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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洲《读破金瓶梅》音频版:第5—7集(薛胜利 主播)

 文化佳园 2020-09-09

5、西门庆看好应伯爵

吴月娘对西门庆的狐朋狗友全无好感,直斥是一群“没良心的行货”,极力反对结拜。西门庆大不以为然,他以应伯爵为例,称赞“这些兄弟们”的好处:“别的倒也罢了,自我这应二哥这一个人,本心又好又知趣,着人使着他,没有一个不依顺的,做事又十分停当……都结拜了兄弟罢,明日也有个靠傍些。”

这是西门庆对“第一个最相契”的帮闲应伯爵所作的首次评价,也是小说通过他人之口对应伯爵所作的侧面描写。虽然言语不多,且又只是对妻室而言,却充分表达了西门庆对应伯爵的高度赏识和信任,同时也表现出应伯爵高超的帮闲才能以及对西门庆的无比忠诚度。

且看西门庆话语中的几个关键词是如何体现其对应伯爵“知人善任”的。

“应二哥”——这是西门庆在结拜之前对应伯爵的惯常称呼,因为应伯爵比西门庆年长,在家中排行第二。但结拜之后,关系便发生了倒置,西门庆为“哥”,应伯爵反而成了他的“弟”,“应二哥”的称呼便稀少了。正是结拜改变了他们之间原有的长幼关系,从此,应伯爵名“哥”实“弟”,为西门庆做稳了“奴才”。此处为二人关系转变的分水岭。“二哥”一词,显示出西门庆结拜之前对应伯爵的敬重与依赖,这敬重与依赖是在长期相处中形成的,是结拜兄弟的感情基础。

“自我这应二哥这一个人”——这句话好啰嗦,虽然十个字,多余的字竟达七个之多,其核心关键词就是一个“应二哥”。依西门庆的爽快性格,完全可以与下半句话合并起来说“应二哥本心又好又知趣”,为何加了许多指代性的多余的词?从情感表达效果上看,过度使用“赘词”恰恰能表达出他与应伯爵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在这里,“自”、“我”、两个“这”等或自称或近指的指代词成了衬托词,衬托的是西门庆与应伯爵“亲兄弟”般的感情,强调的是他与应伯爵非同一般的关系,以此为下面提出“结拜兄弟”做出有力的铺垫。

“心又好”——应伯爵一心为西门庆着想,有利而无害,不仅帮闲,更能帮忙,他的“心”对西门庆最好。作为独子的西门庆,想在清河县打天下,为所欲为,称霸一方,缺的就是这样贴心的好帮手、好兄弟、好心人。

“知趣”——应伯爵总能在西门庆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说西门庆最想听的话,做西门庆最想做的事。而在不需要的时候,又总会知趣地离开或者不出现,况且又最善插科打诨,调节气氛,总有法子让西门庆开心称意,化愁解闷。很难想像,没有了应伯爵,西门庆寻花问柳之时,还能有什么乐趣。他的“知趣”的位置,是任何人所无法替代的。正是朋友好求,知音难求,而知趣更难求。

“依顺”——不可一世、称王称霸的西门庆希望所有人都对他百依百顺,可以说,对他“百依百顺”的程度是他衡量别人与自己关系亲疏远近的最重要标准。在所有的帮闲中,应伯爵对西门庆最百依百顺,不是奴才,胜似奴才,而且还是不付酬金的奴才,称得上西门庆府里的“义工”,怎能不让西门庆打心眼里喜欢他。

“停当”——应伯爵做事妥当周全,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恰到好处,让人放心。诸如迎来送往,寻花问柳,放债借贷,说情讲事,皆能尽心竭力,把事情办得超出西门庆预想,让他最满意。

“明日”——结拜是西门庆生活的转折点,也是他最用心做的一件事。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就是为“明日”暴富发迹做准备。俗话说“头发长,见识短”,吴月娘哪里能看得出西门庆的野心,哪里能看得到为实现这野心,西门庆要在人才队伍建设上早做准备呢?

