观的两个特点而分曰“析、城”,笔者尚不确定,可再做讨论。

二、误为“析津”

析城山又有析津山之名,这引起笔者的疑惑。如前所述,析城山的命名与其独有的地貌、植被景观有密切的联系,“析津”与“析城”一字之差,但作何解释呢?《说文》:“津,水渡也。”析城山虽有源出之水,亦有所经之水,但文献中并无津渡的记载,遑论“津”与“析”连言而为山之名。又《尔雅·释天》“析木谓之津”,古人以星土辨分野,析津乃幽燕之地,辽改幽都府置析津府(治所在今北京西南)。析城山与析津在地域上显然无关。析城山的这一别名,文献中数见,如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八·历代州域形势·宋下:

宝庆三年,蒙古灭夏,遂趋凤翔,入京兆。于是金人尽弃河北、山东关隘,惟并力守河南,保潼关,自洛阳三门、析津(三门,即底柱山,在今陕州东四十里,见前。析津,即析城山,在泽州阳城县西南七十里。皆大河襟要处也),东至邳州之源雀镇(在邳州东北),东西二千余里,立四行省列兵守御。

析津若为析城山,则不得为大河襟要处;若为大河襟要处,则不得为析城山。顾氏所言,自相矛盾。又《御批历代通鉴辑览》卷九十一·宋宁宗:

时金人尽弃河北、山东关隘,惟并力守河南,保潼关,自洛阳三门、析津(即《禹贡》析城山,在今泽州府阳城县西南),东至邳州之源雀镇。

这里所注析津地望当沿袭顾氏之说。《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六·河南一“底柱”下:

前朝天顺中杨鼎言:“黄河乃汉、唐漕河,即今盐船木筏往来不绝,其间虽有三门、析津之险,而古人倒仓之法为当……”

此处乃讲漕运,析津不当远离黄河而至阳城县析城山。由此看来,顾氏所言及《御批历代通鉴辑览》所注其实是不正确的。这几处“析津”皆与“三门”连言,二者并非远隔百里,析津更非山名,究其实乃是一处黄河津渡。《宋史纪事本末》卷八十九·“金河北山东之没”:

金胥鼎虑蒙古兵扼河,乃檄绛、解、隰、吉、孟五州经略司,相与会师,为夹攻之势。及蒙古自三门、析津北渡,至平阳,鼎遣兵拒战,蒙古兵败去。金人复潼关。

又宋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十九·“鞑靼款塞”:

鞑兵复取潼关,自三门、析津乘河冰合,布灰,引兵而渡,自是不复出。

又明吴宽《匏翁家藏集》卷六十三《明故奉训大夫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吴君墓志铭》:

君行至三门析津,见水势险恶,叹曰:“岂有水如此而可以运漕者乎?”

又明邱浚《大学衍义补·治国平天下之要·固邦本·除民之害》:

(黄河)又折东南出龙门,过河中,抵潼关。东出三门析津,为孟津,过虎牢,而后奔放平壤。

由以上几条材料,三门析津为津渡,义甚明了。检索史籍,三门析津实为三门集津。如徐乾学《资治通鉴后编》[24]卷一百三十七:

金人尽弃河北、山东关隘,唯并力守河南,保潼关,自洛阳三门集津,东至邳州之雀镇,东西二千余里。

此与《读史方舆纪要》、《御批历代通鉴集览》所述一事,“三门”后作“集津”。又《金史·胥鼎传》:

(胥鼎)且虑北兵扼河,移檄绛、解、吉、隰、孟州经略司,相与会兵以为夹攻之势。已而北兵果由三门、集津北渡而去。

此与《宋史纪事本末》所述一事,“三门”后作“集津”。又《宋史·河渠志》:

……(黄河)折而南,出龙门,过河中,抵潼关。东出三门、集津为孟津,过虎牢,而后奔放平壤。

邱浚之文叙述黄河流路与此同,唯“三门”后一为“析津”,一为“集津”。 又明史鉴《西村集》卷八《故奉训大夫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吴君行状》讲到吴璠考察黄河漕运,其上疏提及三门集津:

臣自汴至河,自河至洛,自洛至陕,中间登涉水陆,相视山川,稽诸故实,参以民俗,乃知三门集津之险,天造地设,有非人事所能尽也。

这与《匏翁家藏集》中吴璠墓志铭同述一事,亦为一“析津”,一“集津”。“三门析津”所见不多,而“三门集津”则多见于文献记载。“三门”与“集津”分言则为两地,但相距不远。[28]连言“三门集津”则为一地,乃黄河济渡之处,《山西通志》平陆县津梁中有“三门集津渡”;《河南通志》陕州所列关津桥梁中有“三门集津”。

三门集津被称作三门析津,究是别名,还是讹误,尚不得知。然“析津”被作为析城山的别称,山、津之名相混,且两地南北遥隔,此说殊为可怪。顾祖禹或为此误说的肇始之人。据《元丰九域志》卷三陕西路·陕州:

平陆。州北五里。五乡。张店、三门、集津三镇。有吴山、析山。

另,《新唐书·五行志》载“陕州平陆集津山”。或因三门、集津之地有析山,又有集津山名的干扰,误将三门、集津与析城山联系在一起,继之将三门析津与析城山相联系,再继之以三门即底柱,遂将析津作为山名,误为析城山。顾氏之误,后人不察,多沿袭之,以致今日析城山有了“析津山”这样一个无法解释的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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