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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饼是一种面食，也是最有历史感的面食。煎饼是北方人的美味，更确切地说是北方人的主食。这里的“北方”大约指山东、苏北和安徽河南东部一带。邳州尤以煎饼为主。煎饼是用现浇面汁（俗称“糊子”）烙制而成，不是先擀好饼再烙成，煎饼有特别的饼铛，一般是无沿的平底铛，又称为鏊子，大多是铁质的。由传统煎饼生发出来的还有各色馅饼，现在街头流行起鸡蛋灌饼、煎饼馃子，这都是煎饼的变种。 大作家蒲松龄先生写过《煎饼赋》：煎饼的制作方法，最早是什么时期出现的呢？浸泡料豆，用石磨磨成糊状物，架设鏊子，在瓦盆中舀上一勺煎饼糊放到鏊子上，用耙子沿着鏊子摊一圈。由于鏊子是热的，煎饼糊所到之处就迅速的被凝固一层，就是所谓的煎饼。没有凝固的就被耙子（邳州称煎饼披子，竹篾削制）带着向前走，重复这一过程直到整个鏊子摊满。待成熟以后，需要及时用铲子沿鏊子边沿把摊好的煎饼抢起揭下。烙好的煎饼像月亮一样圆，像铜钲一样大，像剡溪纸一样薄，颜色像黄鹤的翎羽，这就是煎饼的基本制作方式。注意，蒲先生的这篇赋，不在《聊斋志异》，在《聊斋俚曲》里。《聊斋志异》太优秀光辉盖住了“俚曲”。 《北梦琐言》中就记有“煎饼招鬼”的鬼话：“夜作煎饼，多招鬼神。有儒生出通衢，有云昨夜崇福院僧作煎饼、肉羹，被我番其鼎器，其肉羹和灰埋花栏中。又一鬼于人家不得煎饼，推其小婢落火。复一鬼至，云“我能医火烧疮，尔但与我煎饼”。因教之。有姬夜作煎饼，窗中忽露一青手，遗饼而没。瞧瞧，连鬼如此喜爱煎饼，人更喜爱极了。 汉高祖刘邦定都关中，老父太公思念故里，闷闷不乐。刘邦令在骊邑仿故乡丰地的街巷布局，为太上皇重筑新城，并将太公故旧迁居于此，太上皇这才高兴起来。这件事记载在《西京杂记.卷二》，称为“作新丰移旧社”：“太上皇徙长安，居深宫，凄怆不乐。高祖窃因左右问其故。以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鸡蹴踘，以此为欢，今皆无此，故以不乐。高祖乃作新丰。移诸故人实之，太上皇乃悦。故新丰多无赖，无衣冠子弟故也。高祖少时，常祭枌榆之社。及移新丰，亦还立焉。高帝既作新丰，并移旧社，衢巷栋宇，物色惟旧。士女老幼，相携路首，各知其室。放犬羊鸡鸭于通途，亦竞识其家。其匠人吴宽所营也，移者皆悦其似而德之，故竞加赏赠，月余，致累百金。”有人考证，汉高祖“作新丰”，把煎饼店也搬去了。这是作者一腔情愿臆想。据我所知，现在的丰沛两地，不大吃煎饼的。刘邦吃不吃难说。虽同属徐州市所辖，但丰沛与邳州、新沂和睢宁的吃食习俗大大不同。 1980年代初，刚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我们家五亩麦子喜获丰收。父亲捧着籽粒饱满的小麦，喜悦地说，“这日子是过到了顶了！”那时候才真正吃上了不掺杂粮纯正的小麦煎饼。刚从鏊子上揭下来的小麦煎饼，混合着泥土的芳香、草香和小麦的馨香，就是不卷任何菜，壮劳力就能一口气吃下去三五个的。如果卷上新的咸菜，再到田园里摘下一枚带露的辣椒，那就堪称美味了。邳州籍的海外游子，一回邳州，点名要吃小麦煎饼，土菜点名的是鲜盐豆炒鸡蛋和干㸆鱼炒辣椒。因为乡愁的载体是家乡的风物啊。 有时候和儿子讲过去的生活，他要么玩手机不置可否，要么嘲讽道：“这是什么年代的老黄历啦？”说实在的，我不想唠叨这些，一是如果你耽溺在回忆中，说明你老了；二是时代在进步，马上就到了数据时代，所有的主观体验都要过时，何况吃煎饼的感觉呢？。但是，一个地方主食的更迭是缓慢的，汉代吃的煎饼现在还在吃，只不过食材变了而已。 七十年代很清苦，那时候煎饼使用山芋磨成糊子烙成。山芋鲜时剁成山芋丁，光是山芋丁磨成糊子，烙在铁鏊子上难以揭下来，必须掺和些小麦；而小麦是珍贵的。后来煎饼以玉米为主，玉米煎饼刚吃很爽口，第二天它就很散，咀嚼起来感觉像木渣。我最怕的一件事就是推磨，真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啊。你在磨道里循环往复地绕圈子，巴掌大的乾坤，搞得头晕眼花。我羡慕驴，因为它被蒙上了眼睛，也许它的眼睛前方还挂有一缕永远吃不到嘴的青草。我最钦佩那个时代的农村母亲，她们的坚忍简直到了极致。换位思考一下，母亲推完了磨，还要烙煎饼；烙完煎饼鏊窝的火刚熄灭，就得奔赴田野去参加集体劳动。生产队长的哨子响过了两遍，再磨蹭的话，他就要骂人了。 八十年代，我一个乡下少年，进城来眼睛里斑驳陆离。我急于奔赴的地方有三个：新华书店、报刊亭和文化馆。那时候，我晓得了有个姜天民，他的小说《第九个售货亭》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何等了得！我怯生生地在文化馆的院子里踟躇着，哪一个是姜天民啊（当庄不养货郎，他已经远走湖北英山）？又不敢问，只好买了一本文化馆编的内部刊物。那刊物撒发着油墨香，有一篇文章，不知是哪位作家老师写的，名字就叫《那喷喷香的小麦煎饼哟》。 那时就想：我什么时候能写出一篇散发着小麦馨香的文章来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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