“靠傍”——西门庆在社会上吃喝嫖赌,必须有人鞍前马后伺候,必须有人为他跑前跑后巧作安排。而这种人,既不能是没有社会地位的身边小厮,也不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富商或者官吏。他既要有小厮的殷勤,又要有高超的社交能力,应伯爵就是这样的不二人选,最适宜“靠傍”。

看,西门庆短短一段话,包含了多么丰富的内涵,它涵盖的是西门庆对应伯爵最基本的观察,最透辟的认识,最核心的掌控,显示出西门庆眼光的独到和他作为有别于父辈的新兴商人的精明之处。这就是西门庆眼里作为高级帮闲的应伯爵,也是西门庆所看重的应伯爵的实用价值所在。对于西门庆来说,应伯爵就是他所豢养的一个廉价的不是奴才的奴才。

可直到此时,应伯爵还没正式出场,而小说却对他进行虚写、简写、侧写,层层铺垫,步步烘托,造成呼之欲出的情势,使读者产生强烈的了解欲。正是“说曹操曹操到”,当西门庆说“咱只等应二哥来,与他说话”时,应伯爵便适时出场了。而这,正应了“知趣”的特点:不早不迟,早了惹吴月娘烦,迟了惹西门庆厌,他在最恰当的时间点出现,怎能不讨人人喜欢?于是西门庆得意洋洋地对刚刚奚落他一帮弟兄都是“没有良心的行货”的吴月娘说:“我正说他,他却两个就来了。”

6、精心打扮掩不住穷酸相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西门庆刚对吴月娘夸赞罢应伯爵,这“知趣”的应伯爵就偕谢希大来访西门庆了。虽说谢希大忝列西门庆“哼哈二将”,但无论是与西门庆的关系,还是其帮闲的本事,都与应伯爵差个天高地远。所以,两人同时出场,小说却独对应伯爵的穿着打扮作介绍,以见其帮闲地位的非同一般以及作为帮闲典型的代表性。别看这一段衣着打扮的描写简略得像速写,其实却传神如画,意蕴多多:

“头上戴一顶新盔的玄罗帽儿,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夹绉纱褶子,脚下丝鞋净袜。”

应伯爵的打扮,表面上看也还光鲜——新盔、绉纱、丝鞋、净袜,其实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寒碜,是典型的破落户打扮。

“新盔的玄罗帽儿”——这帽儿说是“新”,其实是旧的,不过是将一顶旧“玄罗帽儿”换了一个新帽顶儿——“新盔”而已。“玄罗帽儿”,显示出曾有的富贵,“新盔”却又告诉人们,这富贵早已远离应伯爵而去了,新的“玄罗帽儿”买不起,只能以旧翻新。但这好歹也能证明自己曾经富贵过,正是“醋缸虽倒,架子还在”,虽然是破落户,终究与那些几辈子穷途潦倒的人不可同日而语。

“半新不旧的天青夹绉纱褶子”——衣服质地属高档丝织品,非一般百姓穿得起,却又是“半新不旧”,穿了不知多少年了,而且一定是富贵时留存下来的不多的几件体面衣物。就是这“半新不旧”的衣服,估计应伯爵平时也难得一穿,只有在特殊的要面子的场合,才会从箱子底部小心翼翼拿出来穿一下,撑撑门面。但与时时更新着光鲜衣饰的西门庆相比,实在寒酸掉价,但也无可奈何,谁叫咱是破落户?谁叫咱是帮闲呢?以旧衬新,以寒酸衬富贵,反而更显帮闲本色。

“丝鞋净袜”——不言鞋袜的新旧与否,只突出一个“净”字,强调的是洗涤的程度。不言而喻,这袜子虽不新,但干净,以此推想,净袜是旧袜,丝鞋也不可能是新的。作者不言其旧而显其旧,尽得含蓄之妙。

很显然,应伯爵这一身貌新实旧的装束,是经过刻意修饰和组合的,极符合他的高级帮闲身份。他力求给人新鲜和体面的印象,与打扮光鲜的西门庆不至于差距太大,有损西门庆颜面,恰到好处地体现出高级帮闲应有的形象,这正是应伯爵这个高级帮闲的良苦用心和机智所在。而这些旧时装的档次不低的质地,既暗示了应伯爵曾经的富有,也反衬出当下的窘况。至于谢希大的穿着,虽无点墨介绍,却可以想见其与此相类,因为他毕竟曾是“游手好闲,把前程丢了”的“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孙”。

7邀功请赏施妙招

西门庆来见商谈结拜聚会事的应伯爵与谢希大,刚一进客厅,这二人就“一齐立起身来,连忙作揖道:‘哥在家,连日少看。’”这寥寥数笔白描,却有着传神的动作和精妙的语言,于细微处突显出二人作为帮闲高手的“专业素养”,而其殷勤卑躬的低调做人之态,更反衬出西门庆在他们心中的赫赫威势,怎能不让西门庆“满心喜欢”。

