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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惊奇:战犯狼吞虎咽吃鼠肉和蛇肉(作者 仝建设)

 文化佳园 2020-09-09

      1975年,我高中毕业下放到一家果园“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这期间,我国政府释放最后一批县团级国民党战犯,我们那个工区也分来了三个过去只有在电影上、小说里才得一见的国民党军官。因为知青过的是集体生活,有食堂,这三名战犯就和我们搞起了“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这种安排,颇有点敌我不分的味道。

  三名战犯中有两名沉默寡言,每天买了饭就低着头端进宿舍里独自享用,很少与外人打交道,典型的夹着尾巴做人的样子。只有一位姓罗的,健谈好动,似乎没有战犯的感觉,和谁都能啦得来,尤其喜欢和知青攀谈,渐渐的,我们便对他失去了警惕性,有事没事总爱逗他谈过去的事。

  这老罗个头矮矮的,穿着不仅整洁,而且极为新潮:簇新的白衬衫,掖在挺括的裤子里,裤角还折了一道,恰到好处的遮住乌黑油亮的皮鞋,给人一种干净利索的感觉。更令人羡慕的是,他一年到头戴着一副好多年后才成为时髦青年标志的蛤蟆镜。知青的穿戴,在当地人眼中是有几分洋气的,但和老罗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羡慕之余,常有人把老罗的蛤蟆镜借来,寻找一种新鲜刺激的感觉。老罗则是有求必借,仿佛这是一种炫耀的机会。

  据老罗说,他老伴和唯一的女儿都在上海,而且都有很不错的工作。这点可从他经常收到上海寄来的包裹得到证实,包裹里除了衣物之外,还有我们从未见过的巧克力。

  又据老罗说,他原籍广西,是被抓壮丁抓到国民党军队中去的,先在廖耀湘的部队,后来又进了上海,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的警察。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人,竟成了国民党的战犯,如今看来没有什么奇怪的,但在当时,直让我们这些满脑子阶级斗争的青年觉得不可思议。

  老罗这个人最与众不同的是什么都爱吃,什么都敢吃。有一次我们在食堂里打死了一只大老鼠,正准备埋掉,老罗来了,拎起老鼠尾巴,也不说话,笑眯眯地带回宿舍。我们好奇,尾随其后看他如何处置。只见老罗拿出一把很锋利的小刀,细细地将老鼠剥皮剖腹,斩去头爪,扒出五脏,留下粉红色的躯干,剁成几块,然后放进锅内煮了起来。不一会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老鼠。我们看了只想呕吐,可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还热情地招呼我们:“尝尝,好吃着呢。”见我们那惊讶的神色,他边吃边介绍:“食堂里的老鼠是吃粮食长大的,肉细味香,比猪肉强多了。”不一会,一碗鼠肉便下了肚,他还意犹未尽,端起碗,将最后一滴残液舔得干干净净。还有一次,他不知从哪弄来一条死蛇,居然也收拾收拾吃掉了。吃过之后,还将俗语“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篡改为“天上龙肉,地下蛇肉”,以证明自己吃的是人间至味。

  老罗老是忘掉自己战犯的身份,常常得意忘形地炫耀自己当年的生活。印象最深的是,他说当年只要高兴,随手一个电话打到电台,便可以点某个歌女为其演唱。过不了多会,打开收音机便能听到自己点的歌。他不无得意地说,当年上海滩走红的歌女都专门为他唱过歌。我们听了都惊叹不已。在当时那样的政治环境下,老罗的这一套,是典型的用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腐朽青年一代,要是上纲上线,以老罗的身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我们因为从他那里得到了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鲜事,对他颇有好感,因而从没有人去告发过他,一个个心甘情愿地做了资产阶级的俘虏,当然也没有人因此而腐化堕落,这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我们还是有很强的政治免疫力的,和老罗虽然同流却并没有合污。

  后来,老罗回上海和妻女团聚去了,我们也风云流散,离开了曾经发誓“扎根果园干革命,风吹浪打志不移”的那个果园。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在农村的情景早已忘得差不多了,唯独和战犯老罗的交往因其新鲜奇特而历历在目,尤其是他狼吞虎咽吃鼠肉和蛇肉的情景。

     兰馨点评:有关“战犯”的文章以前倒也读到过一些,但在反映知青生活的作品中还是第一见到。在那个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相当匮乏的年代,那个新鲜奇特的战犯的确给当时的知青们带来一种别样的感受,让他们看到了一个从未看到过的世界,体验到了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生活方式,从而竟奇妙地成为那样一个灰色年代里的一线亮光。二十多年过去了,当时的许多事情都已忘记,而爱戴蛤蟆镜,敢吃鼠肉和蛇肉的老罗这个战犯却依然栩栩如生地历历在目,可见“反面人物”有时比正面的英雄对人的影响力更其深远呢!而文字上的寓庄于谐,平淡质朴中极具品味再三的内力,也当是这篇怀人散文的特色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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