且不说“一齐”、“立起身”、“连忙作揖”几个连贯动作勾勒出的帮闲形象是如何谦卑恭顺而又生动如画,仅是应伯爵说的七个字招呼语就极见高级帮闲说话艺术的神韵。

按年龄,西门庆叫应伯爵“哥”,而应伯爵却反向西门庆称“哥”,岂不荒诞?在此后的对话中,应伯爵一口一个“哥”,句句不离“哥”,这已不是礼节性的虚敬,而是实实在在把西门庆当作了年长于自己的“哥”了。为什么年长的应伯爵会心甘情愿叫西门庆“哥”,而西门庆又能理所当然笑纳?原因正如应伯爵后来在结拜时所说:“如今世道,有钱便是哥,哪里论得到叙年庚!”当然,对于应伯爵来说,叫“哥”,也只是口惠于人,并无实质损失。可对于西门庆来说却极受用,因为无论到哪里,他都以老大自居,岂能容忍自己上面有个哥而要屈尊于他?应伯爵正是研究透了西门庆的“老大”心理,所以才投其所好,称其为哥,自降为弟,坚持低调说话、低调做人,而这正是西门庆所欣赏的“知趣”。

“哥在家”的“在家”二字,颇有讲究。因为从传信的小厮玳安口里,应伯爵已知西门庆在家,否则也不会让他们在客厅里等候了。可他偏明知故问,表面的意思是说“没想到哥会在家,终于见到你了”,显见亲厚之情,潜台词却是“原以为哥不在家,所以不常来,要是知哥在家,就会常来了”。这是应伯爵为很长时间没来陪伴西门庆找的托词。

“连日少看”一句,是为没能常来陪西门庆表歉意。但看似表歉意,看似在检讨自己没有尽到帮闲之责,实际上却是话里有话,目的是引起西门庆的注意,让他主动询问为何“连日少看”自己,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拖住了身子。而这,正是应伯爵以退为进的邀功请赏伎俩。

果然西门庆就着应伯爵的话头,发出一通埋怨:“你们好人儿,这几日我心里不耐烦,不出来走跳,你们通不来傍个影儿。”应伯爵的接话是:“何如?我说哥要说哩!”应伯爵这话接得机警而又狡黠,看似向谢希大说,实际却是说给西门庆听:我应伯爵想天天来陪你西门庆,只是他们不想来,不让来。于是将西门庆的埋怨,轻轻一拨,拨给了谢希大一伙人,由此突显出只有他应伯爵才是西门庆“最相契”的知心和知音。

但话说至此,也只是摆脱自己“少看”之错,应伯爵的高明之处,是借这个话头,让西门庆产生怨言,以此吊起他的胃口,为自己后面的评功摆好做铺垫。

兜了一个大圈子,应伯爵这才说出“少看”的原因:他花了不少时间,终于在妓院里为西门庆搜到一个好不标致的“桂姐儿”,还与院中定好“是哥的货儿”。这可是西门庆最为痴迷的美事,乐得他惊呼“有这等事”,并当即决定“等咱空闲了去瞧瞧”。应伯爵费尽周折抖出这个话题,就是要让西门庆明白,别人“少看”,是因为各自有事,不把西门庆放在心上,只有他应伯爵一心只为西门庆着想,为他寻欢作乐四处奔波。应伯爵确如西门庆所赞:“着人使着他,没有一个不依顺的,做事又十分停当。”

折腾至此,应伯爵又抖出一个“连日少看”的原因,这就是卜志道兄弟死了,“咱在他家帮着乱了几日,发送他出门”,并代他家人拜谢西门庆的奠礼——西门庆没去吊唁,应伯爵代劳了,算是为西门庆又当了一次社交义工。但西门庆对此毫无兴趣,只是因为卜志道给过自己一把“洒金川扇儿”,才对他的去世稍稍表示一点同情。应伯爵心领神会,提这话题,只是为了表功,也不多加发挥,一带而过。

“不知哥在家”,“找桂姐”,“处理卜志道丧事”——应伯爵列出的三个“连日少看”的理由全与西门庆有关,也全是在为西门庆着想,西门庆言犹在耳,感念在心,怎能不对应伯爵另眼相看呢!

应伯爵初次登场,就以高超的邀功请赏术赢得一个头彩,令人不得不对此君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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